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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舊愛,總裁的秘蜜新娘》【前傳·上部】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
  【前傳·上部】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事情發生在段子矜醒來前的九個月——

  四月初,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刻。

  淡淡的腳步聲落在青石板上,喚醒了萊茵河畔的安靜幽雅的墓園,白色的鴿子展翅驚飛,翅膀扇動時,帶起了一陣陣清清的花香。

  年過半百的老人彎下腰,脫掉禮帽,將手中一束矢車菊放在了墓碑前。

  目光久久凝視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

  她長而柔軟的頭髮梳成兩股麻花辮,臉龐白希,五官清麗。

  明亮有神的眼睛裡,幾分甜美又純真的笑意,生動得仿佛要從照片裡躍出來。

  這張微笑的臉,永遠定格在了她十一歲那年。

  老人伸出生滿皺紋和厚繭的手,撫摸著冰冷的石碑。

  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直起身子,最後看了眼照片裡的女孩,然後戴好帽子,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離開。

  回到住處,他在向陽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窗邊的矢車菊還沒有開。

  現在並不是它開花的時候。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信紙,提起筆,開始寫些什麽。

  ……

  我叫彼得·施瓦茨,畢業於荷蘭國際管家學院。

  是的,我是一名管家。

  施瓦茨家世代侍奉leopold家,這是我從小就知道、也必須接受的事情。

  27歲那年,我正式進入leopold家。

  次年,leopold子爵承襲了大公爵位。

  父親病逝,我接替了他的職位,被擢升為大管家。

  同年,公爵大人為我和朱蒂主持了婚禮。

  朱蒂是個世間少有的女子,她美麗,大方,善良——這也許得幸於諸神賜福。

  她為我孕育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我為她起名叫,amy。

  上天保佑,希望amy能和她的母親一樣,成為品格高貴、心地良善的女孩。

  amy一歲那一年,公爵大人的女兒出生了。

  那是個偉大的日子。

  那一天的盛況,我至今都還記得——因為那不僅是大小姐的生日,還是天主教千年一遇的復活節。

  聖座說,她是生來就被主祝福的孩子,於是親自賜名nancy,甚至賜了爵位。

  這是leopold家幾百年歷史中第一個生下來就帶著伯爵爵位的孩子。

  女孩。

  公爵大人很開心,卻又對這個結果,不盡滿意。

  若是男孩,或許以後會大有作為。

  但是女孩……

  女孩的用處只有一個。

  *

  盡管如此,nancy小姐還是擁有別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觸及甚至無法想象的榮耀。

  公爵大人不常在家,我的主要工作從侍候公爵大人變成了照顧小姐。

  她住在安溫園裡,那時的安溫園天晴日暖,鳥語花香,正應了卡爾特語裡“annwyn”(安溫)的意思——被仙女賜福的樂土。公爵大人還特意在園子裡為她修建了一個小教堂,一是表示對主教的忠心,二是為了讓nancy小姐從小就跟著一起侍奉主神。

  在小姐出生後沒多久,公爵夫人就去世了,公爵大人忙於事業,沒有時間考慮是否續弦、是否再為小姐生個弟弟妹妹。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小姐都是自己住在安溫園裡。

  安溫園很大,大到有時候她想要捉迷藏,我能在園子裡找上她整整一天。

  但往往第二天,小姐就會被禮儀老師打上二十個手板。

  她四歲那年,拿著童話書問我,彼得,freunde是什麽意思?

  我一邊為她系著公主裙的衣帶,一邊說:“是朋友的意思,小姐。”

  “朋友是什麽?”

  “就是……”

  我突然詞窮。

  作為管家,有一定知識儲備量是必要的,因為我們每天侍奉的人,都是處於這個金字塔最頂端的人,所以我看過很多書,甚至在管家學院的五年裡,我始終都是成績最優異的學生。

  但是在她碧藍色的眼睛的認真注視下,我竟不知道該怎麽給她解釋“朋友”這兩個字了。

  我很想說,那是您沒有的東西。

  可又覺得矛盾,她是天之驕女,是整個教廷捧在手心裡、連老教皇都十分看重的千金小姐。

  這世界上有什麽是她不能擁有的東西呢?

  似乎並不存在。

  於是我把杜登詞典上的解釋一段段念給她聽:“是可以一起分享快樂、分擔痛苦的、信任的人。”

  解釋完,她果然不太明白,迷茫地看著我。

  這時傭人送來了甜點。小姐最喜歡吃家裡甜點師傅做的黑sen林蛋糕,但讓她非常懊惱的是,營養師說,為了牙齒和身體的健康,她每天最多只能吃一小塊。

  我拿起餐巾鋪在安溫園柔軟的草坪上,她看著我忙活,單手撐著下巴,問道:“什麽叫一起分享快樂?”

  我想了想,“陪您一起玩遊戲,就算是了。”

  “那什麽叫分擔痛苦?”

  我,“……”

  痛苦兩個字根本不存在於她的生命裡,如果我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先給她解釋什麽叫“痛苦”。

  不過,痛苦從來不是用嘴說說而已的,即使我解釋了,她也不會明白。除非她自己經歷些什麽。

  但是我看著眼前這個從剛生下來就活在我視線裡的孩子——

  痛苦二字,我倒寧願她永遠不懂。

  她見我不說話,自己也半天沒吭聲,最後很聰明的規避了第二個問題,問了我最後一個:“那什麽叫信任的人?”

  我望著她執著的樣子,知道這個問題是繞不過去了,隻好盡量簡單地告訴她:“就是您有一塊蛋糕,您願意把它交給別人。”

  小姐怔了兩秒,“咯咯”的笑出聲,嗓音像百靈鳥一樣悅耳,“哦!”

  就在我準備為她擦手的時候,她卻忽然端起盛著蛋糕的小碟遞給我,“這個,給你。”

  我看著她,驀然覺得領結系得也許太緊了些,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

  這種話被卡在嗓子裡的感覺。

  見我很長時間沒有接過,她也許是著急了,單手撐著地面站起身,小小的身子朝我湊過來,卻不小心踢翻了一旁的果籃,整個人都撲倒在了草地上,她手裡的蛋糕更是直接掀翻在我的西裝上,頓時,我們兩個都狼狽不堪。

  最糟糕的是,禮儀老師好巧不巧地找了過來,看到我們的樣子,勃然大怒。她指責我身為管家怎麽能如此衣衫不整,又指責小姐身為千金名媛居然趴在草地上。

  後來小姐被罰抄了十遍《聖經》的引言,我也無奈地接管了安溫園裡所有衛生間的清理工作。

  過了兩個小時,她跑到小教堂的衛生間裡找我。

  我問她來做什麽,她眨巴著大大的眼睛,很不高興地嘟著嘴,“你不用抄書嗎?”說著,看向我手裡的東西,“這是什麽?”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她,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犯錯的人都有這麽好的運氣去抄《聖經》,也不知道怎麽給她解釋我手裡的馬桶刷究竟是用來做什麽的。可是看到她因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而不開心的模樣,我女兒amy平時賴在我懷裡撒嬌的樣子便浮現在眼前。

  我蹲下來對她說:“小姐,做錯了事情,就會挨罰。您要抄書,我要做其他事情。”

  “你也挨罰了嗎?”

  “是的,小姐。”

  “哦。”她可能覺得平衡了些,五官沒那麽皺巴了,忽然,卻又揚起笑臉,“原來我們是朋友啊。”

  我一愣。

  “你陪我捉迷藏。”她一根根掰開手指數著,“我給了你蛋糕,我們一起挨罰。”

  第二天,公爵大人回來了,我在前廳見了他以後,忙去園子裡通知小姐。最後在臥室裡找到她,發現一向喜歡在草坪上曬太陽的小姐,居然托腮坐在公主床上,滿臉苦惱地盯著衣櫃裡的裙子。

  我說:“小姐,公爵大人回家了。”

  她:“哦。”

  反應很冷淡。

  我不禁問:“您不去見見大人麽?”

  “我沒有漂亮的裙子,彼得。”她顯得很懊惱,“爸爸不喜歡這些衣服。”

  有時候小孩子的世界很難理解,需要些耐心,“您為什麽覺得公爵大人不喜歡這些衣服呢?”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我穿這些衣服的時候,爸爸從來不對我笑。只有穿鵝黃色的裙子那次,他笑了。”

  我知道她說的那條鵝黃色的裙子,那是公爵大人旗下的公司拿到新產品開發權那天,小姐穿的那條裙子,不過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見她實在糾結,我歎了口氣說:“公爵大人平常不笑……也許不是因為他不喜歡您的那些衣服。”

  她看向我,“那他不喜歡什麽呢?”

  我被這個問題問得一噎,心裡漸漸泛上些說不清的情緒,低聲道:“他只是不喜歡笑。”

  她思考了很久,最後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彼得,今天的蛋糕不給你了,我要留給爸爸。”

  我知道小姐這樣做的原因,她總覺得,吃了蛋糕心情會好,心情好了就笑了。

  後廚直接將蛋糕送到了客廳,公爵大人吃了一口,皺眉對我說:“這是什麽東西?黑sen林蛋糕做得這麽甜也敢拿給小姐吃?馬上把家裡的甜點師換掉!”

  我垂眸道:“是,公爵大人。”

  余光裡,是小女孩站在一旁絞著裙子,小小的牙齒咬住嘴唇,不敢吭聲的畫面。

  那一年,小姐失去了她最喜歡的甜點師傅,作為管家,我無條件順從了公爵大人的命令,沒能為她爭取半分希望。

  但她卻對我說,彼得,謝謝你。

  ——謝謝我把amy帶到了安溫園。

  amy是我的女兒,比小姐大一歲半,她們成了很好的玩伴。

  多數時候我都陪在小姐身邊,可以說,她是我看著長大的。

  然而事實上,我並不太清楚她每天在想些什麽,她不太會把這些事告訴其他人。

  並非她不想說,而是因為每次說了,只要被禮儀老師聽見,必會告到公爵大人面前,賞她一頓板子。

  挨打多了,她就學乖了。

  這是公爵大人的言傳身教——喜怒不形於色,優雅從容,是作為伯爵小姐要上的第一課。

  小姐那時候四歲半,她聽不懂這些,便來問我,爸爸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喜怒不形於色?

  我想了片刻,用盡量簡單的方式告訴她:“就是不可以哭,也不能過分的笑。”

  五歲時,她已經是個非常合格的小淑女了。被公爵大人慢慢帶入了公共場合,出席於各種上流社會的活動之中,每次當鏡頭捕捉到她的臉上時,她從頭到腳,從服裝到微笑,都得體到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後來的幾年裡,她偶爾還是會私下說一些類似於“誰誰家的太太真胖”、“誰誰家的廚師把玉米餅烤糊了”、“誰誰家花園裡種的花難看死了”,不過我再也沒聽到過。這些話,都是amy寶貝轉達給我的。

  我很驚訝,驚訝於小姐不到十歲就能將一邊在心裡嫌棄著面前的人,一邊做出最符合身份的反應;也很失落,好像她已經忘記小時候對我說的——我們是朋友。

  可我又很開心,至少她還能毫無顧忌地把心裡話講給amy聽。

  我的兩個“女兒”彼此成為了閨中密友,這讓我多少有些欣慰。

  amy喜歡矢車菊,但我並不認為這是她自己發自內心的喜好。她曾經找我說過,nancy小姐漂亮,優雅,就像天上的月亮,會彈琴,會畫畫,欣賞歌劇時也能說得頭頭是道。而她呢,她只能在小姐彈琴的時候站在旁邊為她翻樂譜,或者在小姐畫畫的時候為她調顏料。

  我感到很抱歉,因為我給她帶來一位過於優秀的朋友,卻只能給她這個低人一等的身世。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amy會不自覺地模仿nancy的言談舉止,偶爾在家裡也會用小公主一樣的語氣說:彼得,我的紅茶泡六分半,少一秒都不行,三匙蜂蜜,不要檸檬。

  這都是小姐平日裡的習慣。

  包括矢車菊,也是小姐最喜歡的花。

  我問amy,你為什麽要和小姐一樣呢?

  她說:“因為我們是朋友啊,爸爸。”

  在她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就因為其他家族的千金小姐來leopold家做客時摘了安溫園裡一朵矢車菊而和人家打了起來,我趕到的時候,那位千金小姐的臉上全都是指甲劃過的抓痕,頭髮也亂糟糟的,amy看上去更糟糕,嘴角都出了血,仍舊惡狠狠地盯著對方。

  我很生氣,她卻委屈地大喊大叫,指著地上被踩爛的花朵說:“她毀了nancy小姐親手種的矢車菊!小姐栽培了四個月,今天晚上要獻給公爵大人的!”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時nancy小姐聞訊趕到,看著地上的花,愣了兩秒,又看了眼對面同樣狼狽的千金小姐。

  那是我從她五歲以後第一次見到她臉上露出不怎麽和善的表情。

  緊接著,她卻沒再看對方一眼,牽起了amy的手,問她臉上的傷疼不疼。

  那天晚上的宴會上,公爵大人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刁難和質問,宴會散場後,他大發雷霆地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nancy盯著父親手裡的板子——我知道她有多害怕那東西,小時候每次被打板子,她總是會哭著躲在我身後。現在哪怕只是看著,都會覺得渾身上下被打過的地方一起隱隱作痛著。

  可是這一次,她卻握著拳頭走上去,在公爵大人的怒火中一字一字地說:“人是我打的,爸爸。”

  伯爵小姐長這麽大第一次被罰跪在教堂裡。

  amy哭著跪在她身邊說:“小姐,我錯了。”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amy說:“我不該一句話都不說,可是我太害怕公爵大人了……他很不喜歡我……”

  我站在她們身後,聽到nancy小姐尚且稚嫩的嗓音輕輕響起:“我爸爸他只是不喜歡笑,不是不喜歡你。”她又重複了一遍,像是要說服誰一般,“他只是不喜歡笑。”

  我微微一怔。

  都說孩子最敏感,原來是真的。

  小姐大概比普通的敏感還要多些聰明,怎會不懂我當年那句“他只是不喜歡笑”其實只是在安慰她?

  可是,現在沒有我安慰她了,她必須要自己安慰自己,當然,還要安慰別人。

  nancy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裙,一邊對amy說:“你錯在不該動手打人,你要記著,我們不能做傷害別人的事情。”

  amy不懂,“可是她先摘了別人家的矢車菊,怎麽她還有理了?”

  nancy歪著頭,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半晌,她終於想起我還在身後,回過頭來問我:“為什麽呢,彼得?”

  我看著眼前兩個孩子,終於還是說:“因為很多事情是不講先來後到的,小姐,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但是,善良是對的。”

  amy似懂非懂,隻道:“小姐,你回去睡覺,我在這裡跪。”

  nancy紋絲不動,抬頭看著仁慈的瑪利亞雕像,平靜地說:“我們是朋友。”

  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的友情沒什麽驚天動地,說好就好,說掰就掰,但我卻在那個晚上感受到了小姐對於被關懷和被愛的渴求。

  也許早在她四歲問我freunde是什麽意思的時候,我就該明白的。

  她的心裡很空很空,只要住進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人生的未知性就在於,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很遺憾的,這一次是意外趕在了前頭。

  小姐快十歲那年,公爵大人接到了willebrand家的請帖。

  這封請帖非同尋常。

  因為willebrand家的嫡長子,lennard,就是nancy小姐日後的丈夫。

  這將是兩個孩子第一次見面。

  小姐本人對此是沒有什麽興趣的。

  所以她做了一件事,一件我不知道她日後回憶起來會不會後悔到心痛的事——

  她和amy交換了衣服,自己偷偷跑到willebrand家的後花園裡玩去了。對於這件事,amy亦是少見的激動,她從小模仿小姐的一舉一動,終於有一天,可以穿上華美的衣服,以千金名媛的姿態站在眾人面前了。

  可憐天下父親心,當我看到女兒穿著小禮服在我面前轉了個圈問“爸爸,好看嗎”的時候,我隻說了一句,“好看。”

  於是amy就以小姐的名義,見了對方家的公子。

  那時我覺得有些不對,聽說willebrand家的大公子比小姐大上六歲,也就是說,他該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可眼前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深邃的五官,金黃色的頭髮,深藍的眼睛,典型的西方面孔——聽說lenn少爺的母親是東方人,黑頭髮黑眼睛的,看來他的長相真是徹頭徹尾地遺傳了他的父親。

  所有的悲劇,都從這裡拉開了序幕。

  正如同我沒想到nancy小姐在後花園裡遇見了誰,amy也沒想到,她會在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面前這個金發碧眼的少年。

  回到安溫園裡,破天荒的,amy沒有和小姐嘰嘰喳喳到半夜才肯休息。

  她是哭著跑回來的,邊抹眼淚邊問我:“爸爸,是不是我一輩子都要撿nancy剩下的?有些時候還連撿都撿不到!”

  我很奇怪她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amy哭得更傷心了,“她說她不想和lennard結婚,因為她在willebrand家的後花園裡遇見了一個混血少年,他們聊得很開心,她還喜歡上了人家。爸爸,你告訴我,為什麽她看不上lennard卻可以和他結婚,而我永遠只能仰望一個nancy根本看不上的人?”

  “她從來就不懂什麽叫求而不得,她也不知道珍惜,她要什麽就有什麽,誰讓她生來就是尊貴的伯爵小姐!”amy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累了,才睡去了。

  我關了燈,回到床上,抱著朱蒂問她,女孩子之間的友情到底是什麽呢?可以為了個一見鍾情的少年而在一夜之間崩塌?

  朱蒂想了想,反問我:“你確定崩塌是在一夜之間發生的嗎?彼得,你真的認為amy從小模仿nancy,只是因為她們是朋友?”

  “不然呢?”

  “我們的小amy,她很自卑。”朱蒂說,“你知道,虛榮和嫉妒是可以毀了一個人的。這些矛盾不是毫無征兆的,它可能在平時就埋下了隱患,只不過amy將它掩藏的很好,她們又始終沒有什麽足以點燃導火索的利益衝突。畢竟兩個處在不同高度的人,很難做朋友。一個低頭就像是施舍,一個抬頭就像是仰望,這樣相處下去,久而久之,都會累。”

  “可是nancy小姐對我們amy很好,她是真心把她當成好友。”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多少都是由供求關系決定的。”朱蒂道,“對於amy來說,nancy是個讓她嫉妒的人;但是對於nancy來說,amy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所以在這段‘友情’裡,是nancy更加依賴amy,自然對她很好——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nancy小姐本性善良,對誰都好。”

  我不清楚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朱蒂所說的那樣。

  因為第二天,amy像個沒事人一樣回到了安溫園。

  但我卻隱隱感到了不安。

  附近鎮子裡趕集市的那天,我從某間鋪子裡買完東西出來,看到amy在街角和幾個抽著煙的男孩子說話,amy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看見其他幾個男孩臉上都是痞痞的壞笑。

  他們是鎮子裡出了名的不良少年,我當時覺得很憤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欺負我女兒?

  當我板著臉疾步走過去時,他們脖子一縮就溜得沒影了,大概是知道我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不敢輕易招惹。

  我顧不上追他們,趕緊問女兒:“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

  amy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卻還是喏喏地回答:“沒、沒有……爸爸。”

  心裡惦記著公爵大人交代的其他事,我便也沒太注意她的蹊蹺。

  一周後,leopold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nancy小姐失蹤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第一時間就想起了amy不對勁的臉色,疾言厲色地質問她,她愣了好半天,突然哭了。

  “你從來沒對我凶過,為什麽要為了別人家的女兒對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樣說話?”

  我怔了怔,努力平心靜氣,“amy,你知道nancy小姐是什麽身份,她從生下來沒受過半點苦。她不見了蹤影,這是多大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怎麽會試圖和一個11歲的孩子講這些?

  正當我懊惱地準備差人去找nancy小姐時,amy突然抽抽搭搭地說道:“就是因為她生下來沒受過半點苦,我才想讓她受點苦。不然她永遠也學不會珍惜。”

  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是我,我讓那些混混們把她帶到郊外的鬼屋裡嚇嚇她!”amy道,“她不會有事,最遲今天晚上就回來了!”

  我一瞬間無法準確界定自己的心情。

  眼前的女孩讓我覺得陌生,我甚至不受控制地抬起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amy,你是不是瘋了?nancy小姐做過一丁點對不起你的事情嗎?你不記得她這些年來給過你多少零食、玩具了嗎?你不記得當年她為了你擋板子、陪你跪了整整一夜的教堂嗎?她還叫你不要傷害別人!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我怎麽會教出這樣的女兒!

  amy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慌張,無措又委屈。

  朱蒂很心疼地跑出來抱住她,“彼得,你消消氣,amy也不是故意想害人,是不是?”

  amy一下子哭得更凶了,縮在朱蒂懷裡,“媽媽,我沒有,沒有想害她,我只是想嚇嚇她,我只是……”

  朱蒂看了我一眼,我很快明白,她是說,amy只是太小,遇到不開心的事,不會想著忍耐,而是想著如何還彼之身。

  小孩子都是直接明了的,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生氣了就發脾氣,鬧別扭,彼此使絆子。

  但一個11歲的孩子,又能真正懂什麽害人的心思呢?

  她能想到的也就是讓小混混們把nancy小姐帶到鬼屋去嚇嚇她而已。

  amy大概是,真的太嫉妒她了。

  恍惚間,我忍不住問自己,把amy帶到nancy小姐身邊,到底是對還是錯?

  事情終於還是脫離了掌控。

  當晚,nancy小姐沒有回來。

  整整一個星期她都不見蹤影,包括那些小混混,也銷聲匿跡了。

  只有一封勒索信寄到了leopold家,上面索要的天文數字讓所有人都覺得震驚。

  不僅公爵大人急得要瘋了,我也好幾次在出神時,做錯了事,amy更是擔心得每天都要等我回家,問上一句“nancy回來了嗎”才肯睡覺。

  她知道自己闖禍了,很焦慮,很後悔,也很不知所措。

  我隻覺得心亂如麻。

  那年,nancy十歲。

  她被抓著一路上山的時候,一雙漂亮的涼鞋都磨得開了線。

  那幾個小混混把她交給了一群穿黑衣服的男人,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有刀和槍,nancy害怕得眼眶紅了又紅。

  可是她記得彼得大管家說,喜怒不形於色的意思是,不可以哭,也不能過分的笑。

  不可以哭。

  nancy死死咬著下唇,唇瓣染了血,緋紅的,豔麗極了。

  她不認識這些人,也不知道這些人抓她要做什麽。

  她只是很擔心amy。

  她們是一起出來的,這些人抓了她,那amy呢,他們有沒有對她怎麽樣?

  可是當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其中一個小混混將刀子“唰”地擲在了她腳邊的地面上,深入泥土,看得她心驚肉跳。他冷笑著說:“伯爵小姐,你難道不知道,是你那個好朋友讓我們把你綁到這裡來的?”

  nancy怔了下,表情卻慢慢放松了,“是她……是她就好……”

  混混瞧著她,用手狠狠打了她腦袋一下,“你他媽是不是傻了?”

  nancy眨著碧藍色的眼睛,聲音帶著小孩子特有的嬌軟,“amy不會害我。”

  她們是朋友呢。

  即使是在歐洲,也很少有見到眼睛生得這麽漂亮的女孩,碧藍色,像是有魔力一樣。

  怪不得amy嫉妒她。

  小混混上前一步,勾起了她的下巴,眼睛裡閃著一簇nancy看不懂的火苗,“小美人,你知道輕信別人的下場是什麽樣的嗎?”

  nancy後來知道了。

  在她的衣服被他們脫掉、像個布偶一樣擺弄得疼痛如撕裂、以各種姿勢承受著來自三四個混混的羞辱時,她就知道了。

  前面,後面,甚至嘴裡……

  最後她渾身掛滿了濁白色的液體,被他們仍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天上,眼角的淚痕已經乾透了。

  她還是在不停地重複一句話:“amy不會的。”

  她告訴過她,做個善良的人,不要害人。

  而且她和amy是最好的朋友。

  她們一起玩過,一起挨罰過,amy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們是朋友。

  又過了兩天,黑衣人們帶來了消息——leopold公爵決定放棄援救,因為她已經是個不乾淨的女孩了。

  換言之,她不值那麽多錢。

  nancy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兩夥人吵了起來,黑衣人臉色極為難看地說,好好的一票生意被他們幾個精-蟲-上-腦的混混毀得毛都不剩。

  吵著吵著,為首的黑衣人舉起槍,在她面前把一個混混的腦袋崩開了花。

  血液,腦漿,紅色灰色白色,混在一起,統統落在她眼前,甚至還有些落在她臉上,熱熱的觸感。

  nancy一瞬間仿佛被人勒緊了心臟,緊到窒息。

  她呆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一幕,所有感官都被凍結,連驚叫都忘了,好半天才慢慢複蘇回暖——

  從小恪守的禮儀統統被她拋之腦後,nancy隻覺得每個細胞都在發麻,不禁失聲尖叫起來。

  她看得清楚,被殺的,就最先開始脫她衣服的人。

  “再叫,再叫老子一槍斃了你!”

  被黑洞洞的槍口一指,nancy驀地就安靜了下來,心裡的慌張卻擴到了最大,每根神經都如同被拉緊的弦,她顫抖著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眼睛紅得像兔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爸爸,救救我,爸爸……

  彼得……

  amy……

  仁慈的主,請你救救我……

  她的呼喚沒有被任何人聽見。

  黑衣人第二天帶來同樣的消息,leopold家將案子全權交給了警署,不準備籌錢來贖她。

  nancy聽不懂太過複雜的意思,其中一個人便冷笑著說:“意思就是,你爸也不要你了,懂了嗎?”

  懂了。

  一刹那,nancy眼前浮現的是四歲時的黑sen林蛋糕,八歲時被扔在地上的矢車菊,還有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極少對她笑的父親的臉。

  爸爸不是不喜歡她的衣服,也不是不喜歡笑。

  只是不喜歡她。

  可是她卻一直小心翼翼地討好著,渴望著他的回應和表揚。

  nancy心裡生出了些異樣的情緒,她不懂那些情緒是什麽,隻覺得若是重來一次,她很想把黑sen林扣在地毯上,想一把火將矢車菊燒乾淨,再也不穿鵝黃色的衣服,也不要做個淑女名媛,她想撿起地上的刀,想——

  想做什麽呢?nancy,你在想什麽?

  不可以傷害別人。

  要善良。

  黑衣人把她關在籠子裡,她在這一個星期裡體驗了九年都沒遇到過的惡劣環境,沒有護膚乳液,沒有玫瑰花浴,沒有傭人為她吹乾頭髮,修理指甲。有的只是昏暗的洞窟,滴水的岩石,蓬亂的頭髮……至於身上那些濁白色的液體形成的汙垢,沒人幫她洗掉,她就只能從地上撿起尖利的石塊,一點點往下刮。

  ……

  公爵大人決定放棄救援的事情,讓amy極度反對。

  她每天在我耳邊哭鬧,朱蒂看著心疼,也對我說:“你去勸勸公爵大人吧。”

  可我只是個管家。

  管家守則第一條,遵從lord的一切指示,不多嘴,不過問。

  但是那一次,我還是說了,請公爵大人重新考慮。

  公爵大人看了我一眼,說:“nancy出生的時候,聖座曾經說過她是神的仆人,被賜福的幸運的象征。與其讓她殘破不堪地回來,稱成為眾人的笑柄,不如就當她成為神的仆人。”

  神的仆人,人死後的靈魂離神明最近。

  神的仆人……

  我再無話可說。

  回到家時,朱蒂急匆匆地迎面出來,“彼得,你看見amy了嗎?”

  我怔了怔,“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沒有,她說要去找你,要上山去救nancy!”

  我大驚,“她怎麽知道nancy小姐在什麽地方?”

  因為和黑衣人吵了架、從山上逃下來的混混去找過她,大概說了nancy的位置,就溜之大吉了。

  amy去找了警察,但是對方以她是小孩子為由拒絕相信她的證詞。

  amy走後,女警察邊描眉畫眼,邊問:“我們真的不救嗎?”

  “公爵大人都發話了,再救不是等著丟飯碗嗎?”事實上,他們昨天就已經查到人在山上了。

  女警察若有所思地看著amy的背影,歎了口氣,“這都造的什麽孽呀!”

  amy找到山上的時候,nancy已經四天沒吃過東西了。

  山上物資匱乏,綁匪們也已經開始計劃跑路了。

  可是在他們準備乾脆一槍了結了籠子裡的拖油瓶時,卻發現籠子門被人用小鐵絲捅開、裡面早就空無一人了。

  amy拉著nancy一路向山下跑,天漸漸暗了下來,nancy體力不支,好幾次快要倒在地上。

  問題是這裡離山腳還太遠,最不幸的是,為了躲避綁匪,她們左繞右繞,不知道繞到了山的哪一側。

  原本amy對這座山還算是熟悉,可天漸漸暗了下來,她也不認識路了。

  nancy靠在樹上,動都沒力氣動,嘴唇乾涸得起了皮,amy蹲在她身邊,眼淚“唰唰”的往下掉。

  她還小,不懂何為責任,也不太能理解自責是種什麽感覺。心裡更多的是害怕和傷心——怕小姐會死,就這樣死在她面前,她沒辦法和爸爸交代,也沒法和自己交代。

  突然,她想到了什麽,從腰間取下她帶來防身用的小刀,在胳膊上劃開一刀口子,將流出的血液湊到了nancy的唇邊。

  電影裡都是這樣演的。

  失去了一大半意識的nancy就這樣一點點吸著唇邊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

  而amy卻開始眩暈,逐漸變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最終倒在了地上,血液流進了土壤,她再也沒法站起來。

  這時,一聲獅吼從不遠處的樹林裡傳來。

  野獸踏著枯枝落葉,循著空氣中的血腥,一步步逼近了這裡。

  nancy和amy幾乎是同時睜開了眼睛。

  amy望著那頭龐然大物,恐懼的淚水流了下來。

  可下一秒,卻在看到那頭龐然大物逼近了靠在樹根旁邊的nancy時,不知哪來的力氣,拾起地上的刀衝了上去!

  nancy的瞳孔驟然緊縮——

  很多很多年,她都無法忘記那個晚上。

  獅子尖銳的獠牙在她面前生生撕毀了她唯一的朋友。

  撕毀。

  而那女孩卻在被咬掉頭顱前,把可以防身的刀扔給了她,一邊流淚一邊說:“逃……”

  nancy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被這一幕驚呆,久久都沒有動作。

  直到獅子啃噬完amy的屍骨,將目光轉向了她,nancy才在它的步步逼近中下意識顫抖著後退。

  猝不及防地,跌入了身後的深淵裡。

  她一邊下跌一邊看到獅子止步在懸崖邊望著她。它的獠牙和她的嘴唇一樣,都沾染著那個女孩的血。

  nancy閉上了眼睛,她完全無法消化這些事情,完全無法。

  下墜的身體猛地被冰涼而湍急的水包圍,她這才發現,這條岸邊燈火萬家的河——

  是萊茵河。

  無數個午夜夢回被驚醒的時刻,nancy都在想,如果她就這樣溺死在了河水裡,是不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造化弄人,有個黑發黑眸的少年,在那個她還不懂得絕望就已經先體驗過絕望的晚上,將她從水裡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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