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王陵埋藏了數百年，一路機關不見絲毫觸動之跡，藏有活人簡直匪夷所思，然而佛像後確實有呼息之聲，衛風絕不可能錯辨。

  他表面聲色俱厲，實則對著一個人鬼不明的東西也有些發怵，一瞬間甚至後悔不該與長使分道而行，直至見一人輕功躍出，碎石劈面擲來，明顯是人非鬼，倒是松了一口氣。

  衛風一掌將石塊拂去，余下的兩名親隨功力稍遜，其中一人被碎石擊中臂腕，手中火把一落，墜地間被一石追襲，震得火頭迸裂，火光頓滅。

  衛風沒想到對方的目標是火把，猝不及防被敵人一擊得手，不禁大怒。室光大黯，僅余黃金堆邊的火把還在燃燒，照見一個輕捷的影子避過機關攢射，落在金堆上一踢，一枚金杯打熄了最後一點光。

  方室轉入暗寂，無數暗器兜頭射來，衛風抄在手中一捏，居然是一枚馬蹄金。這些價值連城的金玉被人當作瓦礫一般投擲，宛如一種挑釁，衛風勃然大怒，朝記憶的方向縱去，才至半途就被人截住，正好一拳擊出。

  衛風名號赤麒麟，一是因他額生赤瘢，猶如隆角，二是因他修習的功夫剛猛異常，外防極高，不懼尋常刀劍加身。金剛手孫波是武林中響譽一方的豪傑，被他擊得心脈寸斷；伏嶽劍王泰作為武林耆老，一戰下來骨折筋殘，而衛風硬受數劍卻毫發無損，可見這門功夫的霸道。

  然而這一次，衛風蓄力十足的一擊落了空，敵人側身避過，掠向方室的門邊，竟不曾觸動任何機關。衛風聽聲辨位追去，引發了機括連襲，身形難免遲滯，晚了一刹，場中已生變故。

  兩名親隨原在門邊待命，被來者一襲一誘，踏入了方室，黑暗中不辨東西，不知觸發了多少機關，漫天的刀箭斧鉞破空，慌亂之下又有人抽冷暗襲，哪裡防得住。

  一彈指間，一人背部被鐵棘叉中，失聲慘號；另一人情急亂揮兵刃，險些刺中來救的衛風，衛風氣得暴罵一聲，一掌拍飛了下屬的兵器，剛要將人提起，兩把碩大的銅鉞前後夾劈而來，不得不退身暫避。

  親隨失了兵刃，覺察有暗風疾襲雙腿，他匆忙跳開，又引動毒箭飛來，走避間猝然劍光一閃，胸腑一抹涼痛。等衛風扶住時已晚了，只聽下屬的喉間咯然作響，伴著腥氣四散，已是無救。

  傾刻之間兩名親隨身亡，獨剩衛風一人，他怒到極至反而冷靜下來，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借著室頂散出的微光，窺見一個影子在數丈外，掌中一道劍光乍然掠現，破空襲來。

  衛風毫無畏避的硬接，他拳風劇盛，剛勁勃然而發，全身骨節啪啪連響，被觸動的機關飛襲而來，給他一拳擊得矛鉞中折，地磚齊碎，端的是霸悍無倫。

  劍來拳往，急風勁走，兩人數度過招。

  對手一招一勢封得滴水不漏，劍尖似有一種沾力，縷縷將拳勁卸引開來，衛風始終攻不進三尺之內，他驀然暴喝，骨節驟響如鞭，拳風更疾三分，他掙脫粘引扣住劍尖，正待運力折劍，不料劍身光華倏變，激綻出了霧朦朦的白芒。

  衛風大震，立時棄劍，然而掌心已被氣勁侵入，刺痛入骨。他萬萬想不到對手竟修得劍氣凝形，無堅不摧的劍氣是所有外門功夫的克星，封閉的王陵怎麽可能出現這樣的高手？
  衛風劈落一根機關飛矛，半是痛怒半是駭然的吼道，“你到底是誰！”

  回應他的是更可怕的攻襲，幽冷的劍光蘊挾風雷，霍然疾厲起來，衛風頭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他的雙臂青筋凸起，眼中滿布血絲，將功法運到極至，狂烈的勁氣暴漲，迎著飛來的劍芒直轟而上。

  冰冷的劍芒絞裂了勁氣，衛風從胸至胯血光飛濺，整個人幾乎被劈裂，空氣中散出了濃重的血腥氣，同一瞬間，對手也如斷線的風箏般飛跌出去，撞上了寶山，激起一陣金銀玉器嘩落的碎響。

  室內響起了一種古怪的聲音，破碎的喘息混著鮮血淌落的輕響，衛風陷入了死前的衰竭，帶著強烈的疑惑與不甘，痙攣的嘴唇慢慢松馳。

  黑暗中突然有了光，方室再度煌亮起來，長使執著火把立在石室門外，驚異的看著室內的一切。

  他的目光掃過一地碎裂的機關，癱在血泊中的衛風與其他屍體，最後盯著了扶劍半坐的青年，眼瞳猛然收縮。“蘇璿？！”

  蘇璿之所以使用尚未純熟的劍氣，拚著兩傷速決，正是聽見了通道傳來的機關響動。

  陵墓內別無他人，必定是長使見衛風久久未返，追尋而來。

  一個赤麒麟，蘇璿還能應對，再加一個長使絕無生理，哪怕此刻的代價是內傷不輕，肋骨再度折了，炎毒讓半身經絡發麻，也好過同時迎戰兩個強敵。

  長使已經將余下的通道搜遍，尋到了出路，然衛風遲遲未至，極可能發現了藏寶的玄室，於是他留下隨從看守出口，自己追探而來，誰知情形大異所料，衛風居然已經身死，蘇璿卻憑空而現。

  四目相對，氣氛僵凝，都在暗中計較。

  蘇璿清楚傷掩不過去，也不勉強起身，倚著金堆靜待其變。

  長使逡巡四周，目光在金佛掌中的蓮花停了一停，好一會才開口，“聽聞蘇少俠敗貴霜國師，挫蠻夷氣焰，蒙天子詔獎，可喜可賀，不知怎會到了王陵之中，又將何人藏於佛像背後？”

  反正瞞不過，蘇璿索性坦言，“蘇某是為救一位受凶徒挾製的無辜者，不巧誤入此地。”

  長使當然不會信，“聽呼吸輕淺細弱，應當是位女子，她是如何受挾？蘇少俠怎會恰好在左近？”

  蘇璿用衣襟拭去掌心的血汗，盡量調勻呼吸，“她此來遊山，偶然撞見凶徒掘地，同行者均遭屠殺，長使率眾大動乾戈，如何會留意這些小事。”

  長使不置可否，盯住他一字一句，緩慢詢道，“蘇少俠難道也是遊山而來？”

  這一句最為關鍵，蘇璿以劍拄地站直了身形，“長使為何而來，我即為何而來。”

  刹那間室中一寂，長使長籲了一口氣，“蘇少俠何以三番四次，非要與本閣過不去。”

  “朝暮閣前為心經欲屠九華，後為滅口濫殺無辜，我怎能見死不救？”蘇璿想了一想，直言道，“何況王陵藏兩朝黃金，足以動搖社稷之本，長使苦心孤詣，得之欲何為？”

  長使默然，深刻的眼尾如兩道鐵線。

  蘇璿見對方不答，也不再追問，道，“我與長使確無恩怨，然而朝暮閣為私欲而害天下，蘇某既然得知，就不能不阻。”

  他的態度坦蕩如霽月，話語脆利如金石。

  長使靜了一瞬，淡金色的臉龐毫無表情，“蘇少俠與貴霜國師戰後閉關，傷疾未愈，匆匆趕來紫金山，正陽宮令你一戰再戰，東馭西使，全無半分顧惜。倘若在此失利，年紀輕輕就成黃泉一鬼，人生妙趣從未享受，一腔熱血寂無人知，誰又會替你不值？”

  蘇璿聞言也不駁，暗自運功抑製炎毒。

  長使見他不答，目光閃動，“蘇少俠若肯加入朝暮閣，我願以長使之位相讓，將來局勢動蕩，風起雲湧，蘇少俠操控江湖，成就一番霸業，風光遠勝於正陽宮所予，何必受人利用，徒擲熱血，殞命於荒山絕地。”

  蘇璿隨口敷衍，道，“承蒙長使看得起，只怕朝暮閣所圖過大，反為不吉。”

  長使一邊打量，道，“我與衛門主不過是馬前卒，身後另有貴人。此人不僅身份尊貴，手眼通天，謀慮深遠更非常人所能想象，只要蘇少俠投身本閣，定會信服。”

  蘇璿心中一動，順勢探話，“什麽貴人這般非凡，長使可不要妄言。”

  長使探出虛實，自不會讓對手繼續調息，他將火把插在壁上，話中透出鋒芒，“只要蘇少俠殺了佛像後的人，我立刻帶閣下出陵引見，絕無虛辭。”

  佛像後微聲一響，仿佛有人顫了一下，碰動石礫滾落。

  長使的手撫上腰際，森然道，“蘇少俠究竟待如何？是埋骨荒墳與草木同腐，還是改弦更張，成為江湖第一人？”

  殺機四溢的話語一出，室內的氣息僵起來。

  蘇璿情知躲不過，挽了一個起手劍勢，微微一笑，“再是英雄，又有誰能不腐。真要如此也是大道同歸，天地為葬，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