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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零九章:青蚨警
  堂門深閉,地上躺著一名五詔堂的堂主,他被柳哲暗裡擒來,給分筋錯骨手弄得死去活來,汗流遍體,終於道出了所知的一切內情。

  眾多幫派的掌門怒極亦愕極,任是誰一心探寶而來,卻發覺居然落入了一個陰毒可怕的陷阱,臉色都不會太好看。

  五詔堂的招供與葉庭所料分毫不差,的確將人誘入了一方絕谷,之後便由血翼神教施為,至於絕谷中的境況,是否還有挽救的余地,通通一概不知。

  場面沉寂良久,澄心大師出言,“老衲與真人邀各位掌門前來,想就此事商議一番,失陷的千余人當如何解救,血翼神教又該如何應對。”

  一時人人沉思,俱是默然。

  人,道義上不能不救,然而也確實不易救。

  屍傀之詭異,雖未親見,聽描述已令人心驚,誰知血翼神教在絕谷裡布了什麽埋伏,按拷問出的訊息,通往絕谷的路狹窄蜿長,行去就要兩三日,浩浩前往極易為敵所乘。

  凝滯良久,四象閣的掌門姚宗敬開了口,“多位同道受陷,我等尚有三千之眾,棄之不理豈能說得過去。”

  驚神山莊的莊主沈約道,“血翼神教手段陰毒,萬一絕谷裡已然無望,我們盲目而去,反成了送肉入鍋,自蹈虎口,白將大夥都折進去,不如離了險地再從長計議。”

  整個西南全是險地,沈約顯然想直接撤出,昆侖派的掌門嚴陵不忿道,“難道就平白被血翼神教坑一場?等回了中原,別派的弟子追問自家掌門怎麽沒了,當時各派做了什麽,沈莊主要如何回答?”

  峨眉派的掌門冼秋水是位女冠,接話道,“嚴掌門說得有理,要不是金虛真人與澄心大師窺破陰謀,我等同樣陷身其中,怎能坐視不理。”

  半月軒的掌門徐謂在一旁圓場:“嚴掌門休要激動,救自然是要救,只是當有萬全之策,必須設法弄清谷內的情勢,不宜妄動。”

  幾個大派爭執不下,場面陷入了膠著。

  一名雪山派留守的青年弟子上前,鄭重道,“稟各位掌門,在下雪山派弟子韓振,精於潛藏之術,而今掌門陷於絕谷,在下情願冒死一探,將訊息回傳。”

  場中各派均望著這名弟子,徐謂歎道,“難得你如此義勇,然而谷中凶險難測,血翼神教埋伏重重,恐怕全身而退都是奢望,何談傳出消息。”

  這也是實情,崆峒派是攜了信鴿進去的,如今似石沉大海。

  韓振取出一對青鬱的古錢,錢身篆紋繁複,大小如龍眼,示與眾掌門道,“弟子有一家族秘傳的青蚨雙錢,哪怕相隔千裡,一方振響,另一方定有所驗。”

  青蚨本是一種蟲,傳說母子之間互有感應,以青蚨母子之血各塗錢幣,銅錢遂自動飛來。此時聽韓振一說,眾人無不稱奇。

  韓振取出一枚古錢讓人持去屋外,另一枚懸於指間,未經任何碰觸,青蚨錢驀然振響,宛如有人相擊,韓振道,“弟子願持之以往,如師尊可救,弟子將擊幣三下,如谷中人已無救,弟子會折幣以示,各位掌門自有決斷。”

  眾多掌門低議起來,葉庭沉聲道,“你可知此去十九難回,幾乎是必死之行。”

  韓振沉膝而跪,神情堅毅,“弟子自幼蒙師尊收容教導,厚恩重德,無以還報,如今師尊與多位同門陷於絕境,弟子豈能坐視,甘願舍命相赴,若是能得萬一的機會,也算不枉此身。”

  韓振能留下來代師行事,統領其他弟子,必是門中菁英,他明知此去無回,依然慷慨決絕,勇氣非常,聞者無不動容。

  葉庭不知想到什麽,胸中一陣潮熱,上前扶起他,“有你這樣的弟子是門派大幸,也是中原武林之幸,你且放心,只要青蚨示音,正陽宮必去救援。”

  正陽宮已然應承,別派掌門也不好再爭,紛紛隨之而諾。

  韓振求的正是這一言,他再拜謝過,留下一枚青蚨古錢,押著五詔堂的堂主,帶著三名師弟動身啟行。

  兩日後,懸在室中的青蚨古錢無風自動,當著數派掌門的面生生斷為兩截。

  青色的幣身仿佛被無形之物所染,透出了猩烈的暗紅。

  青蚨示血,一張漫天巨網徹底顯現,人們從不死泉的狂熱中驚醒過來,以最快速度向拓州撤回,恨不能一步飛到這個最近的中原城池。

  然而來時容易,去時卻是萬山橫阻,凶險莫測,血翼神教的侵擾無孔不入。

  赤陽門的弟子打來野鹿烤食,一刀剖開爬出腥黑的線蟲,蠕淌了一地,心志稍弱的人當場嘔吐,各派不敢再隨意獵取林中的野物,被迫以野果和乾糧充饑。

  衡山派一半人腹脹如鼓,嘔出大灘紫黑的血塊,最後探出泉水有毒,唯有改用樹梢的露水解渴。

  驚神山莊的宿地竄來千百條長蛇、昆侖派遇上劇毒的蜂群、金錢幫陷入了蝕骨的瘴氣、十二塢撞上了吸血的飛蠓,一路險狀迭出,真正的對頭始終隱而不露。

  中原人長久以來對血翼神教雖有戒惕,多鄙之為夷民異教,無意了解,直至如今才覺出了厲害。更糟的是沿途的村寨戶戶無人,居民避之一空,通往中原的道路悉數毀斷,人們只能憑借日月與星辰指向,艱難的翻山越嶺。連最強毅的漢子也感到了焦燥,若不是江湖精英雲集,且有大派挑頭,恐怕早已陷入了潰亂。

  連日經歷的一切仿佛一場層出不窮的惡夢,好容易將近拓州,卻碰上了一場暴雨,無數行屍趁雨攻來,將中原人的隊伍衝亂了。

  天邊一道驚虹般的閃電猝亮,哧啦一聲劃裂了蒼穹。

  大雨鋪天蓋地的傾落,無邊林海枝葉亂響,滿耳雜聲,震之欲聾。

  中原人第一次見識如此狂暴的豪雨,狂肆的隔絕一切,連感知都變得遲鈍,視野昏黑難辨,地面軟濘如沼,唯有漫山遍野的屍傀完全不受影響。

  原本正陽宮與少林、驚神山莊、點蒼、昆侖、華山等派為前鋒;泰山派的掌門領衡山、丐幫、浣花堂、長青門、黑虎堂等居中翼護;峨嵋、四象閣、赤陽門、金光壇等幫派率弟子殿後,三方隨時策應。此時驟然遇襲,加上天降大雨,四下如墨,前後音訊斷絕,尾翼的眾人迷失了方向,被洶湧的屍傀迫入一個崎嶇的山谷,軟爛的地面嵌滿了毒水煮過的尖長竹針。

  屍傀不知疼痛,不懼毒針,江湖人卻是血肉之軀。

  劍靴擋不住長刺,許多人足底受創,被毒力侵入血脈,不多時骨軟筋麻,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峨眉派的掌門冼秋水給大雨澆得透濕,一劍斬死一隻行屍,救下一名弟子,轉頭見數丈外的四象閣掌門姚宗敬,放聲喊道,“姚掌門可知金虛真人與嚴掌門在何處?”

  姚宗敬發髻散亂,一身泥濘,縱近了道,“雨太大,響哨和煙火傳不出去,徹底與其他兩隊失散了。”

  冼秋水凝目四望,閃電映出的山谷內,千百個影子錯雜相搏,地上軀體縱橫,不知倒了多少中原人,不禁胸中一涼。

  姚宗敬怒吼一聲,狠狠劈斷一個行屍的肩臂,在一團混亂中已然絕望,“這鬼教惡計百出,天亡我等,罷了,就拚到底吧!”

  求救無門,逃撤無路,冼秋水一咬牙,振起精神,“姚掌門莫要如此說,只要撐到雨停,放出訊號,眾派來援仍有生機,絕不可放棄。”

  言罷她提起劍,貫注了真力喝道,“各派弟子聽令,撕下襟袖護住足履!危境當前,各派齊心合力,守望相助,雨停必有強援!”

  冼秋水也不管掌門儀態,刷刷撕開衣擺縛緊足底,使竹簽不能輕易穿透,大步去助受困的弟子。

  女子尚且如此堅韌勇毅,姚宗敬不由生慚,心志一盛,也有了對策。他將一名昏迷的江湖人拖起,置在一處被踩平的草坡上,反覆呼喊數次,“眾人依此成圈,無傷者在前,力竭者居內,等待別派來援!”

  兩位掌門幾番高喊,山谷內亂勢頓減,江湖人依言而動,聚合為一個圈,聯臂相抗,既免了腹背受敵,又振起了士氣,遠勝先前毫無章法的亂戰,局面從被動轉成了相持。

  戰況稍安,冼秋水反而心頭更沉,尾翼原有千人,而今能戰的僅余六成,行屍仿佛無窮密匝的黑蟻,一層層圍繞不絕。

  無邊的雨幕滂沱澆落,要持續到何時?

  前鋒和中翼如今到了何處?
  究竟還能不能來援?

  究竟,還會不會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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