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休說著，一點也不擔心怒視著他，雙目充血，對他憤怒非常，提著降魔鏟的手已經顫抖起來，隨勢揮動兵器想乾掉他的沙僧，會忍不住照臉給他一家夥。不緊不慢的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沙僧的面前，對著沙僧伸出了手。

  “沙僧，不知那九顆骷髏頭可還在？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它們給我？”

  沙僧本就已經憤怒非常怒視著他，此時聽到這句話，更是氣得發須皆張，要不是還想繼續跟著唐僧西行取經，他早就一降魔鏟拍過去，和周子休分個你死我活了。

  “悟淨，把貧僧前世的九顆頭顱給他吧。我想，子休在這河邊特意引起你的話題，說出這些事情，不是為了挑撥你我師徒之情，想來也是有所考慮的。這一路走來，你待為師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為師都看在眼裡，不會因這一點曾經的過往就責罰、遷怒、疏離於你。而這一路走來，子休雖然人渾了一些，算不上一個什麽好人，但是卻也並非這種挑撥離間，專門揭別人傷疤為樂的奸佞之輩。我們且聽他還會說些什麽吧！”

  就在沙僧忍無可忍，手中的降魔鏟已經提起來，打算乾死周子休之後，再跪在唐僧面前自刎以贖其罪的時候，身後卻忽然響起了唐僧的聲音。

  所有的人聽到唐僧的聲音，都是心裡猛然一驚，轉頭看去，卻發現唐僧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起來，正不急不緩的邁步向著這邊走過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剛剛唐僧說話的時候，除了他本身的聲音響起，更是隱約的有著幾分梵音佛唱和清悠的鍾聲響起。

  這是只有大徹大悟的佛陀菩薩身上才會出現的異象，此時卻伴隨著唐僧這個凡夫俗子的話語出現，怎麽不讓猴哥等修為高超見識廣博的人心驚！？

  而在他們心驚之下轉身看向唐僧的時候，更是被他們眼中看到的異象驚得半死，心中波浪滔天的看著緩緩走來的唐僧背後，有著隱約的慧光隱現，隱約有一點八部眾的虛影在其中隱現。

  一直都說唐僧身上有一種淡然如佛陀的氣質，但是之前的時候，唐僧的身上只是這種隱約的氣質，周子休所言說的淡然如佛陀，也僅僅只是一個形容和誇讚。

  但是這一次，周子休卻真的好像見到了一位頓悟的佛陀，正向著自己等人走來！

  當然，唐僧不可能成為佛陀，甚至是雖然身有異象，但是卻與平常一般，依舊是體質孱弱，依舊是凡夫俗子，依舊是手無縛雞之力。

  這只是剛剛不知道周子休說的那些話，哪一句觸動了他，又因為什麽，讓他有所頓悟，憑借著前世的宿世慧根，還有身上這一路走來，雖然還沒有到靈山腳下功德圓滿，但是也有氣運和功德加身，突然頓悟，將慧根升華成為了佛陀身後三光之一的慧光！

  雖然這慧光還很淡，淡到隨時都可能消散一般，但是卻是實打實的慧光，來不得半點虛假。

  僅此一點，如果是個普通的僧人，憑這一點頓悟的慧光，就可以在圓寂之後進入靈山，成為那三千比丘之一，甚至證個羅漢果位也未嘗不是沒有可能！

  看著眼前唐僧的驚人變化，再聽著唐僧帶著梵音佛唱與鍾聲伴隨的話語，沙僧不知怎麽的，心頭就忽然安靜了許多。

  雖然依舊怒視著周子休，但是卻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降魔鏟，伸手入懷，不知道從哪裡取出了一條好似項鏈掛珠的東西。但是上邊可不是什麽佛珠或者裝飾的寶石等物，而是九顆慘白中帶著一點點金光的骷髏頭。

  這就是唐僧之前的九世輪回，在踏上取經的道路走到流沙河前，被沙僧吞食之後，留下的那九顆在流沙河中隨波飄蕩，但是卻不會沉入水中被泥沙掩埋的顱骨佛頭。

  “呐！僧哥，看到你之前的九世輪回留下的痕跡，也知道了你之前的九世輪回最後的結局，心裡的那個心結打開了吧？”

  周子休看著在這九顆骷髏拿出來之後，沉默片刻後，長歎了一口氣的唐僧，笑著對他揚了揚手裡的九顆了骷髏頭。

  唐僧一愣，隨後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好像失去所有力氣一般坐在了地上，雙腿盤膝而坐唱誦了一聲佛號。身上的慧光，還有那音樂的梵音佛唱，也隨著慢慢消失，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切神異的景象都消失不見，唐僧除了更出塵淡然了一些之外，與之前並無了半點的不同。

  但是這卻代表著唐僧的頓悟徹底穩定下來，靈慧自隱複本歸元了。

  而這個時候，周子休也轉過身看向了沙僧，沒有說什麽，而是唱起了一首歌。

  “也許的確更有為妖天分”

  “流沙浸透淤泥自在身”

  “等待滿懷故事的過路人”

  “傾聽前不如先傾吞”

  “或者偶爾懷戀當時名分”

  歌聲一起，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沙僧，因為不用再有多的詞語描述，所有的人都聽的出來，周子休這首歌唱的是沙僧，訴說的是沙僧的故事！

  “琉璃一盞剔透握不穩”

  “此生盡在千丈遠外晨昏”

  “隔著那扇天門”

  “人間有不停息的春至秋分”

  “時間的心思單純而面目可憎”

  “好似曾為誰披甲踏雲上陣”

  “可惜沒能叱吒乾坤”

  “丁點成就零星傳聞”

  “我也被稱作天神”

  “英雄百種定格一瞬”

  “盡褪凡俗落地生根”

  “長夜又密雨沙河阻新人”

  長島這裡，周子休停頓了一下，看著閉著眼睛，兩行濁淚滾滾而下的沙僧，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不管是金蟬子也好，還是齊天大聖也好，就算是好吃懶做的二師兄的前身天蓬元帥，都是曾經在三界叱吒風雲，赫赫有名的人，都曾經不說位高權重，卻也都是聲名赫赫的人。

  就算是存在感比他還低的白龍馬，那也是曾是西海太子地位高貴。

  可是卻只有他……

  那些曾經天神的日子，真的是，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既然如此，為妖為神，其實對他來說，好像沒有什麽不同，當年在天庭的一切，只因為一隻琉璃盞就被貶下凡的事情，真的還有耿耿於懷的必要麽？

  “如今突然遭遇修行緣分”

  “才知我那些前塵舊恨”

  “在妖中竟也算乏善可陳”

  “誰都歷經苦海浮沉”

  “終於努力學會承擔本分”

  “可弟子有惑依舊愚鈍”

  “當思念某一片刻的眼神”

  “該誦哪段經文”

  “師父用最熟悉的寬容口吻”

  “複述著如是我聞我卻仍疑問”

  如今既不是妖，也不是神，只是一個跟在師父身後的沙彌，已經斬斷了前塵往事。往前走，跟著師父向西一路走下去，抵達西天靈山，取得三藏真經，如此，簡單，純粹！

  可是，有些事，又真的是可以這麽簡單的就斬斷的麽？

  “八十一難中是否包括愛人”

  “悟境泛過溫柔波紋”

  “想是故土沙粒遺痕”

  “皈依前竟已發生”

  “可曾見誰斬斷慧根”

  “自甘墮入滾滾紅塵”

  “千山萬水後雨夜期故人”

  沙僧不後悔曾經吃人為生，他只是在每一次面對唐僧的時候，都感覺到愧疚，因為，他曾經傷害過唐僧何止一次？

  他當初得知有人可以來點化他、教化他，救他脫離苦海，只需要一路走下去，十萬八千裡之後，就可以抵達靈山修成正果。那個時候他是那麽的高興，他是那麽的憧憬著取經人，是那麽的期待著師傅的到來，將他拯救！

  後來，那一天，他等的那個人來了，他等的師父來了，而他的師父也將他從流沙河的渾濁之中救脫了出來。

  只是，為什麽師父是如此的好，為什麽，偏偏自己曾經一次又一次，足足傷了他九次？

  “佛祖教化我應渡千萬世人”

  “允我先殺千萬世人”

  “犯遍殺戒袈裟加身”

  “怎能不懺悔誠懇”

  “恍惚夢回列雲甲陣”

  “轉眼跪坐音聆言遵”

  “當洗盡流沙才可披金身”

  “仿佛讀懂了最慈悲眼神”

  一首與沙僧同名的《沙悟淨》唱罷，周子休看著沉默了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唐僧的身前，雙手合什跪拜在那裡，陷入了無盡沉思與回憶中的沙僧，歎了一口氣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路走來，我們也算經歷過無數的風雨了。這一路上，心事最重的就是你了。一直以來，你都沉默寡言勤勤懇懇，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都在壓抑著自己。我想了許久，觀察了你許久，直到不久前，因為發現僧哥有心結困擾的時候，才恍然警覺你心中最大的心事是什麽。”

  周子休蹲在了沙僧的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前塵往事如雲煙，散去後，便是過去了。如今你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卷簾大將，也不再是流沙河妖。你已經受了佛門戒律點化，前塵往事，不管是當年在九霄之上做那天神的卷簾大將也好，還是在流沙河中為了生存吞吃了自己的師父九次的流沙河妖也罷，都已經過去了。如今，你就是你，沙悟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