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日頭炙烤大地,入城已半月有余,亮晃晃的天空依然不見一絲雨意。
玄妙觀的磚石曬得滾燙,空中熱浪湧動,蟬鳴震耳,縱是在戶內靜坐也難免汗透衣背,如此酷熱的天氣,道觀內應是一片清淨,觀主衝夷真人卻不得不衣飾嚴正的接待訪客。
衝夷真人年過四旬,連鬢長髯修剪齊整,看來一絲不苟,其實極不耐煩酬酢,待他送走客人,轉回後院,立刻棄了拂塵,撇去雲冠,甩開外衣,用冰涼的井水連浸數下顏面,好容易舒爽下來,才接過道童奉上的布巾拭面。
後院不大不小,一方花池乾涸見底,池邊的槐柳旱得半死,長葉蔫然卷垂,飛簷下是一道長長的木廊,一個少年掌心向天,手掐子午,雙眼七分閉三分睜,正凝神打坐。
衝夷真人也不打擾,連飲了幾杯茶。
蘇璿行功結束,收了姿勢抬眸一笑。“師叔送客了?”
衝夷真人拭去須上的茶水,沒好氣道,“眼下是送了,轉頭還會再來。”
蘇璿同情的望著他,“這個時節來訪,是為祈雨?”
衝夷真人撈起羽扇揮了揮,驅開飛蠅在廊邊坐下,“不錯,荊州城的父母官親至,正是為祈雨一事。”
蘇璿取過銅爐,續上艾香,“師叔要登壇作法?”
衝夷身為觀主,偏偏最討厭打醮一類的儀程,一想就覺頭痛,“上次已祈過了,並無勞什子效用,何況我夜觀天象,近十日均無落雨之勢,不必多此一舉,他們還是三番四次來求,怎麽說也無用。”
蘇璿也能理解,旱情不消,糧價一日貴過一日,任誰都難免病急亂投醫。
“城內還有粥棚舍食,城外簡直無法可想。”衝夷真人搖了搖頭,說起來又忍不住責備,“你也是犯傻,明明一身武功,反讓流民搶了驢,最後一塊面餅都舍給旁人,看你來時餓成什麽樣。”
蘇璿不甚在意。“我知道入城就能找到師叔,必定不會有事。”
衝夷真人更為不悅,“你當得了面餅的孩童就能活?不過多延兩日罷了,杯水解不了涸轍之魚,萬物蜉蝣,朝生暮死,你如何救得過來。”
驕陽烤得池壁上苔痕乾縮,像一絡絡不甘心的手印,蘇璿走神了一瞬,也不爭辯,“師叔說的是,怎奈我見著了。”
衝夷真人仍然覺得不妥,“師父這把年紀還胡來,竟把你這時候趕出來,葉庭都是十九才離山,至少該讓他帶你闖蕩一陣。”
蘇璿對此十分坦然,“師兄既然行,我也可以。”
衝夷懶得多說,一翻手羽扇劃出數道凌厲的銳風,向蘇璿直攻而來。
乍然受襲,蘇璿不驚不忙,他屈指虛彈,宛如一隻無形手拂過扇面,銳風頓時失空,簌簌削落了幾片槐葉。
衝夷真人大為震愕,半晌才道,“飛觴指也練成了?好小子,假以時日必有大成。不過你才這般年紀,過於卓異未必是福,江湖深遠,高人無數,定要謹慎應對。”
難得衝夷真人如此嚴肅,蘇璿自是應了。
衝夷猶覺不夠,續道,“不是師叔危言聳聽,就拿荊州來說,閉城前湧入了許多人,其中就有不少江湖客,白道的還好,一些難纏的最好不要招惹,更不能在城中動手,假如惹出亂子,引來官府全城鎖拿,那可是大麻煩。”
蘇璿聽得點頭,隨口道,“師叔見到了哪些人?”
“霹靂堂的雷霄、貢水的落雁客、天星門的池小染——”衝夷方說到此處,見蘇璿面色古怪,不禁一頓,“怎麽?”
蘇璿默了一會,“師叔可有聽過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