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熱越發難捱，那日頭到了午後，潑金撒銀地直曬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硬撐著在陽光下走幾步路，能蒸出一頭汗，肌膚都給曬紅了，難怪自古以來就有七月流火之說。

  偏是這樣陽光灼燙的季節雨水也充沛，各樣林木花草仍然長得茂盛青蔥，水靈鮮豔，京城人口稠密，房屋密集，街邊路旁栽種的樹木也不少，觸目所及俱是濃蔭蔥綠，倒也能消減去些許酷熱。

  夏府後花園那一大片薔薇花開得如火如荼，鮮豔繽紛，樂晴看著自己親手養護出來的美景，終是按捺不住心頭歡喜，打算辦一個小型花宴，發帖邀請眾位閨友們過府觀賞花兒，依晴自己沒辦過花宴，聽見說樂晴煞有介事地準備得像模像樣，便過來湊個熱鬧，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鄭景琰連日也不知忙些什麽，每天早出晚歸不能陪她，寶兒活潑可愛卻是老太太和鄭夫人的開心果，做母親的在孩子身邊呆著不過半個時辰就會被趕走，她隻好自尋樂子去。

  說是隻請自己的閨友，結果來的客人卻老少都有，甚至還有男客，預計的一桌變成了五桌，樂晴無奈，隻好當這是一場家庭聚會了。

  依晴覺得好笑，這都是龐如雪多嘴和夏修平的隨意惹出來的，管事的前去給羅玉琴下請帖時讓龐如雪看見，便順口說了一句：“若是羅夫人有空，可請她過來玩玩！”

  那嶽淑梅和龐如雪從小就熟識的，兩人之間想來就來要去便去，不需要帖子，她聽見這話真就決定跟著女兒一起來玩玩看看，羅玉琴覺得不好意思，又向其他閨友透露娘親也去的消息，便有幾位母親跟著來，娘來了還不算，又把身邊的妹妹或是侄兒給捎上。

  夏修平湊巧今日沐休，逢客來訪，三五個人都是湖州老鄉，因見樂晴和劉媽媽準備的江南各色小吃食既美味又消暑，在後花園弄得挺熱鬧的，夏修平頓時雅興大發，也在後花園搶佔一個角落，把酒席擺進綴滿綠蘿的蔭涼亭子間，幾個人賞花飲酒，閑談說笑之余又吟詩作對，自得其樂，樂晴那七八個閨友聽說狀元郎陳博元也在其間，時不時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隔著花牆樹叢偷瞄狀元郎的迷人風采。

  既然成了家庭聚會，龐如雪與樂晴一合計，索性把龐家舅母和趙姨母婆媳幾個、方表姐等人也請了過來，親眷們坐在綠樹濃蔭下，聞著花香，吃著新鮮出籠風味獨特的精巧美食，說說笑笑，家長裡短，倒也悠閑快樂，其樂融融。

  依晴混在樂晴那班人裡玩了一會，便回到姑姐婆姨群裡來，和方家表嫂、方表姐坐在一角，聽著大家說笑論是非，幾個人也自顧說些小話。

  未幾，龐家大舅母起身告辭，龐如雪知道她家裡事兒多，也不挽留，隻讓丫頭們捧來兩個食盒交給龐大舅母帶回去，裡邊都是新做的糕餅點心和其它吃食，玉嬌玉妍都在樂晴那邊，她們自是要多玩一會，這兩個食盒一個給龐適之，一個給天天要讀書的男孩子們吃用。

  龐如雪還要陪客，依晴便起身去送龐大舅母，曲廊下蔭涼，一路說著話兒不必坐藤轎，依晴問過外祖父和舅父們身體狀況，笑道：“我自從認得大舅母，就見你整日裡忙個不停，家務事哪有做得完的？今天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大夥兒說笑這麽高興，大舅母也不肯多坐會！”

  “沒法子啊，你大舅母就這麽個勞碌的命！”

  龐大奶奶皺了皺眉，倒出一肚子苦水：“晴兒你是不知道，以前還好，自從你外祖父、大舅父先後升了官兒，家裡天天都是趕集似的，人客不斷！外人來設個宴席招待一下也就算了，可自家的堂兄弟接二連三來了就要久住，又不是單身，都拖家帶口的……你二舅父一家也回了京，家裡猛然多出幾十口人來，我管著衣食住行，你大舅父還得幫著管問前程，夫妻倆累得都沒法說！今天若不是為著玉嬌玉妍吵鬧不休，我哪裡舍得浪費半天功夫跟這閑坐？”

  依晴勸道：“大舅母，你可要保重身體，適當歇息，放松下心情，這個很重要的。別為了這些閑雜事把自己忙壞了。親戚們偶爾有困難前來投奔總得扶持一二，但不能長久這樣，他們既是拖家帶口，你只需供應足夠的衣食，由著他們自家自管，就行了，沒必要樣樣事都照顧到底，你也顧不來！”

  龐大奶奶歎息著：“好孩子，你也是當家的，知道我的苦處！我原如你那般想過，又怕你外祖父知道了生氣。”

  “府裡來了多少戶親戚？”

  “先頭來的是你那在徐州的大外祖父家的長子，原本在地方上做著個七品的縣官，你那位大外祖母病逝，長子丁憂，守了三年的孝之後等著朝廷補錄啟用，可這也不合那也不好，得知你外祖父榮升，一家五口就進京來，等著要做京官！後來他家三弟拖兒帶女地也來了，再過一陣，你那在滄州的三外祖父索性一家十幾二十口全回到了京城，你外祖父自然要顧著手足，沒讓他們在外頭住，就進住咱們龐府了！還有那庶出的奶太太，也回來了兩拔，這是走親戚！”

  依晴聽得頭大，果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哪家都不輕松！

  “大舅母，你真的好辛苦！我還是那句話，再忙也要記得歇息，愛護自己，別累壞了！”

  “勞你費心，我知道了！”

  龐大奶奶拉著依晴的手笑道：“我們大姑奶奶那般溫馴通直的人，卻生得你這樣聰敏精明，還是個貼心會疼護長輩的，如今我教導你兩個表妹，也懶得多嘴，隻讓她們學著你這樣兒，就夠了！連你外祖父都說過：幸虧你是落在咱們家，若是生在別人家裡，那得多遺憾哪！”

  依晴冒汗，隻得謙虛兩句，引開話題：“二舅母生產不久，她和小娃娃都好吧？”

  龐大奶奶撇了撇嘴：“她自然好得很！養得白白胖胖，孩子自有奶娘帶著，都不用她抱，卻是每日隻管呆在屋裡乘涼，臉都不露的！生了個姑娘，沒事坐月子也能坐幾個月，整個京城，或是整個大華，也隻得她一人了！”

  依晴無語，二舅母聽說出自清貴門庭，性情清高自傲，與大舅母合不來，提她好像是錯了。

  快到二門處，龐大奶奶看看身後婢仆離得較遠，壓低了聲音對依晴說道：“我急著趕回家，還因為……我們老太太在佛堂住著，這幾日身子不適，也不要我近身服侍，偏讓請回二姑奶奶還有余家兩個姑娘近前照顧，二姑奶奶倒也罷了，回娘家來大不了容她驕橫幾天，她仍要回她簡家去，可余家那兩個就不能疏忽！我得時時瞧緊了！”

  依晴反應過來，問道：“余家那兩位姑娘？是說余佩珠？”

  “嗯，佩珠秀珠，兩個堂姐妹，如今都未能說上親事！”

  依晴道：“關大舅母什麽事？為何要瞧緊她們？”

  龐大奶奶頓了一下，又是唉聲長歎：“這老太太生了你大舅父和二舅父，親生的母子，按說多親和些是應該的，偏她做下那些事，你外祖父是半點不肯原諒，兄弟倆從小卻是最聽你外祖父的話，老爺不能容之事，做兒子的自不敢放任，因此你舅父們在老爺跟前從不為老太太分辯或祈求什麽，但私下裡他們還是常去探望的。就說這次老太太生病，你大舅父才得了個好職位，怕老太太出意外，他可是長子……因而答應請回二姑太太和兩位余表妹陪侍病榻，可老太太竟得寸進尺，非要你大舅父從兩位表妹中間挑選一人做妾……你說這算什麽事啊？”

  依晴也楞住，又好氣又好笑，那余氏實在太惡心了，這種事情都能想得出來！

  “我大舅父怎麽說？”

  “你大舅父自然不願意！龐家男兒納妾不得超過兩個，我們房裡已有兩個妾，可那老太太纏磨了你大舅父幾天，讓他送走一個沒生下兒女的，再納娶余家表妹，做貴妾！”

  依晴嗤笑：“什麽貴妾賤妾，還不都是妾？她也不怕余家遭人笑話。再說，就算大舅父肯，外祖父也不會答應的！”

  龐適之是什麽人？余氏已被他廢掉，怎麽可能再讓自己兒子納娶余氏女為貴妾？

  龐大奶奶點頭道：“你外祖父自然不會答應，你大舅父和我也不肯的！只是如今余佩珠姐妹倆住在咱們家裡，就怕她們弄出什麽妖蛾子來，你大舅父是個粗心的，怕他一不小心著了道，那就後悔莫及了！所以我得趕緊家去，時刻提防著！想要妾室哪裡沒有？余家這兩姐妹在咱們龐府住了幾年，是什麽樣的心性，我了如指掌，萬萬沾不得的！”

  說話間已到垂花門處，馬車早等在那裡，依晴勸說兩句舅母勿要煩心之類，便扶送龐大奶奶上車，道聲慢走，目送馬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