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霞的童年是不幸的，父親不在以後，媽媽沒有了靠山，爺爺奶奶因為她是女孩兒各種嫌棄，不僅不管前來霸佔他們家房子的叔伯，甚至還漠視被打的母女倆，大娘嬸子天天來家裡鬧，各種哭喊，她們種的菜養的雞，全被他們毀掉偷走，逼得母女倆不得不回外公外婆家。

  可外公外婆有兒子，哪裡允許閨女回家佔便宜，幾個舅媽臉色都很難看，天天鬧得家宅不寧。

  最後以舅舅給媽媽找男人再嫁才算勸住了舅媽。

  這個年代，女人守寡以後是沒有家的，婆家容不下，娘家回不去，即使馬小霞的媽媽不想嫁，可謂了女兒能有個家，她只能委曲求全的嫁，然而貪得彩禮的娘家哥哥，卻是把她們母女推向了火坑。

  馬小霞知道，今天這種場合不適合說這種讓人傷心落淚的話，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第一次向所謂的外人，敞開了心扉，訴說自己童年的不幸。

  繼父有兩個兒子，相親的時候說是婆姨生病死了，不負責任的舅舅根本就沒打聽，就被三百塊錢彩禮迷花了眼，三個舅舅每人一百塊，他們才不管媽媽嫁過去是死是活，反正嫁了就對了，只要不在他們家待著，管你去哪兒呢？
  實際上婆姨不是死了，而是跳井自殺了，因為忍受不了他的家暴。

  尤其兩個兒子也是靠不住的，沒人護著她也就算了，甚至還覺得她是家裡的傭人，整天吆五喝六的，想著活著也沒意思，每天暗無天日，索性一跳了之，死了就死了，圖個乾淨。

  媽媽剛嫁過去的時候，他們還算客氣，不出一個月，就露出了本性，喝酒之後那更是殘暴可怕，不僅打，還虐待，她聽到媽媽的哭喊，使勁兒的拍門，想要進去幫忙，可那個畜生就是不開門，直到將媽媽折磨的沒有個人樣。

  後來，媽媽害怕她在這個家被禍害，就把她送到寄宿製的學校，學費自然是繼父出的，而他之所以出學費，不是因為他多大方，是因為媽媽以死相逼。

  “你如果不想讓我像你前妻那樣，跳井自殺，你就把我女兒送走，她的學費也花不了你多少錢，但是你再娶一個媳婦的價格，可未必就是三百塊錢能打發的，你看得了我一時，看不了一輩子。”

  這個男人怕了，想著好歹還有她女兒進行要挾，尤其她長得還算漂亮，要是就這麽死了，著實有些可惜，本身花三百塊他就心疼的不行，要是真的沒了，可能真如她所說，花更多錢娶三房不可，思來想去，他給她掏了學費，不但掏了學費，還給她送到了縣城，離得遠遠的，省的回來煩人。

  那個時候的馬小霞還小，沒長開，不僅他沒注意，就連他那兩個畜生兒子也沒注意，也幸虧被送出去了，要不然真不知道啥時候都被禍害了。

  本以為放了寒暑假就能回來，可是每次馬小霞的媽媽去學校看她，都叮囑她不要回去，去外公外婆家，否則她就死給她看，媽媽自打再婚之後，就過的渾渾噩噩的，看起來狀態很不好，她很想問問她究竟是為什麽，可是她什麽都不說，只是拚命的囑咐她，不要回去，千萬不要回去。

  她沒辦法忽視媽媽的話，只能乖乖的回到外公外婆家，因為媽媽嫁出去讓三個無賴舅舅得了好處，他們好像也知道媽媽為什麽把她送過去，倒是也沒人趕她走，甚至連眼色都沒敢給過。

  她出門的時候，不少鄉鄰好像都知道媽媽過的不好，畢竟距離不是很遠，村裡面都有各村嫁過去的姑娘家，但凡認識的，一傳十，十傳百就這麽傳揚了出去，可是那個時候年齡小，聽不懂人家話裡話外的意思。

  大概就是因為媽媽過得不好，舅舅們受到了譴責，所以他們才不敢再對她不好。

  那個時候媽媽一直說：“等你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學，我就解脫了，所以你一定要爭氣啊！”

  她以為的解脫，就是可以離開那個家，實際上的解脫，卻是真正的解脫。

  就這樣，她考上了重點高中，她以為媽媽會高興，可是她只是告訴她，不要回去。

  這一次，她沒有聽她的話，回了家，結果她就發現，媽媽瘋了似的的把她往外趕。

  “走，快走，不要待著，趕緊走，趁著他們還沒回來，你快離開這兒，我求你了小霞，不要留下來，快走啊！”

  說到最後，媽媽崩潰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馬小霞被嚇壞了，她這個樣子，她還怎麽走，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麽辦，結果僵持著的後果是，繼父和繼兄都回來了，然後她就發現他們看她的眼神，充滿了讓她厭惡的感覺。

  這一刻，她總算知道，媽媽為什麽不允許她回來了，而她媽媽的眼神也在這一刻徹底的渙散了。

  她不敢讓女兒留在家裡，她想趕女兒走，可是這深更半夜的，她又能去哪兒？
  “晚上睡覺，把門鎖好，聽到了嗎？”

  馬小霞這一次聽懂了，晚上不僅鎖好了門，還在門口放了啤酒瓶。

  後半夜，啤酒瓶倒了，門開了，兩個畜生站在了門口，嚇得她驚聲尖叫，媽媽也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拿著棍子使勁兒的往他們身上敲打，瘋了似的打。

  “我打死你們，打死你們，讓你們欺負我女兒，讓你們欺負我女兒。”

  被驚醒的繼父連同他兩個兒子一起製服了瘋狂的母親和她想要幫忙的女兒，她永遠記得媽媽說的那句話。

  “你們三個，誰敢動我的女兒，我就和你們同歸於盡，不信的話，你們可以試試。”

  也不知道是不是媽媽的目光充滿了震懾力，還是說他們難得清醒的想到了後果，他們怕了。

  從那天以後，媽媽像老母雞一樣守在她身邊，而馬小霞也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為什麽不能回家。

  媽媽淚流滿面的囑咐她：“你以為我不想你？可是不行啊小霞，你長大了，變的越來越漂亮，這都是罪惡的根源，他們都是畜生，又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聽媽的話，好好學習，考出去，考上大學，給你爸爭光，給那些幫助我們的叔叔伯伯爭光，要不是他們，你根本就讀不了這麽久，你繼父早就不供你了，現在你讀書的錢，都是你爸爸的戰友給的。他的撫恤金你奶奶霸佔了，我拒絕不了，因為我需要，等你將來工作了，一定要還給人家，我記得有帳本，一分一毫我都記著呢，你將來一定要還給人家……，”

  高中兩年，馬小霞發憤圖強，只是想讓她們母女倆擺脫噩夢一般的生活，她以為她考上了大學就可以，卻不知道自己的媽媽精神已經出現了問題，瘋瘋癲癲的，只有面對馬小霞的時候才會有片刻的清醒。

  她不知道媽媽受了什麽罪，她只知道，她承受了很多，很多……

  丁薇知道，這並不是馬小霞全部的故事，因為她在面對書法的時候，會表現的瘋狂，說明她在這方面受過刺激，她的媽媽用自己換得了她的平安，雖然她沒有明確說其母究竟受到了怎樣的虐待，但從她一度崩潰自殺來看，後果是可怕的，也是母親去世之後，她才知道了什麽。

  因為母親只有一個，所以那天才會道德綁架她，然而馬小霞不知道的是，她的母親一心求死，根本就不想活了，這是她的叔叔伯伯偷偷告訴她的，只為了減輕她心裡的自責。

  她的童年是不幸的，從小到大都在寄宿製學校裡，別人都有爸媽來看，別人都可以回家，只有她，孤零零的等著，回到自己憎惡的外公外婆那兒。

  母親的死，讓她受到很大刺激，她想回家，將母親和爸爸合葬，可是叔叔伯伯不希望她面對肮髒的馬家人。

  “你不要回去，你母親的遺言你忘記了嗎？”

  母親再嫁，怎麽可能允許回去合葬在父親身邊？這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不合葬到父親身邊，母親可能會變成孤魂野鬼。

  所以馬小霞的媽媽臨終前囑咐她：“把我火化了，隨便埋個地方就行，只要你記得媽媽就行，我不要再去打擾你的爸爸，我配不上他，也不想回去受到他們的唾棄，如果你尊重媽媽，就放媽媽走吧！”

  最終，馬小霞忍著悲痛將媽媽火化，她沒有錢買墓地，所以她帶媽媽到了香山，自己尋了個好地方，將她埋葬在美麗的香山，也許將來誰都不記得她了，可等她有錢了，她一定要把媽媽安葬在陵園裡，最起碼那裡有鄰居陪著，不會做孤魂野鬼。

  ……

  馬小霞哭著說著，譚悅聽著哭著，最後姐倆抱頭痛哭，其他人也是淚流滿面，哽咽不已。

  這下，大家也都明白，為什麽譚悅和馬小霞能夠互相治愈了，只因他們都有一個不幸的童年。

  “我媽媽在來京城之前，就已經和那個人離婚了，是在我爸爸那些戰友的幫忙下，離了婚。”

  她淨身離開了那個家，八年，她沒有回娘家一次，她明明什麽都沒說，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死了，外公外婆舅舅們開始給她發電報，詢問母親在哪裡，甚至還可笑的提出來讓我母親葬到娘家，他們的信我收到了，也看了，可是我沒有回。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回去了。

  之後，她跪下去，給丁家人沉重的磕了三個頭。

  “謝謝乾爸乾媽收留我，謝謝薇薇，謝謝悅悅，謝謝小敏，沒有你們，我撐不到現在，可能早就被退學了，我會好好學習，堅持下去的，我還要還帳，那些叔叔伯伯幫了我，我一定要努力工作，盡早還錢給他們，你們的大恩大德，我也不會忘，我會還的，我一定會還的……”

  凌晨的鞭炮聲很大，雖然時不時的壓過馬小霞的聲音，可鞭炮聲也沒有持續多久就停了，因為選擇凌晨放鞭炮的人還是很少，這年代的人，即使是除夕夜，即使需要守歲，可他們也是早早的就睡了。

  首都的除夕夜很冷很冷，老人和孩子早就堅持不住去睡了，馬小霞說的聲音很輕，在寂靜的夜裡卻顯得那麽扎心刺骨，大家都很心疼這個孩子，卻又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勸。

  也幸好她累了，譚悅就拉著她回去睡了。

  “我一直覺得我爸重男輕女嚴重，還有點自私自利，可是對比下來，我還是幸福的。”

  秀敏重重的歎了口氣，聲音有些哽咽，眼眶也紅紅的。

  丁香和丁薇就更別說了：“我們倆好像沒資格在這種情況下發言，因為我們從生下來開始，就是被.寵.著長大的，也許小霞當初就是見不得我嘚瑟才找的我吧？”

  丁薇一句話把家人拉回現實：“行了，你們以後對人家好一些，別在計較以前了，都是可憐孩子，薇薇以後多幫幫她，把她往正道上引引，單靠悅悅是不行的，悅悅還是個孩子呢！”

  “媽，我們是同齡人，不小了，我姐才比我大三歲而已，今年我們都十四歲了。”

  “沒有高中畢業，都還是孩子，悅悅看著是比你成熟一些，畢竟早早的就初入社會了，可你還是學生，在學校單一上課，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捶打，感覺很不一樣。悅悅是因為有相同的經歷才能和小霞惺惺相惜，可這並不是長久之計，還是需要一些精神上的鼓勵和引導，你姐在這方面就很優秀，薇薇以後可要費心了。”

  “知道了媽。”這邊話音剛落，丁建國就問：“馬小霞比你還大兩三歲？她上學晚的緣故？”

  丁薇點頭，“據說是因為爸爸犧牲，和奶奶家鬧翻的那段時間，停學了一兩年，她從小都很爭氣，要不是家庭變故，說不定她會更幸福，也未必會被逼到今天這個地步，其實說她的大學是逼自己念出來的，也不算誇張。”

  “那她高考加分了嗎？”丁薇頷首：“加了分，是她那些叔叔伯伯努力的結果，她爸爸有那些戰友，真的是一生的幸福，理該好好感謝。”

  丁建國了解清楚之後，一臉惋惜。

  “是個好姑娘，這麽多年走過來也是不容易，你以後多照顧著點兒。這樣心思敏感的姑娘，很容易被身邊的人所左右，但凡有人稍微對她好一點，她可能就會被感動，但如果有人騙了她，那後果……，有可能會毀了她。我總覺得，她身上還有很多謎團，應該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來。”

  丁薇驚訝的看向自己大哥，想不到直男也會有這麽敏銳的時候，別說，還真是這個理兒。

  不過，既然小霞不說，肯定有人家不說的道理，看，以前什麽都不說，如今起碼知道她的過往了。

  這一.夜，大家睡的都很晚，丁香好久沒和丁薇一起睡覺了，加上如今譚悅被小霞纏著，也沒她啥事兒了，索性來纏自己姐姐了，既然都沒有困意，丁薇就忍不住問丁香了。

  “你是不是喜歡湯文明啊？”

  這麽直截了當，顯然丁香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天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不好意思，她還是能感覺到的。

  “哎呀姐，你說什麽呢，什麽喜歡不喜歡啊，還不至於啊，就是覺得很聊得來呀，而且他給我分享他們那邊的考試題，我跟他分享我們這邊的考試題，我們還會討論很多知識點，我覺得比我們班男生有趣多了，他很健談，還說我對他的幫助很大，以前他想考軍校都不敢想，現在被我鼓勵的，都想考軍校了，對了姐，你有沒有什麽建議？”

  “先考軍校就去考啊，男孩子年輕的時候就該去部隊歷練歷練，挺好的，而且軍校也有很多不錯的專業，現在上大學還包分配，挺好的，學什麽讓他自己去選，我們別干涉。”

  反正老爹喜歡捯飭那些機械，還是重工類的，即便是工程師，最後不還是下海經商了？
  所以她並不在乎老爹學啥，而是想辦法讓妹妹把老爹拐回家才是正經事。

  “別跟姐在這兒不好意思，你就建議他考國防科學技術大學，或者西工大、哈工大都行，學工科，你呢，是否考慮過來首都上學？還有一年半的時間，想清楚自己將來的方向嗎？”

  “我想去魔都，姐，我不想來首都了，我對南方挺向往的，尤其小哥說那邊一點都不冷，還熱，我就更想看看南方的冬天長什麽樣兒，又有哪些好吃的，好玩兒的，反正現在悅悅也穩定了，她說自己不願意往上考了，那就隨她吧，只要她開開心心的就行，我就想追逐點兒自己的夢想。”

  “那你是打算考複旦？”

  丁香點頭，“我的目標是複旦大學的新聞系，我的各科成績都很穩定，語文和英語最突出，又想多出去看看，全國各地的跑，姐，我就學這個吧，不是說往後電視機啥的會普及？將來還能考個主持人證，我的性格這麽外向，學這個應該是有前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