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佛桑似是不解:“大王不是打算提拔自己人?我以為大王會選擇他們中的一個。”
史殷奇原本確是這樣打算,但蒲薦的事到底讓他如鯁在喉。
他倚這些人為膀臂、給這些人以高官厚祿,這些人卻不知感激,表面上簇擁他、捧敬他,背後還不知為自己、為家族怎麽算計於他。並不就比旁人忠誠可信。
“他們幾斤幾兩沒人比孤更清楚,州牧之位非同一般,豈能輕許?還是愛妃替孤拿個主意。”
“能為大王分憂,不敢辭其勞。但這些天以來,各方風雲湧動,我這昭明宮也不得清靜……”薑佛桑笑了笑,“棟梁太多也讓人頭疼,似乎都是堪用的,一時挑花了眼,反不知誰更合適了。不過我想著,比起承受君王恩澤卻不知感恩的那些,雪中送炭似乎要更好一些,正如歸樂州之事,大王以為呢?”
史殷奇深以為然。
只是他身邊如今環繞的盡是膏粱錦繡子弟,州牧之位許給他們都只能錦上添花而已。
“旁人想方設法把宗屬親戚引薦了做高官,當孤不知道,他們全是出於私心,只有愛妃你是一心為孤。這些年你攏共也隻引薦了一個郎官,何需如此避嫌?如有合意人選隻管道來,凡是你推舉的,孤一定重用。”
“大王既如此信任,我確有一人想要舉薦給大王……”
從赤烏殿回去不久,菖蒲急匆匆進了內殿,附耳說了幾句話。
薑佛桑眉心淺蹙,旋即起身,“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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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南柯小築時,蕭元度正在寶鴨池等著她。
“你去了那間小院?”薑佛桑走過去,摘下紗巾,與他隔案而坐。
蕭元度盯著她看。
一襲紫色華服,倒山字型的眉心額飾璀璨奪目,卻都不及她雙眸動人。
然而這雙眼此時卻是風平浪隱,她的臉上也是同樣的雲淡風輕,看不出絲毫不妥。
“沒錯,我打傷了守衛,進去看了看。”
薑佛桑點了點頭,沒有第二句話。
蕭元度終究沒忍住:“我在那裡見到一個人。”
他以為那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小院裡定是藏了甚麽秘密,亦或藏了人——的確藏了人,但蕭元度怎麽也沒想到竟會是舊識。
入院之後他先是去了主室,除了幾件簡陋的家什和正牆上懸掛的一副畫像外並無多余發現,裡面也沒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忽而聽到一些動靜。從主室出來,發現動靜是從與庖室緊挨著的那間屋室傳出的。
蕭元度走過去,停了停,推門直入。
這間屋室更像是一間藥廬,除了北牆角一張簡榻,別無多余家什,都被藥架、石台之類佔滿了。
石台前站著一個人,對方背對著他,正在用石臼杵著什麽東西,聽到有人入室也未回頭。
上一世,蕭元度只在雙目複明那天匆匆掃了救他的郎中一眼,他想看的並不是郎中所以也就未細看,跟著亂兵就進了村……
單看背影,他沒有立時把人認出。及至看到側臉,還是沒有。
畢竟此人要年輕得多,看上去將過而立之年不久,最多也就年長他幾歲,也還不曾蓄須。
蕭元度心裡正胡亂猜測著,就聽他開了口,“回罷,別白費力氣。”
這聲音……
雖然聲音也很顯年輕,但他獨特的口音還是讓蕭元度迅速對上了號。
“你,可是姓辜?!”只聽別人叫他辜郎中,全名卻是不知。
“她又想出新招數了?”對方頭也不抬,“讓她趁早死了心,我不會幫她做那貽害無窮之事。”
蕭元度心下一震,已基本可以確定。
他想不通,辜郎中為何出現在此,又是怎麽與薑女產生的交集?
聽他話裡意思,是薑女把他囚在這的,薑女還逼著他害人……
欲要打聽始末,偏這郎中當他是薑女專設的“餌”,多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蕭元度心裡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暫時也不願往深裡想,就要救他出南柯小築。
孰料那郎中無論如何也不肯跟他走。
蕭元度本可以把人打暈了帶走,但他更想問個清楚。
“他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曾救過我的那個郎中。”
薑佛桑不見驚詫,顯然她是知道的。
擱在膝上的雙手緩緩收緊:“他哪裡得罪了你?”
“他不曾得罪我。”
“那你為何關他。”
“我也不曾關他。”
蕭元度猛捶了一下案幾:“薑六娘!”
薑佛桑垂下眼簾,而後起身。
走出兩步,回身看向正兀自生悶氣的人:“你隨我來。”
薑佛桑帶著他重新去了那座小院。
辜百藥看到他們倆一同出現,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可以跟他走。”薑佛桑道。
辜百藥低頭炮製自己的藥材:“我不走。”
蕭元度眉心瞬間結了個疙瘩,邁步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領:“你存了什麽歪心?!”
不然為何死賴著不走?
一些亂七八糟的猜測湧上心頭,蕭元度臉色一變再變。
即便這人救過他的命,但他要是膽敢對薑女……
又或者,薑女想見的人就是他?
辜百藥起初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他話音所指,頓時一臉氣怒:“你休要血口噴人!”
仿佛把他與薑女聯系到一起是極其侮辱之事。
蕭元度心下稍定,濃眉又豎起。若非看在前世,一拳早揮下了。
不知好歹!
“你走不走?!”
辜百藥脖子一擰,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蕭元度難得想順手報回恩,結果就這樣折了戟。
虧他方才還對薑女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
辜百藥見他沒有下文,拽下他的手,繼續忙活自己的了。
蕭元度瞥了眼無甚表情的薑女,一時間只剩尷尬在冷風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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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黑透,兩人重又回了寶鴨池竹樓。
拋開方才之事,蕭元度另有話要與她說。
“是你讓人跟著我的?”
薑佛桑並沒有被拆穿後的失措,僅眼睫眨動了一下:“我只是——”
蕭元度沒有要聽她解釋的意思,截斷她的話:“咱們明日就離開南州。”
不是征詢意見,更像是已經做了決定,僅僅是通知她。
薑佛桑怔忪了一下,道:“此事咱們之前就已談過,我不可能走,你也答應——”
“我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