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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女貴不可言》第666章 再近一些
  人首蛇身雙手舉鼎——是屠王室的圖騰。

  被烙鐵毀去的是上半部分,彎曲的蛇身蜿蜒而下隱沒於袴腰,大抵是覺得這個部位沒人會看到,看到了也未必認得出。

  不巧,前世就從先生處得知屠王室圖騰為何的薑佛桑,看到殘跡的第一眼就聯想到了。

  有些不敢置信,可又不得不信。

  其實相遇之初她就有過懷疑。

  且不提那份寶礦圖,玉貌丹唇的神歡實在讓她很難和前世那個殺人如麻的內衛統領聯系上。

  氣度上不說有多矜貴脫俗,一言一行也不難看出曾受過很好的教養,這是掩飾不了的,至少不能完全掩飾。

  他自稱師從一位不知禮法的山野村夫,然能以步光劍、碧玉簫遺徒弟的又豈會是一般人?

  當時想著許是什麽隱士高人也說不定,直到認出他背後紋繡的一刻——

  也是,彌留之際的舍蘭王后怕護不住小兒子,雖逼不得已將他送離王城,必也不舍得苦了他的,相托之人怎可能是一般人?

  薑佛桑本以為自己得了一件神兵,她要做的就是讓這件神兵只聽她一個人的。

  驟然發現的真相讓她猛地意識到,究竟誰布局誰入局誰是棋子,尚不好說。

  詔獄中她告訴昆柱王說史殷奇的結局早已注定——史殷奇的性情注定了他身邊難有良才環繞,注定了他會帶著大成江山走向覆亡。

  現在想來並不確切,史殷奇自身最多只能決定一半。

  虎視眈眈的敵國佔南,深藏不露的前朝余孽,身側還有一對佞幸姐弟。內憂外患,四面埋伏,史殷奇既無明辨忠奸之能,又無挽狂瀾於既倒之力,多方作用之下,大成想不亡都難。

  隻不知樊家姐弟前世究竟效忠於哪股勢力?或者他們自己單成第三股勢力,卻沒提防背後另有黃雀……

  神歡萬萬沒想到,竟是那時候露的馬腳。

  對他有著特殊意義的地點、特殊意義的一天,原來竟是他一敗塗地的開始。

  她那麽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難怪在那之後她花費大力氣從星羅島上另請了一個暗衛護從,是怕自己對她不利罷?

  她早防著他了……

  也對,兩個別有用心的人,互相提防才該是常態。

  忽而失聲一笑,“你召我進宮那晚,若是我不肯進宮,會如何?會死嗎?”

  薑佛桑看著他,抿唇未語。

  統領府外已布下天羅地網,怕他走脫,連虹藏也去了。

  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麽進宮,要麽死。

  最終他帶著碧玉簫進宮了。

  涼亭內,薑佛桑設酒以待。

  隔著案幾,對著清風明月,他為她吹了最後一曲《憶長風》。

  三載光陰,往昔歲月,隨著簫聲消逝於遠方,就如抓不住的風,奔流向前的水,無法挽留。

  就像他們兩個之間,除了你死我活,沒有第二種解法。

  簫聲停,他接過她遞來的酒……

  “你還是心軟了。”神歡一語道破,“你應該給我一杯毒酒——有些人你處理不乾淨就永遠是個麻煩,包括我。”

  “你的確不該存在。”

  無論大越最後一位王如何、最後幾十年如何,它統治了這片領地數百年是不爭的事實。

  這麽說罷,即便大成以同樣的方式亡國,繼任者無需擔心大成余孽,卻會擔心大越余孽。

  因為整個南州都打著大越的烙印,而這烙印短時間內根本難以消除。這裡的百姓也習慣了效忠於屠王室,屠王室就是無可爭辯的“正統”。

  雖然曾經的暴政苛政讓他們寒心過,但時間會淡化一切,也會美化所有。尤其當新的統治者並不能讓他們滿意時,他們就會開始懷念前朝。

  倘若史殷奇即位以來無人約束,他的荒淫殘暴有了充分發揮的余地,弄得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出現一位大越四王子,百姓豈會不跟隨?

  甚至這個大越四王子都不必出現也無論生死,只要有人存著複辟之心,各地只要有人想起事,就打著他的名號,號召所有對新朝不滿者,共同反抗新朝。

  一旦發酵開來,影響力無疑是巨大的。哪裡有叛軍亂黨哪裡就有大越四王子,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信仰,是全天下反叛者的精神領袖,將時刻折磨著繼任君主,讓繼任君主頭疼不已,甚至可令新朝動蕩無數年。

  所以,身為新的統治者,為了免除後患,必須徹底清除前朝余孽。

  史弼和史弶都曾暗中發動全國之力緝拿屠王室後人,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薑佛桑沒有他們那種迫切的心情。

  她認為,史家兄弟恐懼屠王室後人,不如說是恐懼民心。

  民心的確可畏,但同時民心也是最好的國防。

  當治下百姓安居樂業,就算有人要造反,士兵們沒有戰心,百姓們也沒有反意。

  相反,如果民心盡失,即使有一大批擁躉,又豈能阻擋無數揭竿而起的敢死之士?更無法扼製民間沸反盈天之聲。

  作為一個君王,只要能令得民康物阜百姓豐衣足食,讓他們滿意現在的生活,那麽誰會想不開繼續給前朝當余孽呢?
  不過話說回來,後患這東西,有不如沒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薑佛桑神色不變:“我留著你自然有我的道理。”

  “你想要什麽,我能猜出幾分。”神歡道,“但是我為何要遂你所願?還是說,我那樣做了,你可以讓我繼續活著。”

  “你可以試試。”

  可以活,薑佛桑心道,但活法要由她來定。

  神歡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單手撐著榻沿,勉力站起身。舉步欲朝她走,隻邁出半步便停下。

  他看了看鐵鏈,又看向薑佛桑,微喘了幾息,眨動了一下雙眼:“你近前來,我告訴你。”

  見薑佛桑不動,他笑了一下,“重環每日都在我的飯食裡摻上一些東西,現在我手無縛雞之力,你不必害怕。”

  薑佛桑忖度片刻,朝他走去。

  “再近一些。”

  而後是嘩啦的聲響。

  神歡把她拉進懷裡,頭一回,沒有規矩、無所顧忌,用盡全部力氣抱住。

  “我隻想知道,不殺我,只是因為我救過你、因為我還有用?有沒有一點是因為別的。”

  寂靜了一瞬,又或是很久。

  “你可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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