第一百七十五章:蔣南,對不起 藍昭放棄了開走樓下車子的念頭,她準備從另一棟樓房直直墜下去,她記得,那棟房停了兩輛車,不管是哪一輛,隻好是能開的,她就可以想辦法開走。
人奔跑的速度遠遠比不過禦風滑翔的速度。
當藍昭順著牆面拽住繩索一路墜下地面的那一瞬,追過來的警察不過剛剛拐過一個拐角。
她咬緊牙,隻掃了那群警察一眼,就捧著肚子用尖銳的鞋跟踹破了車窗跳了進去。
玻璃碎了她一聲,卻並未劃傷皮膚,最重要的是,她的小腹沒有疼,那小家夥乖乖的待在她的肚子裡。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抹一把臉上殘余的淚痕,又將凌亂的發一股腦撩至腦後,她拍了拍自己的臉。
窗外的風吹進來,她很清醒。
她將座上的車玻璃一抖,環顧了一下四周。
車裡沒有車鑰匙,只能自己打火。
這個難不倒她,不過幾分鍾的時間,她成功的發動了車子。
警察剛剛舉著槍追過來。
藍昭逆著陽光看著他們。
不知,他們的槍口上可否沾著秦銘的鮮血?
半晌,她眼眸狠狠一眯,發狠似得用力踩下油門。
如野獸嘶鳴般的尾喉聲一陣高過一陣,車身卷著萬丈塵土,朝著那些警察直直撞了過去。
有的人很幸運躲過了,有的躲避不及,整個人都被撞飛,滾上車面,彈到空中又重重砸到地上。
血液紛飛。
有的血跡濺到了擋風玻璃上,遮住了視線,藍昭開了雨刮器將血跡很快處理乾淨。
說是處理乾淨,但難免會有殘余。
那片淺淺的紅就那樣殘留在了擋風玻璃上,陽光下,色澤鮮紅,朦朧而模糊,總是叫人想起小時候玩兒的糖果鎮紙,紅色的糖果鎮紙,拿到眼前透過陽光去看時,總是會散發出瑩瑩的紅光。
她愛極了這樣的血腥,尤其是那些腥甜的血腥味兒順著車窗飄進來的時候,她嘗到了一股報復的塊感。
她將車子開到極快,像是一道閃電。
她衝進警察最多的地方,蔣南一定在那裡。
秦銘已死,她不能再看著蔣南眼睜睜的死在她面前。
一輛車就這樣從不遠處以一種不要命的速度開過來,且絲毫沒有要停留的意思,所有的警察下意識的朝著旁邊退後去。
唯有申克,他拿槍指著蔣南,一動沒動。
蔣南這個人太難捉到手,方才如果不是他命人朝著蔣佳然發難,蔣南此刻根本不可能被他困在這裡。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管是為那些死去的兄弟報仇,還是為江衍報仇,他都一定要親手殺了蔣南。
那車子越來越近了,申克目不斜視,他緩緩扣下扳機。
一聲槍響響徹這片土地。
明媚的陽光下,一行細細的血液順著蔣南的唇角流下來,申克笑了,他像是怕蔣南不死似得,又開槍狠狠補了幾下。
血債血償,他手上有多少條人命,就該死得有多慘。
連著幾聲槍響,連車身都被震動。
藍昭坐在車廂裡,眼睜睜的看著蔣南的胸口被血跡浸濕,眼睜睜的看著他緩緩的倒在地上。
陽光那樣明媚,而他,死的那樣乾淨。
他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
他的嘴唇微微長著,他的手臂蔓延向身後的方向。
他臨死前想看到誰,又想碰碰誰,這一切,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空氣在這一刻好像忘了流動。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唯有大片的,刺目的紅,一寸一寸沒入被太陽炙烤的滾燙的地面。
他死了,死在這陽光燦爛的上午。
他的身後,是狼狽趴在地上的蔣佳然,她靜靜的凝望著男人的後背,一雙眼無聲的落淚。
一切都結束了。
藍昭不敢置信的眨眨眼睛,滾燙的淚珠砸在手背,她不記得她還開著車。
直至車身猛地撞上什麽物體,一道劇烈的撞擊聲在耳畔響起,一道人影,從擋風玻璃一閃而過,而又滾落在地。
耳邊似乎傳來尖叫:“申隊!”
她聽的不大分明,隻覺得一切都變得很遙遠,那些聲音,像是來自天際一樣的飄渺。
不過,她終於回過了神,因為車已經開到了蔣南面前,再有幾厘米,就會從他的身上軋過去。
她用力踩下刹車,最後那一刻,車子猛地停住。
額角撞上儀表台,好似有血液順著額角流下來,那液體粘稠濃重,遮擋了她左眼的視線。
她抹一把,怔怔的坐在車裡,看著躺在血泊中的蔣南。
直至現在,她都不敢相信,這個在她生命裡像是神一樣的男人,死了。
六歲那年,她在路邊的垃圾堆裡找吃的,他如同神坻一樣出現在她面前,他說,你願意跟我走嗎?我給你吃的。
她跟著他走了,沒有一絲遲疑的。
因為母親閉上眼的前一秒,曾囑咐她,要好好活下去,要為她報仇。
她必須活著,必須活的更好。
而這個穿著西裝皮鞋身後跟著保鏢的男人,看起來可以給她這樣的生活。
六歲那年,她被他養在古堡。
那是自母親走後,第一次有人對她好,缺愛的人總是那樣,只要有人對她一丁點兒的好她就會死心塌地。
七歲那年,他帶著她去了一個地下工廠,那裡擺放了無數頂級的槍支刀具,每一樣,看起來都那樣鋒利。
他說,我從來不養沒用的人,小丫頭,你願意成為我手下的人嗎?
她問他,什麽意思?
他說,是你可以為你母親報仇的意思。
她欣然應允。
她這一生,就是為了復仇而生。
他那天很高興,他摸著她的腦袋溫柔的說,小昭,我很期待你長大成人那天。
七歲那年,她被蔣南帶去了一個充滿血腥的地方。
那是一個修羅場。
她在那裡接受訓練,從易到難,不知吃了多少苦,每天,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過日子。
很多次,她想放棄,可他說,小昭,這是一條走了就沒有回頭的路。
從七歲到十六歲,她習慣了黑暗,習慣了血腥,習慣了殺人不眨眼的生活。
十六歲那年,她第一次出任務,要殺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的親生父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混,吃喝嫖賭無惡不作,母親當年就死在他手下。
她去找他的那天,他人在賭場,輸紅了眼。
她出現在他面前,穿著高級定製的皮衣,畫著妖冶勾人的妝。
他認出了她。
他拽著她問她要錢,她抱臂冷眼看著他,她說,休想,今天我來找你,是來取你名的。
他一愣,大笑起來,邊笑邊罵,你個小賤蹄子,我是你老子,乖乖把錢拿來,否則我讓你跟你那個下賤的媽一樣!
她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他怒不可遏,撲過來要打她。
她輕易的攥住他的手腕,掰折了。
他又不知死活的抬起腳,這次,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一槍打進他的腦袋,正中紅心。
臨死前,他滿目驚恐的看著她,血流了滿臉。
她笑了,她看著天,她說,媽,我給你報仇了。
她的親生父親死在她的手下,死不瞑目。
她覺得很痛快,痛快又難過。
那晚,她在街角喝的酩酊大醉,他來接她回家,他說,小昭,恭喜你,你成功了。
從此,她成為他手下一柄無往不破的利器。
他救了她,她這一生,便臣服於他。
可他們不僅僅是主人和手下的關系,在她沒有父親的這些年,他更像是她的父親。
他陪著她走過整整二十三個生日,他見證了她全部的成長。
她對他,除了依賴,除了崇拜,還有親情。
可是他死了,就這樣死在她面前,從今往後,再也不會人說,小昭,生日快樂。
藍昭看著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轟然坍塌。
兩個最愛的人都死了,這世上,還有什麽值得她活下去的理由?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她一無所有了。
她抬起頭,目光一寸一寸掃過那些警察。
最後,目光定格在申克的面上。
方才就是他,殺得蔣南,
而她方才撞到的,也是他,可是這個男人的身形出乎意料的靈活,他沒有傷著,他就站在那裡,平靜的指揮著所有人將槍口對準她。
逃不走了,她也不想逃了。
黑狐沒了,蔣南沒了,她和她腹中的寶寶,也沒有活路了。
從她走上這條路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這一天總會來,只是,她沒料到,會來的這樣快。
也罷,早晚不過一死。
她垂眸,溫柔的撫摸這自己的小腹,孩子,最後再看一眼這世界吧。
隻一瞬,她抬起了頭,拿著槍,拉開了車門,乾淨利落。
有風,風將她黑色的風衣吹的獵獵作響。
她垂眸看一眼蔣南,他安靜的躺在地上,她笑了,笑的眯起了眼。
她在心裡說,秦銘,南,我來找你們了。
她舉起槍,迎著無數黒梭梭的槍口,義無反顧的朝前走去。
她不打別人,槍口隻對著申克一個人。
她開第一槍,她的子彈要比申克的快一些,她打中了申克的肩膀,她本來是想要他命的,可申克的子彈,打中了她的腹部。
很疼,肚子疼,心口也疼。
她的孩子,甚至連看著世界的權利都沒有。
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著,老天卻唯獨不給她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她疼到連槍都拿不穩,子彈打偏,隻落到了申克的肩膀。
她的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汗,她咬著牙,依舊迎著子彈走上前去。
她今天沒化妝,露出一張很素淨很年輕的臉,陽光下,很漂亮。
血染紅了她的衣衫,她不知道自己中了多少槍,疼到呼吸都變得薄弱。
在倒下之前,她又開了一槍,那子彈,落在了申克的手臂。
只是擦傷。
可迎面飛過來的子彈,足足有幾十顆。
她沒力氣了,連槍都握不住,槍重重的掉在地上,她的身體跟著槍陡然倒下。
她看到藍藍的天,她看到火紅的太陽,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蔣南。
很快,這些景象就都混亂了。
就像是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在一瞬間,四散開來,煙霧越來愈濃,最後又刹那間扭曲在一起,然後一同迸裂開來。
在最後那一瞬,她在想,如果人在生命的最後真的有一個走馬觀花的回憶過程,那麽在她生命終結的最後一秒,該是那樣一副畫面——昏暗的隧道間,一個男人將她從爆炸的火車上救下,他將她壓在冷硬粗糙的隧道壁,溫熱的呼吸呼在她的面上,他看著她,一雙眼如火一般濃重。
那是,她第一次見秦銘。
而現在,也是她最後一次回憶他。
她用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她在想,閉上眼,她就可以帶著寶寶去找他了。
她在想,這次過後,他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這輩子沒有遺憾了,卻還依舊期待著下輩子。
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她希望自己不是一個殺手,秦銘也要當殺手,她還想做他的新娘子,她還想給他生孩子,她還想,跟他走一世。
她偏過頭,眼淚順著鼻梁滑下去。
蔣南就在離她不遠處,她伸了伸手指,卻沒能夠到他。
她的呼吸已經很微弱,她的嘴唇一張一合,一張一合,最後,再沒能張開。
她的生命留在了二十三歲。
她想,真好,她和秦銘蔣南死在同一天,去黃泉地府的路上也有個伴了。
她這輩子,最怕孤獨了。
好在,她跟他們一起去了。
槍聲停了,到處是血,血腥味兒漂浮在空氣的每一寸罅隙裡。
寂靜中,有人問:“申隊,那個女人怎麽辦?”
申克抱著手臂看過去。
蔣佳然爬在地上,拖著殘缺的身體,一寸一寸艱難的朝著蔣南移動。
蔣南身上的血跡將她渾身都浸透,她看著他,眼裡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他。
她終於爬至他身側,她顫抖著身體將他的腦袋抱緊懷裡,淚流滿面。
她說:“蔣南,對不起。”
她垂下頭,將嘴唇映在他的唇瓣,唇瓣抖的厲害。
申克移開眼,不願再看。
這麽多年,他見過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每一次都足夠震撼,每一次卻也讓人憤恨。
人似乎總是這樣,失去後,才追悔莫及。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
他歎一口氣:“帶走吧。”
有人應聲而上。
車裡,卻有一個削瘦的身影朝著這邊走來。
他走在風裡,單薄的像是要被風卷走。
是江哲希,他坐在車裡,目睹了這一切。
他不敢出來見蔣佳然和蔣南,他愧疚到無以複加。
是他害死了那個男人,他對他那麽好,而他,還沒來得及叫他一聲爸爸。
他走到申克面前,他眼眶哭的紅腫,他哀求他:“再等一會兒。”
申克皺著眉頭看著他,淚水明明已經在眼眶打轉,他卻倔強的不讓它落下,他脆弱,而又隱忍。
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他一個大男人,差點兒落下淚來。
他說:“你去吧。”
江哲希說:“謝謝。”
他越過申克,一步一步朝著那灘刺目的紅走過去。
那是那個男人的血。
他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哭出聲來。
不知走了有多久,他終於走過去。
蔣佳然看都沒看他一眼,她悲怵的抱著蔣南,哭的聲嘶力竭。
他緩緩蹲下身子。
他去碰蔣南的臉,他的臉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的溫度。
他怔怔的看著他,一滴眼淚猝不及防的落下,落在蔣南的臉上。
他閉上眼,他將臉貼到蔣南的耳畔,他哽咽的叫他:“爸......”
可惜蔣南已經再也聽不到。
他曾那樣的期盼著有生之年可以聽到他叫他一聲爸,可他到死都沒能聽到。
是他害死了他。
他捂著嘴,看著他渾身的槍口,他忽然就哭出聲來。
悲鳴聲想起在這陽光燦爛的一天。
今天,是這年的正月十五。
蔣佳然入獄了,她坐在審訊室,像是一個被抽走靈魂的提線木偶,警察問什麽,她就答什麽。
所有的一切的真相都交代的乾乾淨淨,一滴不漏。
這場歷時一月之久的案子,終於破了。
根據國家相關法律,蔣佳然屬於幕後操控的有預謀殺人,判刑十五年。
蔣南所有的罪行均被查出,連同他手下的雇傭兵殺手。
沒有龍首的黑手黨像是失去了支撐的散沙,在一次毒品交易活動中,大部分被抓,只剩下少數的幾個逃竄出去。
他所有的財產也一並充公。
江哲希被接回了江家,他一無所有了,這世上再也沒有可以叫他安生的地方,他曾幻想的那個完整家庭,有爸爸有媽媽的幸福家庭,一家三口和睦相處的溫馨家庭,可在他十二歲這一年,這一切被他親手破滅,破滅的乾乾淨淨。
自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誰都不見。
一個月後,他從屋子裡走出來,他說,我要去上學。
他瘦了一大圈,看著愈發的削瘦。
江衍在住院,秦挽歌也在住院,家裡只有小秦念和張媽,小秦念也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麽似得,那段時間,她變得特別乖巧,特別安靜,她偶爾會問張媽,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哥哥什麽時候能變成原來的樣子?
可是誰都不能給她回答。
時間會是最好的解藥。
江衍醒來,是在兩個月後。
那天天氣很不錯,陽光明媚,有微風。
醫院住院部樓下的白玉蘭已經開了,遠遠看過去,一片雪白,風吹過的時候,會有香氣飄散開來。
病房裡寂靜無聲。
今天輪到顧祁來守著他。
他坐在床邊,盯著江衍的眉眼,他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像是與世長辭,又像是不問世事。
他醒著的時候總是不近人情,這樣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很溫潤。
他覺得有些怪。
他認識的江衍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應該像一個永不會倒下的將軍,征戰在戰場上。
而不是像此刻這樣的,虛弱蒼白。
醫生說,那一刀刺的位置很微妙,恰好偏離心臟兩厘米,再往右兩厘米,躺在這裡的,就是一具死屍了。
可似乎也沒什麽幸運,因為他陷入了昏迷,如果一直醒不過來,將徹底變成植物人。
如果江衍還能動,知道自己成了植物人,這輩子都將癱在這張床上度過,他一定恨不得自己一刀給自己來個了結。
顧祁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忽然傻樂了一聲,抬起頭的瞬間,卻是紅了眼眶。
他說,江衍,我孩子都生了三,你的東西再不用,該廢了。
醫生說,昏迷中的人是有意識的,他可以聽到你說話,如果你的話刺激了他的求生意志,他有可能會醒過來。
他這人不會說什麽話,也沒什麽煽情的話跟一男人說,他想到什麽便跟他說什麽。
他也不知道江衍聽到了沒有。
他又自顧自的說,江衍,你要再不醒,嫂子該守活寡了。
這句話剛落,他看到江衍的睫毛似乎輕顫了一下。
他連呼吸都屏住,眼睛一眨不眨的湊過去,就見江衍手指動了動。
他歡天喜地的站起身來,素來沉穩的男人高興的像是收到禮物的小孩兒,跑出病房的時候,他甚至絆倒了放在床頭的椅子。
他一路跑進醫生辦公室:“醫生,醫生,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