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被辜負的民國女子（65）

  沙龍是嚴柏青牽頭主辦的，同樣，嚴柏青就是紀繁真的合夥人。

  他性格外向，處事圓滑，一般負責對外事務，新春秋初期的籌款也多虧了他，他和紀繁真兩人分工明確，合作到現在都挺愉快。

  而舉辦地點乾脆就安排在嚴柏青的家，奢華漂亮又寬敞，服務人員都是現成的，招待幾十個人綽綽有余。

  日暮時分，露台上的兩個人抽著煙閑聊。

  嚴柏青身穿簇新整潔的襯衫馬甲，頭髮打理的一絲不苟，儼然一副公子哥的模樣。

  而在他身側，紀繁真隻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下身搭配黑褲子，皮鞋，頭髮還是那樣有些蓬松散亂，昭示著主人的個性。

  “你那位唐小姐會來？”嚴柏青問。

  “應該會吧。”紀繁真抽了一口煙，忽然想到唐寧不喜歡聞煙味兒，三兩口抽完掐滅，“什麽叫我那位，放尊重點。”

  “行吧，知道了。早該裝扮裝扮，人靠衣裝嘛。”

  嚴柏青和紀繁真是多年的交情，說話便不是十分注意，他雖然沒有紀繁真年紀大，但為人成熟，有時候比紀繁真處理事情還要圓融。

  他上下打量著紀繁真，突然嘖了一聲。

  “都知道換衣服了，怎麽就不去理個發？”

  時下流行的是發膠把頭髮梳的油光水滑的，鬢角修的整整齊齊一絲不亂，領帶手帕香水齊備。

  可紀繁真向來是個落拓的，倒不是髒，就是在世人眼中未免有些不修邊幅。

  “習慣了。我又不是大姑娘，不至於還要從頭到腳的打扮吧？”紀繁真隨手扒拉了兩下頭髮，出門前洗乾淨的還殘留著洗發香波的味道……難道真的很難看？

  “看你這副模樣，我還真的想要見識一下那位唐小姐。”

  嚴柏青打趣道，“到底是有什麽樣的魅力，才能迷的我們大才子神魂顛倒呀。”

  他在報紙上也見過唐寧的照片，小女子，小家碧玉，看來真人有待挖掘。

  “別胡說，不尊重。”

  紀繁真冷下臉警告對方，不過很快他便扭轉了話題，“對了，前陣子不是和江小姐？”

  “朋友而已。”嚴柏青也抽完了煙，又點了一支，還將煙盒遞給紀繁真。

  不料，卻被紀繁真拒絕了。

  嚴柏青挑眉詢問。

  “抽多了不好，影響身體健康，你也少抽些。”紀繁真一本正經的回答，讓嚴柏青敏銳的察覺到事情不對。

  他再度打量紀繁真，有些驚異的說，“這短短的時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難道真的是愛情的力量，竟能將一個人改變至此？”

  樓下的雕花大門打開，一個女子從汽車上下來，馬上就要走進院子。

  “前陣子不是聽說和江小姐好事將近？”

  紀繁真這一刻真心感激江蘊儀，她的到來，讓他能夠迅速扭轉話題。

  而江蘊儀也看到了露台上的兩人，高興的伸手衝著他們打招呼，嚴柏青也懶懶的點點頭回應。

  “什麽好事將近，朋友，大家都是朋友。”

  雖然知道紀繁真在轉移話題，但嚴柏青也無意在追究下去，這個老友一向是個內裡悶騷的，逼得太緊了萬一他不好意思起來，反倒耽誤了他。

  他皺著眉吐了口眼圈，不在意的繼續說道。

  “你也知道我是個喜歡熱鬧的，喜歡交朋友，大家熱熱鬧鬧一場，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都是好朋友嘛，扯那麽多沒來由的感情，多傷人心呐。”

  紀繁真聽了他的‘朋友’論，不知道是該欣慰他開的開，還是應該為他的女朋友們感到悲哀。

  “柏青哥！”

  樓下大廳已經響起了江蘊儀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小鳥似的，迫不及待要朝嚴柏青撲過來。

  沙龍開始時間也快到了，顯然江蘊儀是提前來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嚴柏青衝著紀繁真抬了抬下巴，“您老繼續在這裡思考人生，我先下去招待朋友們了。”

  “勞煩。”

  紀繁真對嚴柏青的交際能力是十分佩服的，他或許努力一下也可以，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人這一生已經有了諸多煩惱，如果還要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也太無力了些，在他的能力范圍之內，可以拒絕的他就拒絕。

  他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歡他的性格，但他盡力活的輕松自在。

  他看著嚴柏青臉上已經掛上風度翩翩的笑容，來招呼江蘊儀這麽一個‘朋友’，跟剛才憊懶的模樣判若兩人，忍不住佩服。

  江蘊儀是故意提早來的，就是想要創造更多的時間來和嚴柏青交往。

  自從上次那件意外，嚴柏青雖然嘴上不說什麽，但明顯和她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江蘊儀心急如焚，她解釋過兩次，每次嚴柏青都是一副深深理解的模樣，但她心裡總是沒底。

  說來說去還是要怪張為民，江蘊儀心頭大恨。

  沒想到還有她看走眼的時候，圖的就是張為民的簡單好拿捏，沒有用上反倒差點害了她。

  更不用說她還帶張為民去參加過聚會，到目前為止，她只能慶幸聚會上大家對一個初相識的沒什麽特別的人產生不了多深刻的印象，否則報紙上這些新聞醜事一出來，她還怎麽做人，一點面子都沒有了。

  所以她絕對不要看到張為民再度來到上海，現身交際圈，這對她來說就是恥辱。

  還敢找到她家去，真的是……不知所謂！
  “柏青哥，你最近好忙呀，我都好久沒見你了。”

  江蘊儀看著眼前的嚴柏青，眼神中閃過一絲迷醉。要想脫離江家的掌控，她必須要找個男人，生個孩子，原本她是想著找個身家清白好拿捏的，將來有了孩子以後哪怕有什麽紛爭也不用害怕，反正她都搞得定。

  可從張為民這麽個窩囊廢身上得到了一個大大的教訓，讓她開始反思自己。

  世人都道老實人老實人，可老實人就真的老實嗎，老實是不是也是無能的一種表現？
  遠遠不如她的男人，也會勾三搭四，那她何不找個優秀的？
  看著嚴柏青那張俊美飛揚的臉，江蘊儀再次堅定的反省，然後糾正自己，沒錯，找個優秀的，自己真正喜歡的，就算以後有什麽……也不虧！

  “前天不還在太太的麻將桌上見了？”

  嚴柏青嗓音溫和，伸手將她腮邊散落下來的一縷秀發給掛在了耳後，這樣親昵的動作在他做來，卻不顯一絲猥瑣，反而讓人目眩神迷。

  當時確實是見了面，但長輩們都在，根本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江蘊儀看了嚴柏青一眼，不自覺的帶了些哀怨，哪怕她自認為掩飾的很好，但在花叢老手嚴柏青的眼中，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哎，說起太太，她老人家又催我了。”

  “催？太太也過於心急了，蘊儀這樣的容貌氣質，還用得著催嗎？”

  嚴柏青一向最有風度，哪怕和女朋友分了手都會讓對方念念不忘的那種。

  對女孩子，從來不得罪。

  果然，江蘊儀臉色更好，雖然知道他是在哄自己，但就是忍不住高興。

  “哎，容貌氣質能撐得住幾時，這個時候的追捧，又有誰是真心的呢？”

  “大好時光，可不要浪費在哀怨上，真心不真心要看你所求為何。蘊儀，我們不要聊掃興的話題了，我今天都做好準備要聽你這個新時代女性的高見了，想必你和平林客會非常有話說。”

  嚴柏青心中很不耐煩聽這些嬌小姐自怨自艾的感受，臉上卻絲毫不表現出來。

  “平林客？他真的會來嗎，難道如傳聞中所說，他就是個女子？”

  江蘊儀果然被勾起了興趣，雖說平林客寫的《章湯氏離婚記》牽扯到了張為民，也多多少少和她有那麽一絲關系，但只要她抽離出自己，她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她自然讀過，還認真的讀了。

  並且構思了自己應該從哪裡入手去發言，應該批判什麽。

  這是她的社交才能，也是她參加沙龍的手段，所以她自然要擺出感興趣的模樣。

  就在兩個人下樓到了大廳，客人陸陸續續的到了。

  作為主人，嚴柏青自然要起到招待的作用，他駕輕就熟，誰喜歡喝紅酒誰喜歡喝汽水，哪位跟哪位不對付，座位最好不要安排到一起，林林總總，他都能安排的周周到到。

  有關於今天的沙龍主題，也在說說笑笑的寒暄中展開了。

  江蘊儀很快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和周邊想熟不熟的人開始討論起新近崛起的作家平林客。

  “我聽柏青哥說，今晚平林客會親自來呢。”

  她透露出內幕消息的同時，也透露了自己和嚴柏青不一般的關系。不知情的聽到了，還以為倆人多親密呢。

  “蘊儀，還得看你的，第一手消息，嚴柏青也就和你說。”

  “說什麽呢，柏青哥向來這樣，對誰都很好。”江蘊儀自然要笑著否認，可意思中卻在反覆的肯定。

  “誰不知道你們好……上次嚴柏青對那個誰可是不加辭色的……”

  “哎，你們說平林客要來了，會長什麽樣子呢，到底是男是女？”

  “而且平林客……還有人說和煙如織有關系呢，保不齊就是煙如織自己！”

  “可文筆又如何解釋？”

  “文筆這回事，外行不了解咱們還不了解嗎，模仿一個人的文筆又或者故意用另一種文筆，雖然難些也不是不能做到。”

  “非也非也，平林客和煙如織不可能是同一人。你們想啊，煙如織素來百無禁忌，不知道罵了多少人，他敢輕易暴露嗎？”

  “此言有理，我也支持平林客和煙如織不是同一人，可名字……”

  人到的差不多了，有人問嚴柏青。

  “柏青兄，那平林客到底來不來，大家都等著一睹真容呢！”

  “不要著急嘛，我跟大家的心情是一樣的。”

  嚴柏青正說著，心中暗想，這唐小姐不會臨時放鴿子不來了吧，他眼睛一瞟，看到紀繁真從樓上下來，連忙招呼他。

  “繁真！大家還不知道吧，那位神秘的平林客就是繁真發掘的，大家對平林客有什麽好奇的，想要問的，都可以來問咱們的紀大主編。”

  紀繁真想要回頭再上去躲著已經來不及，他一下來，眾人就把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繁真……”

  “紀先生……”

  “紀主編……”

  紀繁真隻覺得周圍有一百隻鴨子在呱呱叫，頓時心浮氣躁，就在這時，他目光落在門口。

  “唐小姐。”

  唐寧一身素色旗袍，耳朵上帶了珍珠，四肢纖長，面容秀美，從夜色中緩緩走出。

  在這樣喧囂的環境中，就像是一抹淨色，不急不緩不乾不燥。

  眾人見紀繁真誰也不理會，隻一味向著門口看去，也跟著他一起看。

  隨後紀繁真撥開人群，大步往那邊走。

  就在眾人好奇不已的時候，將一切收歸眼底的嚴柏青，挑眉興味的說了一句。

  “這位想必就是咱們的平林客了吧。”

  平林客？
  是個女子？

  還是個纖弱秀美的女子？

  看那老辣的文風，辛辣的文筆，和眼前面容上浮現淺淡笑意的女子真的搭不上！

  比大家還要震驚的是江蘊儀，她不止是震驚，還有害怕。

  平林客寫了《章湯氏離婚記》，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姓唐，叫唐寧，是張為民的發妻，這出離婚記的主角！
  哪怕只見過一面，江蘊儀也忘不掉這個女人眼中的光芒。

  在張家的客廳裡，面對著人生的傾覆瞬間，她步步緊逼，憑借著好口才，完全把丈夫公婆給打壓的喘不過氣，兵不刃血的表明了自己的反抗決心。

  她當時甚至對這個女子升起了一絲佩服，可那只是孤勇，逞一時之強，於結果無益。

  口舌上贏了，可整個家，不還是在張家人的手裡，她一個女子，沒什麽文化也沒什麽見識，惹惱了夫家能有什麽好下場。

  江蘊儀從來沒想過，唐寧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

  離開張家，告狀，更不用說最後還告贏了，拿回了屬於自己的嫁妝，最終走到了上海，走到了文壇名人的中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