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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舊愛,總裁的秘蜜新娘》【前傳·下部】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
  【前傳·下部】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nancy被他抱上岸後,睜著被水浸濕的眼睛,朦朧中看到岸邊許許多多身穿西裝帶著墨鏡的人非常緊張地湊過來。

  然而,他們不是在緊張她。

  他們是在緊張這個抱著她的少年,“少爺,您怎麽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您知道萊茵河這一段水流有多湍急嗎?萬一發生什麽意外,我們怎麽向老爺交代?”

  少年微微一笑,雖然從nancy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頷的輪廓,甚至看不清他的臉,但nancy就是知道他在笑。

  因為在他懷裡,感受到他堅實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他的聲音好聽極了,像是剛剛釀好的紅酒,帶著些許尚未定型的青稚,卻不難聽出經過歲月的窖藏後,定會變成一把低沉漂亮的嗓音。

  “人命關天,沒什麽不好交代的。”他淡淡道,“備車,回家。”

  盡管nancy的年齡不大,可她常年跟在父親身邊,接觸著形形色色的人,早已能從一個人的言談舉止中感知到那人的氣質和風度。她說不清,也無法分析得太過透徹,只是有種淺薄的感覺——這是個足以在同齡人中脫穎而出的少年,不知道是哪裡,顯得與眾不同。

  也許這就是父親說的——喜怒不形於色?

  想起父親。

  nancy將眼簾闔上片刻,眼前一片是紅的血,白的骨,灰色的腦漿。

  她立刻又睜開,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上了車,傭人為他遞來兩條毛巾。

  江臨將其中一條遞給身邊的女孩,卻發現她一直望著窗外發呆。

  她很虛弱,臉色蒼白得過分,卻還睜著那雙碧藍色的眼睛,不肯閉上。

  這張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臉,讓江臨一下子就認出了她——這是他在後花園裡見過的小女傭,他記得,好像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彼得的女兒。

  他將毛巾交給了身邊的下人,對方會意,蹲跪在女孩身邊,“小姐,我為您擦擦身上的水。”

  女孩沒有言語,好像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江臨皺眉,揚了揚下顎,傭人點頭,拿著毛巾輕輕擦了上去。

  他的手碰到女孩的胳膊,女孩頓時如驚弓之鳥,露出了極度恐怖的表情,差點就要失聲尖叫起來。

  江臨擦幹了自己的頭髮時,側過頭正好看到這一幕,便對傭人道:“我來。”

  “少爺……”

  江臨在他猶豫的時候接過他手裡的毛巾,坐在了女孩身旁。

  她沒吭聲,卻往另一邊的車門處縮了縮,眸子還是盯著窗外,手指也扣在門上。

  江臨將她的小動作收入眼底,卻沒拆穿,只是在加長車裡隔著很遠對司機道:“把門鎖上。”

  女孩的手指瞬間蜷縮得更緊了。

  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碰她。

  不禁轉頭看他,但是這一轉頭的動作,卻抻到了她的頭髮。

  nancy這才發現自己頭髮的另一端被少年包在手中的毛巾裡,細細擦拭著。

  江臨看到她露出了些許怔忡的神色,緊接著,眼底蓄滿了眼淚。

  他蹙眉,放開了她的頭髮,“很疼?”

  女孩眼裡的淚水掉了出來,薄唇裡反反覆複只有兩個音節:“彼得……”

  小時候,每次洗完澡,女傭為她換好衣服,她總喜歡甩著沒擦乾的頭髮去找彼得。

  然後那個和父親年齡相仿的中年人總會露出很慈藹的笑容,蹲下來平視著她說——

  “頭髮濕著會感冒。”江臨如是道,嗓音溫淡,靜水流深,“女孩子要愛惜自己。”

  nancy眼裡的光亮深淺明滅,這次卻沒再抗拒,就沉默地被他擦著頭髮。

  江臨看著眼前這個半張臉都被裹在毛巾裡的、像個剛洗完澡的小動物一樣的女孩,轉頭對司機道:“去leopold家。”

  他的話音剛落,就感到袖口一緊,濕漉漉的衣袖快被女孩的手指攥出水來了,“不回家。”

  江臨垂眸看著她,不動聲色地任由她拽著自己的袖子,低聲問:“為什麽?”

  “……”

  她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江臨道:“回我家,先換件乾淨衣服,嗯?”

  nancy還是搖頭。

  “那你想去哪?”

  “山上。”

  江臨怔了怔,這附近的山只有那一座,“上山做什麽?”

  女孩沒說話,眼裡的水霧卻越積越厚,江臨不由得感到有些頭疼。

  姍姍今年才不到四歲,已經很少哭了,眼前這個女孩看上去比姍姍大五六歲,怎麽還這麽愛掉眼淚?

  “先回去換衣服。”

  “上山。”女孩執拗地盯著他。

  江臨無奈,“你要走著上山嗎?”

  “坐車。”

  江臨,“……”

  有人開著加長林肯上山?

  他不再和她解釋什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司機將車停回了家裡車庫,管家帶著江姍、江南姐弟在花園裡玩,見他回來,便迎了上去,略微吃驚道:“少爺,您這是怎麽弄的?發生什麽事了?”

  江臨看了眼衣服上的水,衝著那邊同樣渾身濕透的女孩揚了揚下巴,吩咐道:“給她找件乾淨衣服,把我的越野車開出來。”

  管家驚訝得半天沒回過神來,江臨擰著年輕而英俊的眉頭,“聽不懂我說話?”

  “是,少爺。”

  他並不知道這個女孩要上山做什麽,也不知道她要去哪。事實上,nancy自己也不知道。

  江臨從她口中聽到的描述只有一句話:“一棵很大的樹。”

  “……”

  在一座山裡,找一棵樹?

  眼看著她又要哭,江臨隻好發動了車子。

  在山裡像沒頭蒼蠅一樣轉了幾圈,終於找到了她所指的那棵“很大的樹”。

  她好像很激動,車還沒停穩,就拉開了車門。

  越野車很高,她小小的身子幾乎是從車上摔下去的。

  江臨眉峰微蹙,解開安全帶跟了過去,一下車就聞到空氣中糜爛的血腥味。

  地上有森森白骨,是人的殘骸,骨頭上附著沒被撕咬乾淨的血肉,像是活人被森林裡的野獸吃了。

  慘劇應該剛發生沒有多久,地上的血漬都是新的。

  江臨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殘暴的場面,他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

  幸好他來時只是看到這些屍骨,若是親眼看到野獸啃噬活人的樣子……

  就連他都覺得有些脊背發寒。

  他走到女孩身邊,卻發現她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一切。

  也許不能說是面無表情,更準確點,是她臉上沒什麽顯而易見的表情。

  但她的眸光很深,深到他一個十五歲的人都看不懂。

  片刻後,她在他的視線中緩緩跪倒在了地上,用手捧起眼前的屍骨,抱在胸前,抱得很緊,一句話不說。

  江臨能察覺到她在顫抖,甚至好似能聽到她吞咽在嗓子裡細小的嗚咽聲。

  黑眸一掃,往樹叢後方探去,他撥開叢生的雜草,再邁一步,就是懸崖。

  這裡的地勢不算很高,隱約能看清懸崖下面霧氣蒸騰,有湍急的河水穿行而過。

  江臨的臉色沉了沉,眸間劃過冷靜而睿智的思考之色——難道她是從這裡掉下去的?

  他回過頭,女孩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她一點點拾起地上所有能撿起來的骨頭、碎肉。

  最後,她站直了身體,“你能送我回家嗎?”

  江臨為她拉開了車門,“上車。”

  *

  當我得知willebrand家的大少爺來訪時,是非常詫異的。

  這種詫異在我看到眼前那個黑發黑眸的英俊少年時,達到了頂峰。

  這並非那天我與amy見過的少年!

  他站在越野車邊——未成年人是不允許開車的,但並沒有人敢多說他什麽。

  我問:“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問lennard少爺有何貴乾?”

  他看我一眼,沒說話,只是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了。

  我一下子震驚得不能自已,“小姐!”

  車裡那個女孩,正是消失了一個多星期的大小姐!

  lennard少爺的眉頭皺了下,看向車裡的女孩,似有些不解。

  “失禮了。”我急匆匆朝他行禮,走到車前將小姐從車裡抱了下來,吩咐傭人,“馬上去請公爵大人。”

  我低頭望著她,“小姐,您還好嗎?”

  小姐抬頭,看到我的時候,目光很飄忽,甚至有些閃躲。

  她嘴角一撇,突然眼淚就掉了下來,把手裡的布兜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麽,小姐?”我望著它,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眼淚落得更凶了。

  公爵大人很快趕來,看了小姐一眼,問了句她怎麽樣,便轉過頭去和lennard少爺攀談了。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willebrand家的大少爺來了,他會不會出來。

  小姐破天荒的沒有對公爵大人的出現表示出什麽熱情,只是抬手把眼淚擦乾淨了。

  從小到大她都在竭盡全力地做一個令公爵大人滿意的孩子。

  雖然她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她很希望得到父親的表揚。

  但是這一次,就連公爵大人問她怎麽樣的時候,她都沒有理會。

  過了一會兒,小姐突然抬頭看著他,問:“父親,您還要我嗎?”

  公爵大人皺了眉,說:“當然,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說完,又對一旁的少年道,“讓你見笑了。”

  lenn少爺很有風度,“叔叔不用客氣,伯爵小姐……很可愛。”

  “是嗎?”公爵大人笑著問,“能得到你的賞識,是她的榮幸。”

  小姐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徑直走向安溫園。

  這是她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表現得如此沒有禮貌。

  我不知道她在和誰較勁,但是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一晚上,我卻始終沒有勇氣打開那個布兜。

  第二天一早,她拉開了房門,把厚厚的好幾十張紙交到我手上,“彼得,對不起。”

  我低頭看著,每一頁都是她稚嫩的、顫抖的字跡。

  整整一本《聖經》,她一字不落地抄了下來。

  她還記得犯錯了要受罰。

  我問她:“小姐,你為什麽要對我道歉?”

  她垂著小腦袋看著門邊的布兜,蹲下去,在我的視線裡解開。

  骸骨和血肉就這樣鋪滿了我的視線。

  她的手攥緊了布兜的一角,“我把amy帶回來了。”

  我當時覺得,自己可能是聽錯了。

  可是這錯覺又太過真實,真實到我一下子跌跪在地上不停地說,仁慈的主,你對你忠實的仆人開了個大玩笑。

  nancy小姐出神地望著那些屍骨,再也沒說話。

  ……

  公爵大人體恤我的心情,為我放了很長時間的假,朱蒂為此一病不起,不久後也去世了。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歲月。

  對小姐來說,亦然。

  她得了非常嚴重的自閉症和抑鬱症,病情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卻沒有陪在她身邊,因為我連自己的心情都無法調整好。

  公爵大人在這個時候,娶了個新夫人回來,不到一年就為家裡添了一對龍鳳胎。

  這些都是我後來才聽說的。

  在龍鳳胎的滿月宴上,大小姐為兩個新生兒獻上了帶血的十字架。

  公爵大人震怒,狠狠地打了她,她捂著渾身的傷口,平靜地看著被新夫人護在懷裡的兩個孩子,很優雅地行了個禮,說:“願諸神保佑他們平安成長。”

  新夫人為此一直很討厭她,家裡一度流傳出大小姐精神有問題、是個心理變-態的傳言。

  許多年後無意間提起,大小姐雲淡風輕地莞爾笑著說:“那件事啊,我沒有很討厭那兩個孩子。十字架是我親手雕的,只是去宴會廳的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沒注意上面沾了我的血。”

  我看著她早已喜怒不形於色的臉,心疼得像被攪碎了。

  新夫人克扣了安溫園的吃穿用度,甚至連傭人都遣散了,年幼的小姐沒有任何意見,隻說:“請把園丁留下。”

  花園裡立著冰冷的石碑,周圍開滿了矢車菊,就在小姐窗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她很少再從園子裡出去,那時我也不在,不知道她過著怎樣的生活,只知道最後新夫人容不下她,在下著大雨的時候把她趕了出去。

  心軟的女傭偷偷通知了我,當我趕到時,已經有人將小姐帶走了。

  我不敢想象那時她有多絕望。

  又很感謝那個在絕望中將她帶走的人。

  我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小姐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必須要回到她身邊。

  可是整整四年,我都沒再見過她。

  後來聽說,那四年她一直住在willebrand公爵的家,誰都不理,性情喜怒無常,隻除了見到lenn少爺的時候。

  和其他女孩不一樣,她很討厭動物,任何動物都討厭——尤其討厭的是大型動物,比如狼狗、麋鹿、獅子、老虎……

  我找到lenn少爺為她請的心理醫生,醫生說,總體來看,情況是樂觀的,但是她對lenn少爺有一種近乎病態的依賴。她可以為他的一句稱讚而穿同一條裙子整整一個月,跟廚師學做松餅學到手指被燙傷好幾次,非要做出一模一樣的味道來……

  她平時不怎麽說話,每當聽到有人在議論她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安靜,死寂一樣的安靜。

  偶爾有時候,也會突然從睡夢中驚醒,眼眸猩紅地抓著刀想要自殺。

  但只要lenn少爺來了,她就會哭著將刀放下。

  她帶給這個世界太多的善意,可是諸神卻負了她。

  四年後,新夫人病重,老教皇親自前來探望,問起伯爵小姐的時候,公爵大人急急忙忙派人到我家裡找我,結束了我長達四年的休假,讓我務必想辦法把她接回來。

  我心裡明白,機會來了。換上久違的西裝,站在willebrand家的雕花大門前,靜靜等候著不遠處的女孩一步步走來。

  十四歲的她已經是明豔得不可方物的樣貌了。

  面色紅潤,儀態優雅。

  她的眼神很清澈,看上去一切都好。

  我深知,這僅僅是看上去。

  臨走前,我見到了二十歲的、已經氣質斐然、舉手投足盡顯沉穩的lenn少爺。

  他的性格很好,在下人面前也顯得溫淡而不過於苛刻,大概是承自於她母親,那個善良而美麗的東方女人。

  聊起小姐時,我對他道謝,他淡淡道:“不必,換了誰我都會這樣做。雖然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麽,但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女孩子就這麽活活毀了。若是你們方便把她接回去,也許對她恢復更有好處。”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換了任何人在他面前遭遇不幸,他都不會坐視不理。

  我也知道,小姐留在willebrand家,確實對他而言是件麻煩事,以至於他提起這件事時,淡如遠山的眉宇間竟然浮現出了疲態和倦怠。

  那天晚上,見過教皇以後,公爵大人在書房裡揉著額角對我感歎:“想不到聖座竟然這麽喜歡她。”

  我第一次在公爵大人面前說了句帶有其他目的的話:“willebrand家的諸各位大人都很喜歡小姐,尤其是lenn少爺。”

  我知道公爵大人將這句話聽進去了,因為當晚他對小姐說:“留在家裡住,這裡就是你的家,以後不會再有任何人趕你離開。”

  小姐對此沒有什麽意見,她沿著小路一路走回安溫園,腳步卻定在了園子門口。

  緊接著,她臉色一變,轉頭就疾步衝向主廳。

  我亦是探頭看進去,只見安溫園的花園裡雜草叢生,幾隻野狗相互競逐著骨頭,還有一隻正在amy的墓碑旁邊撒尿。

  我心裡也竄起了幾分怒意,小姐從我身邊走過時,我不經意瞥見她眼眸中那被光線照亮的深深的狠戾。

  她去“探望”了新夫人,當晚,夫人病逝。

  小少爺和小小姐哭得不能自已,聲音幾乎要穿破leopold家主廳的穹頂。

  我忽然想起,大小姐從小到大都沒有這樣肆意的放聲哭過一次,她流淚從來都是默默的,不出任何聲音。

  大小姐看著那兩個孩子,眼裡有恍惚和失神,最終蹲下去,抱著他們,輕聲說:“對不起。”

  那一夜,她又跪在教堂裡,抄了一晚上的《聖經》。

  我隱約猜到了理由,卻只是垂眸站在她身邊,不說,也不問。

  新夫人去世後的半年裡,公爵大人對大小姐格外重視,從外表到儀態到氣質,都請了許多專業的老師來打理。

  小姐對此極為配合,她想從各方面做一個配得上lenn少爺的千金淑女。

  安溫園又恢復了十年前的樣子。

  但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

  新夫人從家裡帶來的管家對小少爺、小小姐非常忠誠。

  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就像我也認準了大小姐是我的lord一樣。

  因為那半年是兩位小主子最脆弱的時候,而公爵大人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小姐培養成一個足以和willebrand家聯姻的、合格的名媛身上,於是他背著我們,將整個leopold家都閉口不談的秘密——小姐四年前就失去了楨襙的秘密,偷偷告訴了willebrand子爵。

  被退婚的那天,我看到小姐在呆呆地坐在花園裡,坐在石碑旁邊。

  她似乎在和石碑沉默無聲地說著話。

  就像小時候,她只會把心裡的秘密告訴amy一樣。

  後來她又在教堂裡跪了三天三夜,我聽到她低聲禱告說:“仁慈的主,我生時願意做你的仆人,死後願意將靈魂獻給你。如果我能順利嫁給他,那麽這將是我人生中做的最後一件違背本心的事。從此以後,我不再吃肉殺生,一輩子秉執良善,攜老扶弱,為我今日的過錯贖罪。”

  我站在她背後,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管家守則第一條,遵從lord的一切指示,不多嘴,不過問。

  她讓我請來了一位叫做蒂莫西的教授。

  那是小姐的舅舅,一位無所不精的鬼才,在催眠學和基因工程學上尤有建樹。

  同時被請來的,還有willebrand子爵。

  那一晚,我就站在小姐的房門外。

  房間裡傳來的聲音,聽在我的耳中,不是旖旎的呻-吟,而是絕望的悲泣。

  在最合適的時刻,我推門而入。子爵大人看到床上的小姐大驚失色,我將拍好的證據呈於他面前,小姐說:“子爵大人,為了您的名聲,請重新考慮讓我嫁給lenn。您知道作為未來爵位的繼承人,您禁不起這樣的汙點,畢竟,我是聖座親封的伯爵小姐。”

  子爵大人走後,小姐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閉著眼睛問我:“彼得,我是不是錯了?”

  她又在默默地流淚。

  我看著她暴露在空氣中的白希的皮膚,不覺得誘惑,反倒是錐心刺骨的心疼,“您只是太想嫁給lenn少爺了。”

  更何況,這樣做毀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只要事情不敗露,根本不會給子爵大人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在眾多方法中,小姐選擇了最溫和的。

  而且,自己也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這大概是在償還。

  ——償還她心裡為自己定下的罪。

  婚姻如願以償的重新結訂了,但是事情還是沒有瞞住,因為,十五歲的小姐,懷孕了。

  根據天主教的教條,墮胎是極為嚴重的罪過。她一心侍奉主神為自己贖罪,不會再做出有傷教規的事情。

  十六歲,孩子出生了。

  公爵大人為了保護小姐的名節,便娶了第三任妻子,說那是他的第四個孩子。

  孩子滿月宴那天,willebrand家的子爵大人帶著夫人陳妙清來參加宴會,子爵大人與小姐的談話,卻被無意間路過的子爵夫人聽見。

  那時子爵夫人滿臉平靜,看不出任何喜怒,唯有一雙獨屬於東方人的、黑漆漆的眼眸裡,浮動著一絲像是悲傷的水光。

  我想,東方女人都是很通情達理的,尤其是嫁入貴族的女人,更應當明白,有些時候不能使性子,場面上的東西更重要。

  卻沒想到子爵夫人的性格如此之烈。

  在不能發脾氣、不能離婚、什麽都不能做的情況下,她憋了兩年的時間,總算找到了契機,在一場動亂中,故意衝了上去,以意外的名義自盡身亡。

  那天小姐震驚不已。

  看到一向溫潤如玉的lenn少爺發了狂一樣地質問子爵大人,母親到底為什麽會死,他又為什麽阻止別人去救她,子爵大人只是緘口不語,什麽都沒有說。

  我是過來人,多少能看得明白原因——因為死亡對子爵夫人來說才是解脫,她在劇烈的情殤下還要對公眾粉飾太平,這太累太累了。

  回到家,小姐失魂落魄地坐在墓碑前,一遍一遍地抄著《聖經》。

  她沒有任何害死人的心思,只是有些時候,世事無常。

  就像當年amy也沒有想要害小姐的心思,可確確實實害得小姐失去了太多。

  子爵夫人對小姐恩重如山,那四年裡,她很多次叮囑lenn少爺,好好照顧小姐。

  小姐受了很大打擊,她連去祭拜子爵夫人的勇氣都沒有,那段時間她情緒非常不好,一度覺得自己是個罪孽深重,無法被原諒的人。

  就在她幾度崩潰得差點自殺時,卻忽然聽說,willebrand家根本沒有為子爵夫人舉辦葬禮,子爵夫人也沒有死,只是病了。

  不久之後,一個和子爵夫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出現在了公眾的視線裡。

  同一天,lenn少爺單方面宣布放棄willebrand家爵位的繼承權,徹底脫離這個家庭。

  “他要走了,彼得,怎麽辦?”小姐問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lenn少爺心裡也過不去這個坎。”我溫聲回答,“可是小姐,你能帶他走出來嗎?”

  不能。

  這些年來小姐始終把lenn少爺當成天上的太陽,她所追逐的光明和夢想,她所需要的溫暖和熱量。

  她一直在汲取,因為心裡缺少太多溫情,留給她自己都不夠,更何況分給別人。

  小姐無力地發現,她沒辦法在lenn少爺陷入絕望的時候做他的太陽。

  於是她說:“沒關系,我等他回來。”

  這一等就是兩年,兩年後,那個男人卻在遙遠的東方大陸,愛上了一個像烈火一樣追逐著他的女孩。

  那個女孩開朗,熱情,嬌豔,骨子裡帶著馴不服的傲慢。

  她給了他所有nancy小姐給不起的東西。

  nancy小姐終於再也沒有眼淚可流,她空洞而絕望地看著安溫園裡的墓碑,靜靜道:“彼得,你說得對。”

  我一怔。

  她說:“很多事情是不講先來後到的。”

  那是當年她和amy一起在教堂裡罰跪的時候,我告訴她的。

  “我小時候,不明白的事有兩件。”nancy小姐不溫不火地說,“第一,什麽叫痛苦;第二,為什麽你說很多事情不講先來後到。”

  她輕輕地笑了笑,“現在我都明白了,比任何人都明白。比任何人,體會得都深。”

  “聖座說我是被神賜福的孩子,你說,神到底給了我什麽呢?”她伸出手,摸著冰涼的聖母像,“我一心想要善待這個世界,善待諸神,到最後,他們卻連我最後一點點希望都要奪走。”

  我說不出一句話,正如當初四歲的小姐將蛋糕遞給我時那般嗓子發緊。

  她沒有再掉一滴淚,也沒有再過分地笑過。

  她以公爵大人心目中最完美的伯爵小姐的姿態,優雅而平靜地說:“分開他們吧。”

  我心思微動,歎息著答:“是,小姐。”

  一把火,那個姓段的東方女孩毀了容。

  可是lenn少爺沒有回來,依舊不離不棄地守在她身邊。

  小姐沒有問我什麽,也沒下更多的指示,她只有那一句話——分開他們。

  再後來,出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車禍。

  誰都沒想到的是,受傷最重的,竟然不是段悠。

  lenn少爺在一場火災一場車禍中被拖垮了身體,多器官衰竭病變。

  小姐亦在教堂中伏跪多日,這一次,她終是連我也拒之門外。

  數十天后,教堂大門重新被打開,小姐淡淡對我說道:“叫蒂莫西教授來,告訴他,我將資助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dna敲除編譯的課題研究,事情如果順利,他可以用活體實驗樣本做任何實驗。”

  我震驚,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臉,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已經四歲的小少爺蹦蹦跳跳地走到她面前,叫她:“姐姐!”

  小姐低頭看著他,“我不是你姐姐。”

  小少爺不懂,歪頭瞧著他,“那你是我什麽?”

  “我是你……”她說了一半,終於還是沒有說下去。

  然後,小姐抱緊了小少爺,在他懵懂的目光中,閉上了眼,“我……我是對不起你的人。”

  數月後,小少爺被活活拆了器官,泡進營養液中,變成了一個活死人標本。

  隔著玻璃窗,小姐就這樣看著他,我幾次見她張口,口型仿佛是“停下”二字,卻始終沒聽她把這兩個字說出來。

  回到臥室,她靠在床頭,無比疲倦地對我說:“我已經走錯了太多路,我沒有機會回頭了。但是我不能看著lenn就這麽死去,也不能看著他被其他女人奪走。讓那個姓段的女人離開吧,不要再對她下手、放了她吧……”

  我垂首,恭謹地答:“是,小姐。”

  說小姐心狠,她卻總是在最後關頭對敵人仁慈。可是說她仁慈,她又總是對自己異常心狠。

  這樣的小姐,我不知道我能為她做些什麽。

  如果amy還在,她又會做什麽?

  我按照小姐的囑托,以“南希”的名義找到了段悠,對她講了lenn少爺無與倫比的高貴身世,還有他遠在歐洲的未婚妻。

  事情不出我們所料,段悠為了救lenn少爺,選擇了遠走他鄉,蒂莫西教授為他催眠,讓他徹底忘了那個女人。

  但是lenn少爺與willebrand家中間橫著一道深深的溝壑,即使是忘了那個女人,他也六年都沒再回來過。

  小姐就這樣無望無助地等著,一天天等著。

  六年後,lenn少爺重新踏上歐洲的土地,卻帶回了另一個女人——段子矜。

  聽說lenn少爺要回來的時候,小姐沒有太開心;看到他回來還帶著另一個女人的時候,小姐也沒有太悲慟。

  我總覺得她已經累了,只是被心裡“一定要得到”的執念所束縛著、鞭策著,不肯放棄,無法回頭。

  她嗆著風沙,於一片廢墟之中一步步往前走。

  那是一種只能前行的執念——

  付出過太多,若得不到結果,那麽她先前踏過的屍骨殘骸,忍過的撕心裂肺,又意義何在?

  ……

  白發蒼蒼的老人邊回憶,邊在紙上寫完最後一句話。

  台頭“認罪書”三個大字,他寫得格外認真。

  寫完後,他將信紙裝進了信封裡,久久凝視著眼前的沒有開花的矢車菊的草葉。

  過了半晌,老人顫抖著拉開第二格抽屜,取出一把漆黑鋥亮的手槍。

  巨大的槍響在安溫園中回蕩。

  nancy聞聲趕到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在了門外。

  她早已被風霜磨礪得再也沒有悲喜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崩潰的神色。

  彼得替她擔下了所有罪狀,飲彈自盡。

  那一瞬間,nancy終於尖叫著哭出聲來,這一輩子,頭一次失聲痛哭。

  ……

  兩個月後,國際法庭判了主犯彼得·施瓦茨在戰亂國度販賣兒童的罪行。

  作為幫凶,leopold家的家產全部被抄,家族被剝奪了世襲的公爵頭銜和榮譽伯爵頭銜。

  萊茵河畔的修道院裡,新來了一位自稱amy的修女。

  她很漂亮,金色的頭髮,碧藍色的眼睛,前來禱告的男士總要對她多看上幾眼。

  對她表白過的人亦不計其數。

  可她卻始終沒離開過修道院,也沒有理會過任何對她動心的人。

  就將這輩子余下的年華,都供奉在了抄不完的經文和神諭之中。

  經過院長的同意,她在修道院的後院裡搭起了兩座墳塚。

  沒有骨骸,也沒有照片,只是空空的墳塚。

  兩個人都姓施瓦茨,一個叫彼得,另一個和她同名,也叫amy。

  有人在深夜聽到過低低的哭泣,掌燈過去看時,卻看到那個漂亮的修女抱著墳塚淚流滿面。

  她說:“我這十幾年都在追逐根本不屬於我的東西,現在才明白,衡量一段感情的時候,不能僅僅看他給我的東西對我來說是什麽,也要看,他給我的東西對他來說是什麽。”

  “他對我的好,從來只是舉手之勞,我卻當成了全世界。”她靠在墓碑上,望著空中寂寥的明月,“這麽多年過去,原來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我得到救贖的人。”

  總角之宴,若沒有那身穿錯的裙子,amy沒有誤以為自己喜歡上了小姐的未婚夫,便不會抱著玩耍的心態出賣她,那麽她就不會失去清白、不需要用算計子爵大人的方法來保住自己的地位,江臨的母親也不會心痛欲絕地自殺,江臨更不會因為母親的死受到刺激而遠走他鄉,在遙遠的中國遇到一個叫段悠的女人。

  換言之,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一切,乃至於江臨會遇到段悠,都是因為當年穿錯了一條裙子。

  nancy的指甲深深戳在石碑上,沁出了血,“你知道後悔的感覺嗎?彼得,我很後悔,後悔得心都疼了……”

  天上默默看著她的老人,亦垂下了淚。

  ——我知道,小姐。因為我也很後悔,後悔在每一個可以向您伸出手的時刻,我都選擇了沉默。

  x番外完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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