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那麽簡單,高家堰之高,是為了蓄水清沙啊!”
孫江站起身,長長地舒了口氣。
黃河和淮河的關系,理解起來非常的簡單。
黃河本來擁有一條寬敞的“褲衩子”(河道),可以直接入海,然後人類作孽,讓他褲衩子壞了,只能把淮河的褲衩子拿來穿上。
而淮河就光溜溜的,沒有“褲衩子”(河道)入海,不得不淤積在洪澤湖,越憋越難受。
也因此,其改變淮河流域的氣候,使得沃土變貧瘠之地。
而明清兩朝為了避免運河被衝擊,就不得不繼續堵塞高家堰,迫使淮河水不得入海。
且這時候,黃河泥沙淤積嚴重,淮河這條“褲衩子”不夠穿了。
所以這個時候,黃河和淮河的矛盾在於,淮河的河道被佔,黃河嫌棄淮河河道狹窄。
這還不夠,明清還利用淮河之積水來衝刷河道淤積。
黃河嫌棄河道窄,屢次要幫忙;淮河委屈巴巴在洪澤湖,怎麽也入不了海。
這個時候,傳統的種樹只是加固河堤罷了,根本就管不了屁用。
“那為何不讓淮河入海?”
於成龍絲毫不氣餒,挺起胸膛道:“據我所知,海運已超過了漕運,朝廷的錢糧七成都通過海運,即使運河堵塞又能如何?”
“至於百萬漕工,其大半也轉投海運了,朝廷可謂是輕裝上陣。”
“黃河積沙怎麽辦?”孫江反問道。
“可是,我的少司空。”於成龍苦口婆心道:“如今是清水不夠嗎?束水攻沙的洪澤湖乾涸了嗎?”
“非也。”
“實因為淮河難入海,洪澤湖的水越來越高,隔三差五的就傾瀉而出,裡下河經常淹沒了,澇災成患,以至於百姓們畏河工如虎——”
裡下河地區,指的是運河以東,淮河至長江之中的一片窪地,以興化為中心,寶應、高郵、泰州,灌興附近數個縣。
據明史記載,大明兩百余年,黃河僅在蘇北和蘇中地區,潰決四十五次,幾乎每五六年就有一場慘絕人寰的大水災。
小水災更是不計其數。
僅在紹武二年,紹武七年,黃河絲毫不給皇帝的面子,在裡下河地區就決兩次。
“倒了高家堰,淮揚二府不見面。”
“一夜飛符開五壩,朝來屋頂已行舟。”
以至於在興化縣以北,人為的塑造成一片無人區,根本就沒有任何屋舍存在。
“只要給淮河重新找一條入海河道,就能將那滔天之水泄掉。”於成龍咬著牙道:
“到時候我就不相信了,除了束水攻沙,就沒有其他法子了。”
孫江這才坐下,面露思考。
窗外的風雨不斷地敲打著瓦礫,啪嗒啪嗒的聲音似乎在直敲人心。
他明白,如果自己做出了決定,那麽這兩年的工部治沙方向,將會徹底地扭轉。
至於皇帝,則不用擔心。
皇帝不是全知全能的,他只會聽從工部的分析,利好的一面呈現後,打錢安排就成了。
反而最麻煩是工部,內部的反對力量頗多,對於治淮、治黃各有想法。
半晌後,似乎察覺雨水都停了:“你先坐。”
孫江抬起頭,面色嚴肅:“你覺得應該怎麽治水?”
於成龍正襟危坐。
工部在洪武年間,設有營繕(宮殿)、虞衡、都水、屯田四清吏司,而隨著政務的繁重,在紹武年間進行了增設。
增設了軍械司,負責軍械、器械的營造;增設監造司,負責官道、河道堤壩修理。
建設司,統率工兵等事宜。
原先的都水司,則負責工程報銷。
而監造司由於負責搭橋鋪路,江河堤岸等事務,故而設立了三個郎中負責,分別是河道(淮河以北)、官道、江道(長江南下)。
於成龍就屬於河道郎中。
“依下官之意,如今治水之策,只有兩種。”
“一種是借用水道。”
“怎麽講?”孫江直問。
“將白馬湖、犯光湖,與高郵湖相連,然後掘動運河,使得水流向清水湖,再擴寬白塗河道,直接沿著其河道口入海即可。”
於成龍認真道。
好家夥,直接將沿途的各個河流湖泊打通,人為的塑造一條河道,然後讓淮水借白塗河道入海。
這真的是一道大工程。。
白江渾身顫抖。
“黃河竟然能借淮河的水道,淮河就能借白塗河水道——”於成龍擲地有聲道:
“從此以後,淮河、黃河,井水不犯河水,裡下河地區不再複憂黃河之患了。”
孫江雙手劃過地圖,在一路上的河流、湖泊來回撫摸,感慨其工程的巨大。
“勾連這些湖泊河流並不算什麽,關鍵是白塗河道必須要擴寬,起碼要與原淮河相差無幾。”
於成龍坦然道:“當然,朝廷在沿途湖泊,溝渠也要挖深——”
“大概要多少銀子?”
“若是三年計,十萬河工,管吃住,只要五百萬塊就夠了。”
孫江陷入了思考。
這筆耗費大嗎?
如果能徹底的解決水患,五百萬塊根本就不算什麽。
不過他想知道另一個方法。
“另一策是什麽?”
於成龍興致很高,繼續道:“如果河道的挖掘工程量實在太大,那麽也可以借用江道入海。”
“直接擴寬三河,讓洪澤湖與高郵湖之間水道加深,然後借寶應湖,高郵湖,借用運河的入江河道,淮水就可直接入江。”
“長江水道極寬,區區淮水應當算不得什麽。”
“這樣一來,成本倒是極低,只要五十萬塊,半年足以。”
“佔據運河水道,這可不行。”
孫江搖頭:“你可不知道,運河的關水,每年有近三四百萬塊,財部要是知曉斷了他們的財路,那就麻煩了。”
“那就只有再挖掘一條入江水道。”
於成龍只能出口道:“如此,成本恐怕要增至百萬,時間要一年半。”
“世間哪得兩般如願之法?”白江若有所思道。
他看著於成龍面帶遺憾,不由笑道:“放心,這般功勞,你是首功。”
“你接著繼續勘測河道吧!”
帶著思路,孫江快馬加鞭,乘船北上天津而去。
將所有的心思放在疏通淮河上,這是一項極具可行性的治水方案。
奈何不了黃河水,那就削減淮河水量。
越想,他越覺得美。
而此時的北京城,已經入春許久,踏青出城的百姓不可勝數。
數萬京營子弟出京的顧慮,早就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消逝。
不過皇帝卻沒有忽略。
他反而更加的憂心起來。
每天必然要聽塘報,才能安心。
無他,這三萬騎兵要是報廢了,大明的騎兵精華將損失殆盡,再想重建可就難了。
“爺,工部侍郎孫江千裡迢迢從淮安回來,正想向您匯報治水呢!說是關乎徹底解決黃淮水患之事。”
“哦?有意思。”
朱誼汐來了興致:“朝廷每年治水花費數百萬,光是為了修黃河河堤,就超過了百萬。”
“如今竟然如此大話,說徹底解決黃淮之患,希望他不要讓我失望。”
很快,孫江就昂首挺胸抵達殿外。
“啟稟陛下,工部這幾年來,在皖北淮南一帶,大興圩田,新修溝渠……”
按照慣例,他開始了自我表揚。
“其中,共修圩田一萬五千頃,活民數十萬,鳳陽地區百姓歡騰,如今竟有中興之象……”
聽到鳳陽,朱誼汐才想起來,大明好像是三都製。
北京,南京,以及中都鳳陽。
這裡還埋著朱元璋的祖墳呢。
可惜當年被張獻忠一把火給燒了。
想起前世,說網上當時流言甚多,作為皇都的鳳陽都年年有人逃荒,來罵朱元璋的苛政。
而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只要一看地圖,就能明白,鳳陽能不逃荒嗎?
鳳陽處於淮河以西,大量的河水被淤積在洪澤湖,淮水只能倒灌,四處泛濫唄。
即使你是北京城,在這個位置也只能抓瞎。
“對了,當年太祖爺將鳳陽定為中都,是不是想要以龍氣鎮壓淮河,或者說徹底解決黃淮之患?”
聽到皇帝如此之問,孫江懵了。
你這跑題也太嚴重了。
他只能無奈道:“太祖皇帝雄才偉略,應當是如此。”
“不過,陛下,經過工部數年來的調理,在鳳陽府修溝渠數百條,長近三千裡,灌溉土地數萬頃,澤國被沃土,此乃依托陛下之福,祖宗恩德……”
“好了,你也別自誇自擂了。”
朱誼汐被說笑了。
真是張口都離不開政績。
“我知道你們工部這些年的銀子沒有白花,今日你倉促回京,聽說是帶回了治水妙方,說說看,朕重重有賞。”
朱誼汐沉聲道。
孫江嘿嘿一笑,這才開始說起了兩個方法。
借白塗河道入海。
借江道入海。
前者費力氣大,時間多,勞民傷財。
後者因勢利導,時間錢財都不多,正適合。
皇帝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作為後世人,他當然明白,在兩百多年後,黃河將會改道,重新在山東入海。
到時候淮河自然就能重新借用老河道了。
省錢辦大事。
“此事是你想到的?”
朱誼汐隨口問道。
“老臣不敢居功,實乃一郎中,名喚於成龍者,想出了如此的良策。”
孫江忙不迭道。
“哦?於成龍。”朱誼汐點點頭,他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就按照第二條良策來,工部的錢財應當是不缺的,你親自去主持此事。”
說著,朱誼汐心懷激動,直接走下了書桌,拍了拍其肩膀,令後者大為激動。
錢財,精力算什麽,只要得皇帝看中,平步青雲豈不是小事?
待其走後,朱誼汐這才回過味來,於成龍,好熟悉的名字。
“把於成龍的貼黃拿過來——”
“是!”劉阿福忙應下。
所謂的貼黃,就是官員的人身檔案,升官的憑證,吏部稽勳司的貼黃科專門負責文官貼黃,
在唐宋時期時,貼黃一開始寫的是文武百官的舉主身份,從而選官就任,後來則是通過貼黃解決官員蔭敘問題。
“山西人,久試不第——”
“的確是他了。”
朱誼汐歎了口氣。
無論在什麽時代,清官總是值得讓人敬佩的。
而在中國古代,包括包拯、海瑞、於成龍,讓他們成名的不只是清廉,而往往伴隨著斷案平反冤情。
細細的思量,他們這些清官的背後,站著是多少的貪官啊?
也正是因為出淤泥而不染,所以才會得到舉世敬佩吧!
“不想了,如果此策真的是於成龍所想,那麽可行性將會極高,希望真的能解決掉淮河水患吧!”
朱誼汐一屁股坐下,思慮開始放飛。
而此時的貝加爾湖畔,奉京城所在。
來往的戰馬不斷地出沒這座湖邊小城,曾經俄羅斯人的樣式早就不見了蹤影,滿清在此修建了一座磚石城池。
一夥俄羅斯人騎著馬,帶著商品緩緩入城,看著寬闊的城池,不由得驚歎道:
“以前的巴爾古津,只是一座磚木結構的小城,所有人加一起才不過兩千人。”
“而如今,其規模超過了五萬人。”
“這是一個奇跡,同時也意味著財富。”
俄羅斯人貪婪地看著城池內的商鋪和行人,赤裸的目光讓行人厭惡。
此時,在一處高塔上,順治與洪承疇正遠眺著城內,注意到這支俄羅斯人。
“羅刹人又來了。”順治輕歎道。
“他們就像草原上的餓狼,但凡嗅到了血腥味,就會匍匐著,撅起屁股,小心翼翼地過來試探,企圖撈取好處。”
洪承疇冷聲道:“聽到漠北的戰爭起來了,羅刹人想要售賣火藥,漲價是一定的。”
“羅刹人的貪婪,是止不住的。”
順治倒是習慣了,語氣平緩道:“不過,他們倒是傳來了一則消息,明人拿下了漠西蒙古諸部。”
“整個西域被其收復了。”
“不要急,陛下。”洪承疇察覺到了皇帝的緊張和急迫,他冷靜地安撫道:“蒙古人沒那麽容易屈服。”
“只要咱們拿下漠北,漠西蒙古自然而然就會投向咱們的懷抱,所有的蒙古人,並不樂意向著明人。”
“一旦他們擁有選擇,必然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