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那根骨頭
都言“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扈家毫無二致。
長子受重視,么兒得偏寵,而扈長藺非長又非幼,兩頭不靠,自來便不得雙親看重——至少他是這麽認為。
雖早已習慣了這種忽視,可驟然被選為質、被送去那茹毛飲血之地,無異於從九霄落入泥沼。
臨行前夕父子談話。
父親告訴他,兄弟幾人中唯有他性情沉穩能當大事,選他也是因為對他寄予厚望。
還殷殷叮囑,扈家兒郎沒有懦夫,讓他務必要爭氣,全家等他載榮而歸。
從來不曾被如此重視過的扈長藺深受鼓舞、心潮澎湃。
他那時還不知道等著自己的將是什麽。
就只是一門心思想做到父親說的那些——他從來都想做到最好。
可是很快,在巨大的落差和非人的磨難下,說服自己開始變成一件很難的事。
同去的人中更有人毫不留情地嘲諷:“哪個爺疼娘愛的會被送來這個鬼地方?”
是啊,為父母者,誰會忍心自己的孩子遭遇這些。
眼見著身邊的人瘋得瘋、殘得殘、死得死、傻得傻……扈長藺再想起那句“載榮而歸”,隻覺諷刺無比。
父親和母親難道就不曾想過,他也可能變瘋變傻,他也可能斷肢殘腿亦或被人割耳削鼻,甚至根本就有去無回?
他們知道,但還是選了他。
他是被舍棄的那個,他的生死無關緊要……
扈長藺慢慢開始恨,恨自己不是長兄,更恨自己不是七弟。
兄弟幾人中,他最羨慕的就是七弟。
降生之夜天降吉兆,自小就得父親疼愛。稍長長,粉裝玉琢的長相,性格中乖巧可喜的一面顯露出來,更引得了全家的喜愛。
扈長藺最初也是有幾分喜歡的,扈長蘅也格外黏他。
有一年冬日,下了好大的雪,他帶著扈長蘅偷溜出去玩。他走在前,扈長蘅跟在後。
扈長蘅那時……應是四歲?
矮墩墩的,怎麽邁步也追不上他,就呼哧呼哧地喊:“二兄,慢一點、慢一點。”
扈長藺反倒加快了步子,還有意嚇他:“天快黑了,夜間有山怪出沒,山怪最喜食吃你這種小孩!”
“二兄!”小孩明顯被嚇到了。
扈長藺哈哈大笑。
走出很遠才猛然意識到身後沒了聲音。
回頭,白茫茫一片,哪裡還有扈長蘅的身影?
扈長藺駭了一跳,急跑著返回。
直到靠近兩人方才說話之地才終於又聽到一聲隱約的:“二兄,救我……”
原是掉雪坑裡了。
扈長藺松一口氣的同時,停下了腳步。
他也不是很清楚那一刻心裡的真實想法。
是想嚇唬他、捉弄他,還是……
他開始往相反的方向走,繞著那個地方一圈圈的轉。
天漸漸黑透,遠處出現火把,是來尋他們的仆役。
扈長藺鎮定地告訴他們,七弟瞎跑不見了,他找了半天也沒找著……
等扈長蘅終於被救上來,整個已成了雪人,昏迷不醒、高熱不退,且就此留下了病根。
扈長藺也因此受了責、罰了跪。
扈長蘅醒來還為他求情,道是自己不小心,與二兄無關。
然而扈長藺卻無法心生感激。
就因這個意外,扈長蘅變得體弱多病,阿母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
自己的乖巧懂事隻換來偶爾一聲敷衍地讚揚,病懨懨的扈長蘅卻有本事讓所有人都圍著他轉。
蕭家送來的質子也才八歲,所以為什麽不是七弟呢?
他那樣子本來也不像是能久活的,為什麽不是七弟……
咬著牙,終於等到了“載榮而歸”的那一日。
闔家都視他為功臣,父母家人左一句吾兒、右一句二郎……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器重,久違的溫情。
只可惜,他已經不需要了。
既然他們送他去死,就別怪他爬回來索命。
他所遭受的一切,一樣一樣,全部都要還回去。
而他所付出的,自然也該得到同等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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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裡,離開洛邑後蕭元度與扈長藺就再未謀過面。
再後來他脫離蕭家去了九牢山,落草者中有崇州人,無意間聽聞了扈長蘅與薑七娘的事。
那時扈長藺已經死了,就在扈長蘅死後不久。
而今,扈長藺還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他的那些兄弟一個個死於非命。
扈三郎陣亡於與北涼交戰時,扈四郎扈五郎被涼州將領設伏雙雙戰死,至於扈家長子——聽聞酒後失德,淫辱了亡弟孀婦,鬧得滿城盡知,酒醒之後留下遺書一封,以死謝罪了。
尚存的只有已嫁或未嫁的女兒,以及一個扈長蘅。
如今扈長蘅也出了事,很難讓人再相信一切都是意外、都是巧合。
結合近幾年崇州動向與扈長藺的一些動作,蕭元度心中隱隱有個猜想。
他知道扈長藺心中最為嫉恨的就是扈長蘅。
前世裡扈長蘅不曾出家,一直居在扈府,就在扈長藺眼皮子底下。妒意如毒液,日夜啃噬著人性與理智,他終沒能按耐住,最先對扈長蘅下了手。
薑七娘或者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裡,只是不小心做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大抵是謀事不密,扈長藺也沒能活多久。
這一世,大婚之後扈長蘅就被送去了出雲山,後來更是直接皈依了佛門。
妻子被奪、所求不得,在扈長藺看來這無疑是對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他應當很樂於見到受萬千寵愛的扈長蘅沉浸在這樣的痛苦之中。
加之突來的兩場戰事給他帶來的機會,所以才將扈長蘅的命留到了最後。
但終究沒有饒過。
休屠問:“扈刺史就一點沒有察覺?”
沙場瞬息萬變,每天都有人死,用點心思,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並不難。
況且在北涼一戰中扈成梁也負了傷,當胸一刀,傷得不輕,但應當也不致命。
蕭元度得到的消息卻是從去年六月之後扈成梁就再未露過面,一直深居養傷。
真是養傷也倒罷了,就怕已經受製於人、身不由己。或者乾脆……
也不是沒可能。
過去一年中,豳州對相州用兵,唯一的忌憚就是崇州方面。
結果崇州那邊風微浪穩。
扈長藺忙著奪權,還要確保奪權之後有足夠的兵力順利接管,自然分不出精力管崇州以外的事。
過了這麽久,想來已接管得差不多,所以一把火拔了最後一根肉中刺。
不出意外的話,崇州很快就該有訃告送抵各州了。
休屠怎舌:“還真就讓他得逞了?老天還真是……”
忽而不知該如何感慨。
從過程看,不太好。
然從結果看得話,那可是刺史之位啊!
扈長藺也就隻比公子大四歲而已,如此年輕的刺史……雖然是弑父殺兄得來的。
蕭元度卻想起兩人最近一次見面,也即是在北涼那一戰過後。
扈長藺看著他,開口便是一句:“可真是蕭家養得一條好狗啊。”
蕭元度明白他在譏刺什麽。
明明在洛邑時他和他一樣,一樣地痛恨著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父親。
結果他這個被拋棄的卒子至今還在為蕭家衝鋒陷陣。
“蕭家一日沒到你手上,任你打下再多疆土,也永遠只是一隻為別人賣命的狗而已。蕭家就是吊在伱前頭的那根骨頭,你猜蕭琥最終會把這根骨頭給誰?”
日光灼灼,突而變得刺目起來。
蕭元度眯眼看向前方,吐出四個字:“加速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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