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領前鋒的葉庭同樣陷在了大雨中。

  後翼失蹤，中翼衝斷，行屍洶洶來襲，幸好前鋒是戰力最強的一支，加上號令得當，支撐住了並未混亂，眾人且戰且走，順著地勢到了一處林坡，借地勢居高臨下的搏殺。

  戰局膠著，葉庭既懸心其他兩翼的情形，又擔心後續有更難纏的陷阱，此時天色晦暗，十余丈外模糊難辨，樹林在雨中嘩響搖晃，地面的細石滾動，相互碰撞得咯哢細響。

  葉庭眼皮一跳，陡覺不詳，立即呼喝眾人向高處轉移。

  旁人還在纏鬥，靈鷲宮與正陽宮同是山間門派，溫白羽已經警覺，她驚得厲聲呼喝弟子向山上攀爬。眾人一邊上行一邊拚殺，方近了山頭，地面嘎然轟響，地動山搖，大樹接連而倒，下半截的坡地塌滑而瀉，稀軟的泥流混著巨石，摧枯拉朽的衝下溪谷，將落在後方的行屍吞覆一空，整個山體仿佛被剜了一大塊，裸露出破碎的岩層。

  眾人多來自平原，少有見過山體滑塌的可怖，目瞪口呆之余均是一身冷汗。

  不過這一來也算上天幫忙，歪打正著除去了大半行屍，不多時就結束了戰局。

  人們驚魂甫定之際，葉庭身畔的一名弟子忽然軟倒，葉庭扶住正待察看，刹那間一枚烏色的物件從弟子的後頸飛出，直撲葉庭面門。

  兩下距離太近，葉庭一手還扶著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個後仰避過，烏光轉折再襲，地上同時躥起了六道烏芒，他來不及拔劍，以指風打滅了大半，最後一枚已逼近肩頸，眼看再躲不過，突然一隻漆黑蒼老的手乍現，在生死交關的一瞬掐熄了烏光。

  人們這才看清烏芒是一種短如尾指的烏蛇，蛇頭生滿狼牙般的毒刺，異常猙獰。

  出手相救的是少林的澄心大師，幸而他一手拈花指精妙非常，才截下了奇詭的一襲，饒是如此，指尖也受毒刺所傷，迅速腫脹起來。

  葉庭立即吩咐弟子，“請朱鶴堂的高掌門過來！”

  澄心大師撕下衣帶縛住手腕，立即坐下行功逼毒，柳哲與幾名羅漢在一旁護法。

  朱鶴堂擅毒藥暗器，在中原不大被瞧得起，此次卻極受重視，如果不是有他們甄別毒物，一路不知多少人要倒在血翼神教的毒物下。

  掌門高定趕來看了烏蛇，也是搖頭，“南疆異蛇從未見過，此毒極是凶險，我也沒有解法。”

  中毒的弟子服了幾粒朱鶴堂的解毒丸，仍然面色烏青，一陣陣冷痙抽搐，葉庭明知無用，還是行功為他護住心脈，希望能多延一陣。

  驚神山莊的沈約端詳異蛇，道，“此蛇極小，飛彈如電，乘著大雨和混戰潛近，縱是高手也難防，這些蛇特意針對金虛真人，定是見真人一路指引，調遣有方，想讓我們群龍無首。”

  人們聞言均以為然，無不生怒，慶幸敵人未能得逞。

  雨勢漸漸小了，山林靜下來，氣氛絲毫不見輕松，仿佛一雙蘊滿殺意的眼在暗中窺視。

  葉庭一邊行功，不忘提醒各派掌門，“發警嘯，探一探中翼和尾翼在何處，是否需要救援？”

  貫注了真力的嘯聲在細雨中傳開，迅速有了回應，待辨出大致方位，眾人皆道不好。中翼距離尚近，受到的攻襲不多，收到訊息已設法前來會合；尾翼陷得甚遠，情勢危急，業已折損不小。

  半月軒的掌門徐謂擰了一把衣袖的水，歎息道，“血翼神教是要將我們分而襲之，故意挑了尾翼下手。”

  昆侖派的掌門嚴陵與統領尾翼的姚宗敬素來交好，立即道，“救人如救火，必須速去！”

  沈約另有看法，“如今山坡滑塌，趕去要繞行甚遠，說不定途中還有伏擊。”

  點蒼派的掌門顧淮也有些顧慮，“不妨等中翼趕來會合，再行商討。”

  嚴陵本來就看不順眼沈約，聞言氣性上湧，“救人如救火，等中翼趕至要到何時，沈莊主和顧掌門是怕了，根本無意救援？”

  徐謂從旁勸解，“嚴掌門休急，沈莊主是擔心地形不熟，溝崖迂回錯雜，反為敵人所趁。”

  沈約到了此刻也不托辭，索性把話挑明，“嚴掌門莫怪我直言，我們好容易趕到此地，拓州已然在望，再走一程就能抵達安全之地，回頭去救正陷入敵人的奸計；何況就算救援，誰知道現場如何，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姚掌門一行或許根本撐不到援兵抵達。”

  各派掌門其實都有相同的顧慮，不由暗裡點頭。

  嚴陵的烈脾氣當場發作出來，“陷在不死泉的千余人就罷了，如今尾翼明明可救，沈掌門還是一心想逃？說好的共同進退，臨到關頭貪生怕死，要是驚神山莊的人陷落，沈莊主難道也說一句救之不及，不妨自絕？一群沒卵蛋的慫貨！”

  這一句把在場的都罵了進去，不免個個神情尷尬，不過昆侖派的門風強悍剛烈，極不好惹，誰也不願輕易得罪，場中沉默下來。

  嚴陵懶得再罵，厲喚一聲，“本門的站出來，隨我去救人！哪怕昆侖派的人埋骨西南，也勝過寒了江湖人心，給血翼神教恥笑！”

  昆侖派數十名弟子應聲而動，無一人猶疑。

  嚴陵正要率弟子起行，葉庭開了口，“嚴掌門，且慢。”

  昆侖也是修劍的，嚴陵向來與金虛真人不大對眼，聞聲斜側，挑頷待他發話。

  葉庭收了行功，將中毒的弟子托給朱鶴堂的掌門，而後道，“受陷的武林同道必須要救，不可讓昆侖獨行。”

  沈約當先道，“真人怎知不是陷阱，血翼神教行屍無數，萬一我等也栽進去，到時候指望誰來救援？不如趕到拓州，稟明城守，請駐軍共討。”

  嚴陵雙臂環胸，諷道，“等朝廷發兵來替受困的同道收屍？沈莊主不如一路哭上金陵。”

  葉庭的話語平靜而沉穩，“尾翼盡管危急，仍有數百之眾，只要眾志未潰，定能支撐下來，絕無舍棄的道理；拓州雖有駐軍，遠水難救近火，還是要靠江湖同道相扶自濟。”

  沈約不想得罪葉庭，緩下言語道，“並非我見死不救，一來不知情形如何，是否能救；二來屍傀無窮無盡，不知疼痛，我等卻是血肉之軀，如今大半已疲，再加勁趕去，到時候還能有幾分戰力？”

  一句話說得眾人深有同感，心下戚戚。

  葉庭當然清楚人心所想，不急不燥道，“所以唯有分兵，我願帶正陽弟子與嚴掌門去救援，有意的門派可一同前往；余者由澄心大師帶領，與中翼會合前往拓州，如此可得兩全。”

  嚴陵一直覺得葉庭道貌岸然，瞧不上他的圓滑，沒想到關鍵時竟然肯站出來擔當，頗為意外。

  徐謂期期艾艾道，“真人統領全局，就算分兵也不該是正陽宮前往，不如改遣別派去相救。”

  葉庭也不多言，對澄心大師道，“大師覺得如何？”

  澄心大師睜開了眼，少林的洗髓經可驅除百毒，指上的腫脹消減了許多，他行功時也將周圍的一切聽在耳中，當下合什道，“最難的事讓真人與嚴掌門擔了，老衲又豈能退避，四羅漢與二十名少林弟子與真人同往。”

  澄心大師多次相助，葉庭極為感念，然而此時不是致謝的場合，他深揖一禮，轉頭道，“還有哪些門派願一同前往，救援受困的江湖同道？”

  人群一時靜下來，各派皆在猶豫。

  畢竟拓州才是安全之地，千難萬險好容易到此，誰能輕松允諾回頭救援，然而正陽宮與昆侖已經站出來，一味裹足不前，又怕將來受人恥笑。

  葉庭也知取舍不易，耐心勸道，“此時回援，必在敵人意料之外，只要籌劃得當，就能殺血翼神教一個措手不及——”

  嚴陵突兀的大笑起來，打斷了葉庭的話語。

  眾人不免錯愕。

  嚴陵笑完，道了一句，“天下英雄，天下英雄？嘿！”

  廖廖一語，譏諷極濃，各派掌門給刺得慚意頓生，澄心大師無聲一歎。

  忽然一個脆亮而嬌怒的女聲叱道，“笑什麽，天下英雄難道只有正陽宮與昆侖？靈鷲宮願往！”

  說話的正是溫白羽，她一路率弟子緊隨正陽宮，幸而無恙，本已又累又倦，聽了爭論生出一股意氣，脫口就嚷出來，引得眾人側目。

  嚴陵給斥得一怔，瞧了一眼，見她倚樹兜著一件濕淋淋的披風，頗是不以為然，“女人？罷了，還是隨著沈莊主吧。”

  溫白羽一怒甩開披風，指戟喝道，“女的如何？昆侖去得，靈鷲宮去不得？”

  昆侖也是一方大派，雖不比正陽宮聲勢之強，也是江湖數一數二。嚴陵被女人指著鼻子斥喝還是頭一回，他本該發怒，然而見對方濕衣沾體，成熟嫵媚，玉頰氣勢凌人，不知怎的啞了，扭頭隻當沒聽見。

  溫白羽脾氣上來，哪管罵的是誰，她環視四周，依樣畫葫蘆的冷笑一聲，“男兒，男兒？嘿！”

  她神情倨傲，輕蔑分明，比嚴陵還刺人，登時有人掛不住，點蒼派的掌門顧淮咳了一聲，“點蒼派願往。”

  接著華山派掌門道，“華山派願遣一半弟子隨真人同往。”

  有了開頭，各派隨之出言，最後連驚神山莊也撥出了一些人，算下來足有近半之眾，比葉庭期望的還多，正陽宮的金虛真人抻了抻濕透的衣袖，嘴角抑下弧度。

  這位美而嬌縱的溫大小姐，不論何時，總能出人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