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丹或叛國者2
優素福絕不會認錯父親的包頭巾和白長袍。他與幾個葡萄牙人走在一起,正在通過西北端的鐵柵門進入城堡。
——父親到這裡來做什麽?
優素福的小腦瓜飛快地運轉起來。
印象中父親從未講過自己在耶穌堡的經歷,向他提起這個地方只會換來一陣陰鬱的沉默。
他們已經穿過第二道拱門,正朝這邊來。
看樣子是要進腳下這間大屋。
優素福順著瓦壟滑到房簷,探出半截身子勾到底下的通風口,如一隻輕捷的疣猴折身蕩進去。
通風口內滿是積塵,他一動就撲滿整個通道,嗆得人睜不開眼。
匍匐行過這一段艱難的路,寬敞而高大的會客內廳展現在優素福眼前。他伸手抓穩緊挨通風口的紅木架梁,朝中央爬去。
沉重的木門被緩慢推開,優素福屏息縮在梁上。在他身旁懸掛著巨大的雙層黑鐵吊燈架,邊緣結滿凝固的白蠟。
父親由幾個葡萄牙人帶到燈下,面對一名早已等候他多時的軍官。
此人有一頭棕色卷發,方闊臉,年紀三十往上。他的膚色比其他人略深一些,眼睛的顏色也更深。
優素福在記憶裡搜索,找出了屬於他的名字——佩德羅·德·梅洛,耶穌堡的新任指揮官,一個不苟言笑的男人。
“你昨天就該到這來。”優素福聽出指揮官話裡的不悅,“我懷疑要不是我派出士兵,你甚至都不會來。”
“我們的一隻商船被你們炸沉了,安置傷員和處理貨物都需要時間。”父親的語氣中也掩藏著怒火,“我的打算是解決這件事情之後再來找你要說法。”
佩德羅面無表情地回應道:“依照法令,一切於印度洋上通航的船隻,若未得到葡萄牙政府的許可,都應被劫掠或擊沉。”
“我們有通行證!”優素福仿佛能感受到父親抗辯時緊咬的牙關,“船長出示了證明,可你們的巡邏艦汙蔑說那是偽造的,而且根本就沒有提供證據!”
“在蒙巴薩,我們即是政府。”佩德羅仰頭看向吊燈,沒有發現躲藏的優素福,“我們的判斷即是政府的裁定。”
父親踏前一步,佩德羅也向前一步,慢慢把他逼回原地。
“至於偽造通行證的判決,我會另行寫信向果阿的總督解釋。”佩德羅站得筆直,這得益於他經受過的良好軍人訓練。“我們會在今天下午接管你已經安置的人員和貨物。”
“他們是自由民!你沒有資格這麽做!”
“我們的法律保護自由民和他們的財產安全,可不保護走私船和海盜。”
父親急得要衝到指揮官面前,卻被左右的人拉扯著又回到燈下,始終與佩德羅保持著一段距離。
“我可以找到很多證人,船員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良民,並且擁有人身自由。”
“走私船上的自由民?那不就視作海盜。”佩德羅手指一下一下敲打著佩劍柄,目光沒放在父親身上,“相比於絞刑架,作為奴隸出售當然是更仁慈的選擇。”
他停頓片刻,以期觀察父親的情緒:“果阿正在擴建船塢和大教堂,科欽、澳門、長崎的仁慈堂同樣等著派人手修繕。另外錫蘭新開辟的香料種植園也必須投入大量勞動力——這些都是總督來信上需要迫切解決的問題,我們之前談過。”
“我們之前談過。”父親的回答斬釘截鐵,“蒙巴薩沒有奴隸出售給你們!”
也許是因為失望,也許是因為疲憊,指揮官歎了口氣:“我也給過你建議。北方的姆瓦納部落,你們不是世仇?”他忽然踏近一步逼視父親的雙眼,“我到過非洲其他地區,販賣部落衝突期間捕捉的俘虜很常見。”
父親迎著他的目光絲毫不退:“我們不是野蠻人。”
“哈桑蘇丹,我尊敬你的正直和勇氣。”佩德羅好像永遠是這樣一副既不高興也不生氣的樣子,“不過我也認為有必要提醒你,凡事務必以葡萄牙政府的利益為優先。”
蘇丹沒有回答,大廳裡的空氣陰鬱而沉重,像有無數透明的鐵塊壘在頭頂。
實際上,葡萄牙是世界上第一個建立起跨越東西的殖民統治的大帝國,並且是歐洲首個開辟通往印度航線的國家。
早在英國、荷蘭崛起之前,它就已經借助海上強權統治著面積廣達千萬平方公裡的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