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太岐塢行
薑佛桑沒想到蕭元度竟帶自己出了城。
那時城門才開,天色還未大亮,街上亦無人蹤,不過為穩妥起見,兩人仍就乘坐的馬車。
城門吏待要上前查視,蕭元度推窗探頭:“是我。”
城門吏隱約瞥到一角淡紫,猜測裡頭應當還有女眷。不過……
眼珠轉了轉,還是放了行,躬身道:“五公子走好。”
出城不久馭者就被打發了,蕭元度親自駕車,徑往西北方向而去。
從晨起到日中,直至金烏開始西沉,才終於到了一個十分荒僻之地。
“這是……”
從馬車下來,薑佛桑緩緩睜大了眼。
眼前高牆深壘,竟是一座城堡狀的建築。
蕭元度一身玄色武袍,環臂立於她身側,與她看向同一個地方,“這便是太祁塢。”
薑佛桑明白過來。
當年胡虜入侵、百姓流亡,瀚水流域以各豪族為中心,作壘以自保、堅壁以禦寇。
這些塢壁通常建在遠離城邑的山林川澤地帶,聽聞都修築得十分堅固,並儲有大量的糧食和必要的武器裝備。
太祁塢便是蕭琥當年糾合鄉間、據以自衛之處,也有人稱之為蕭家塢。
不過早年間沒人這麽叫,因為蕭琥不準許。
他曾對人言,若非要以姓氏命名,也當叫何家塢。
畢竟北地淪陷之初,若非何氏家主何藻帶領何氏族人公推蕭琥這個外族為主,蕭琥不會有那般順利開局。
地盤、人力還是其次,關鍵在於聲名。
塢主由族眾推選,一般皆由士族地主擔任,正因何藻此舉太過出人意表,蕭琥因此聲名遠播,這才有了後面眾鹹附焉的局面,蕭琥也才得以在最短時間內攢起了家底。
蕭琥感念何氏高義相助,任塢主期間對何藻及何氏一族一直奉若上賓。
何藻深諳明哲保身之道,既已將塢主之位讓出,就不會恃恩自傲。他如此警醒自己,也如此約束族人。
何藻病逝之後,其弟何燊繼位何氏家主。何燊不似其兄,雖忌憚蕭琥威勢不敢明目張膽表露什麽,私下與人言談時卻常以蕭家恩人自居。
好在尚無出格之事,有“蕭何二姓患難與共、永不相負”約定在,蕭琥待何氏的態度也一如既往。
想來只要何氏不犯下大錯,蕭琥應當都不會對何氏如何,相反,還要優之厚之——不管是出於本心,還是做給天下人看。
且,何氏亦為儒學大家,只是當年未及南遷,不然其在南地怕也地位不低。
蕭琥若有圖謀天下之心,武力征伐之外,士族也需籠絡。是以不管從道義還是實際出發,蕭何聯姻兩家都樂見其成……
“在想甚?”蕭元度注意到她的出神。
思緒回籠,薑佛桑搖了搖頭,極目遠眺。
太岐山天險峭絕,太岐塢依之而建,高二十余丈,塢內建有望樓,四隅建有角樓,堡牆上還築有雉堞,總體看去略如城製。
此時霞光漫天,逆光看去,甚是宏偉、極其壯觀,卻也難免幾分蕭條。
也難怪,塢壁是在兵荒馬亂中建立起來的,是那時唯一的生存選擇。隨著承平日久,其功用早已不複當初,但焉知沒有再次啟用之日?是以並未廢棄,此處仍留有不少人看守。
負責看守的總管事得了消息,連忙帶人出迎。
“不知五公子今日來,老奴該死!該死!”
誠惶誠恐地行完禮,又看向薑佛桑。
二人剛剛大婚那會兒管事正巧也在棘原城,他是見過薑佛桑的。幾年過去,除了豔光更盛讓人不敢逼視以外,她容貌並未大改。
管事卻犯了難:“五、五……”
廢除劫奪婚之令已推行數月,加之州郡衙門有意宣揚,兩人和離之事已是人盡皆知。此處雖偏遠,也早得了消息,是以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
蕭元度眉一擰、眼一煞:“少夫人三個字燙嘴?!”
管事一激靈,就要開口叫少夫人。
薑佛桑截住了他:“太祁塢我之前聽過多回,卻還是頭一回見,煩請管事領路,帶我們四處轉轉。”
管事忙不迭點頭:“欸、欸!兩位隨我來——”
才入內蕭元度就將管事趕走了。
“此處我亦熟悉,不需他來,我帶你轉。”兩人已許久不曾這般獨處,他不想任何人在跟前礙眼。
薑佛桑推算,他在此大概也就待了兩三年不到,能有多熟悉呢?
不過終究也未說什麽。
兩人漫無目的四處走走逛逛,蕭元度時不時為她講解著。
譬如那些望樓和雉堞的用處,以及堡內的人當年都是如何生產生活的……
薑佛桑這才知道,原來塢眾除了戰時作戰,平時還要負責耕田生產。
也是,既遠離城邑,自然要想辦法自給自足。
且耕且守、耕戰結合,倒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模式。
當然,除此也沒有旁的選擇。
經過一片圓形堡屋時蕭元度指給她看:“這便是儲備糧草之所。”
薑佛桑見糧倉甚大,足可存數百萬斛糧食的樣子,就問:“良媼常與我說起北方大饑,如此多存糧,堡內想必無饑饉之憂。”
蕭元度卻道不然,“儲備再多哪有等吃飯的嘴多,儲備總也有用完的時候。戰亂頻仍,耕種時斷時續,老天也跟著湊熱鬧,那些年天災就沒斷過,塢壁內部就發生了好幾次饑荒。別看蕭琥如今風光,那時節也常率著塢眾掘野鼠蟄燕充饑。”
蕭元度也受過餓。這麽多年過去,腦海中的記憶其實已沒那麽明晰,但那種餓得撓心撓肺的感覺至今還記得,眼冒綠光,看著活人都想上去啃一口。
就連野鼠蟄燕也不常有,最艱難的時候漫山遍野的樹皮都被啃精光,草根次年都長不出。還有更駭人聽聞的,蕭元度就沒說給她聽。
不過薑佛桑也猜的出來。
想著那等慘境,一時沉默了下去。
蕭元度暗悔與她說這些,轉了個身,帶著她往南走。
“想不想看看景致?”他道,“有一處視野最是開闊。”
兩人登上了位於最中心的主樓,這裡曾是蕭琥居所,也是整個塢壁的至高點。
到了頂層,面西而站,斜暉脈脈鋪灑,驅散了心底沉霾。
視野果然開闊,景色也的確不錯,不過薑佛桑賞了一會兒景注意力便被吸引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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