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送至逐鹿城,因這場戰事籠罩的陰雲一掃而空,舉國歡騰。
似霓踏進秋信宮寢殿,搜尋許久,終於在帳幔後把人找到。
女子收拾的倒是整齊乾淨,只是雙眼一片空茫,抱膝坐著,哭哭笑笑,口中含含糊糊也不知說些什麽。
視線下移,落在她的小腹處。
已是十月中了,原本最遲這個月珠熒妃便該誕下一位王姬或者王子。
但是此刻,那裡一片平坦。
並非“早產”了——按理早上一兩個月才是對的,畢竟那又不真是國君的孩子。
沒錯,珠熒妃入宮時就已懷有身孕。更確切點說在她遇見國君前就已經有了。
只是那時月份尚淺,尚且診斷不出,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然也不會做出自尋短見之事。
等珠熒妃自己意識到,仍舊深居簡出,但不再口稱有恙,就是為了盡可能避免召醫官。
直到再瞞不下去……
她大抵沒想到女君會幫她隱瞞。
面對她的不信任,為了寬她的心,女君便告訴她是互惠互利。
但其實這條路本就是備選,可走可不走的。不然后宮中沒有她也會有別人在合適的時候生下一個合適的孩子。
偏偏珠熒妃信了。
她以為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對女君來說極為重要,或者有人給她灌輸了這樣的念頭。
那個人就是珠熒妃的夫君,也即官複原職的上祿令盧泰。
經過被奪職、被下獄,妻子被搶、雙親被活活氣死的連番變故,深仇大恨蓋過了所有,包括盧泰對妻子的愛意。
懷著這樣一顆報復之心,官複原職後的盧泰並沒有安生做他的上祿令,而是悄悄潛入了王城。
四月間夫妻二人就在海月庵內碰了面。
得知妻子已經有孕,他想到的不是心疼,而是好好利用這個孩子實施他的報復大計。
在琦瑛妃因私通被禁足後,盧泰告訴妻子機會來了。
秋思湄全然不知昔日的郎君已然變成了狼君,對他全不設防,所以才把什麽都告訴了他。
聽到要對琦瑛妃下手,她心有不忍。
“你當那妖妃真想幫你?她自己久無子嗣,焉知打得不是去母留子的主意?她現下雖失了寵,活一日終歸是一日的隱患。若讓昏君知道你腹中並非王嗣,你、我,還有咱們的孩兒……”
盧泰恫嚇罷,又軟下語氣:“那昏君眼下正盼著子嗣,沒了她,后宮中還有誰能蓋過你去?等咱們的孩子做了大王,咱們便可長長久久在一起,誰也不用怕了……”
就這樣,秋思湄被說動了,於是便有了那盤鮮花餅餌。
說是毒性輕微、不易測出,秋思湄還是提著心。
深怕琦瑛妃起疑讓人查驗,主動吃給她看——她拿的自然是無毒的。
親眼看著對面人吃下,她在心裡默默祈求著菩薩的寬恕。
她也不想害人,可哪個做母親的不為自己的孩子考慮呢?夫君說得沒錯,琦瑛妃幫她的動機本就不單純,夫君也只是替他們的長遠考慮……她也是不得已……菩薩一定會寬恕她。
“我不吃,不吃!拿開、拿走!”
珠熒妃突然驚叫起來,雙手揮舞著站起身,竟然鑽進了衣櫃裡,還把櫃門緊掩。
似霓哄勸了好一會兒她也不肯出來,不由搖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女君已經提點她少去海月庵,誰知她仍不死心,每隔幾日都會譴人去海月庵取鮮花餅餌,說自己只能吃下那個。
每次必取雙份,另一份送往昭明宮。
一二再、再而三……
昆柱王自刎那晚,女君從詔獄回來,又看到鮮花餅餌。
也沒有動怒,隻讓人把鮮花餅餌送去秋信宮,“務必請珠熒妃整盤吃下。”
珠熒妃才知琦瑛妃一直都知道,頓時魂飛魄散。
昭明宮的宮侍並沒有把那盤鮮花餅餌強塞進她嘴裡,只是傳達了讓她安生待產的話。
然而做賊者心自虛,害人者總疑心旁人要加害自己,她身子本就孱弱,惶惶不可終日了幾晝夜,見了紅,孩子已經很大了,沒保住。
失去孩子珠熒妃並沒瘋。
被嚴刑拷打的盧泰交代了自己的全盤謀劃,得知自己和孩子都只不過是他復仇的工具、盧泰甚至都不相信這孩子是他的,珠熒妃瘋了。
說起來,這夫妻倆本是可憐人,原本好好的生活全毀在了國君手裡。
只是他們錯打了主意……
似霓轉身出了寢殿,吩咐廊下把守的女侍將人照看好,便就回了昭明宮。
珠熒妃小產的消息被封鎖了幾個月,無人知曉。
如果佔南那邊遲遲沒有消息傳來或者傳來的消息不利,她或許仍會如期生產。
但是現在,不需要了。
“女君去哪了?”回到昭明宮發現女君不在,似霓詢問。
菖蒲回她:“女君去了山海苑。”
山海苑某間屋室內。
房門打開,走近一道孔雀藍的身影。
榻上靠坐的人隻著一身荼白中衣,本是無動於衷的模樣,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轉頭看去,眼睛驀地亮起。
隨著他坐起身的動作,鐵鏈嘩啦作響。
這才注意到,這間屋室雖如常,他的手腕腳腕卻都被鐵鏈禁錮著。
薑佛桑在不遠處停下,迎上他灼灼的視線。
昔日的內衛統領,而今不僅是階下之囚,也是全國通緝的逃犯。
目光收回,踱到窗邊,推窗而視,有湖水有芳林。
“山海苑曾是屠闥為舍蘭王后所建,那些上了年頭的老樹據聞有些還是舍蘭王后親手所植,就連她的小兒子也是在這山海苑中降生。”薑佛桑轉身,看著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人,“我是該叫你神歡大統領呢,還是該尊稱一聲大越的四王子?”
神歡沉默了一瞬,“你何時知道的?”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寒山瀧。”
寒山瀧,那個岩穴中,
薑佛桑醒來天已蒙蒙亮,發現身上裹著不屬於自己的衣物。
遠處隱隱傳來呼喊聲,搜救的人來了。
若是看到他們兩個的情狀……
薑佛桑撐著力氣把衣袍扯下,遞給神歡。
神歡背過身穿衣。
本打算避開視線的薑佛桑目光定格在他右側腰骶部,那裡有一片燙傷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