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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三十章:異神蠱
  威寧侯府曾被天子下令抄查一空,合府皆斬,薄景煥自然不會再住,改在了留園起居。

  瑟薇爾一度風靡金陵,為王子公卿的座上賓,也曾欣賞過留園的芙蓉盛景,而今入園卻見空塘殘荷,滿目蕭索,加上水面帶來的濕寒,寂冷得刺人。

  一群女子被驅入了一方內苑,指了幾間屋子供她們休歇,隨後仆役抬來熱水與吃食,瑟薇爾梳沐完畢,天色已經暗了,她換上送來的新衣,努力不去想之前聽到的吸血異聞。

  胡婢突然驚叫起來,瑟薇爾隨之看去,見一張蒼白的女人面孔在門邊,顛三倒四的嘰咕,“——來人了——要被蟲吃——鬼——惡鬼——”

  任誰看了這樣的情形都要嚇一跳,女人口齒含糊,臉白得像紙,如一抹幽魂,空洞的眼直勾勾的不理人,轉進了偏廂一間屋子,咣啷一聲緊閉了門。

  瑟薇爾沉下臉,她的鐲環釵飾全給叛軍刮走,衣內的暗袋還在,取出一枚金戒並兩粒明珠,吩咐胡婢,“立刻去找人打聽,威寧侯有什麽癖好,府裡是怎麽回事。”

  胡婢中最機靈的一個接東西去了,過了半個時辰臉色煞白的回來,果然財可通神,在黃金與明珠的誘惑下,府裡的仆役道出了不少內情。

  原來威寧侯痊愈後變得十分詭異,每隔幾日就要女人陪寢,但不知什麽緣故,一夜後女子必定身亡,屍身鑽滿紫黑的蠕蟲,死狀極為不堪,方才的女人就是偶然瞧見一具裸屍,活活嚇成了半瘋,雖然不用再侍奉威寧侯,也躲不了幾天,很快要被拖去做營妓了。

  瑟薇爾聽胡婢磕磕巴巴的說完,激起了一身寒栗。

  一旦對上了惡鬼,再是媚惑也無用,她從來不重貞操,容貌和性命卻是看得緊,絕不願變成蟲子的巢穴。她左思右想,欲逃無路,外面業已傳來喚聲,瑟薇爾幾乎急慌了,正要一咬牙將胡婢推出去,忽然後窗一動,溜進了一陣風。

  留園最深處的華苑一片沉黑,主屋也未燃燈燭,惟有簷下挑著兩盞風燈,靜如一座孤墳。

  仆役提著燈籠,將裹著披肩的美人送入,立即躡足退去,仿佛裡面藏著吃人的鬼怪。

  紙窗透入昏暗的光,映出屋內模糊的輪廓,榻邊有個暗沉的人影,陰沉命令,“脫衣服,過來!”

  胡姬沒有動,也沒有回話,仿佛已經嚇呆了。

  男人起身,踏前向她抓去,將近的一刹那,一線銀光裂現,飛襲他的頸項。

  銀絲極利,貫注了真力足可分金裂石,眼看要劈斷男人的頸,忽然被一隻右手握住。

  這不可能是威寧侯,薄侯雖然懂一些拳腳,但絕非高手,更不可能赤手對抗鋒利的銀絲。

  胡姬眼瞳驟縮,男人絞住銀絲一扯,竟拽得她飛跌而近,若不是及時避讓,險些被他的左手掐住咽喉。胡姬立即變招,一振銀絲從對方掌中卸出,滾身後躍穿破窗扉,逃出了屋子。

  幾乎同一瞬,男人跟著縱到了屋外,簷下的風燈照亮一張陰戾的臉,正是薄景煥。

  他看了一眼,面上多了一抹猙獰,“蘇璿的徒弟?來得好!”

  喬裝襲殺的正是蘇雲落,她駭然望著薄侯,見對方眉額籠著一層黑氣,手被銀線切得見骨,然而滴血未淌,不見絲毫痛楚之態,力量與速度更不弱於一流高手。

  蘇雲落一瞥之下當機立斷,銀絲一甩抽熄風燈,趁暗飛遁而走。

  風燈驟滅,再厲害的高手也會有一瞬間失明,蘇雲落向記憶的方向疾退,已經快到極至,身側猛然傳來一聲炸響,方掠過的廊柱被薄侯捶得粉裂,他竟似完全不受黑暗阻滯。

  薄景煥的變化如此之大,自然是因為異神蠱。

  異神蠱是來自井佤部落的秘蠱,煉製起來格外繁難,需要耗費大量鮮血與無盡的毅力,一旦成蠱,效力極驚人,就如它的名字,可以將一個孱弱瀕死的人脫胎換骨,化為神一般的強悍。

  不過如此超凡,當然也有代價,受蠱之人的壽元僅有三載,附身的蠱蟲每隔數日就會產卵,必須以女子的鮮血將蠱卵引出,否則就會被蠱蟲爆長全身,噬盡血肉而亡。

  薄景煥今夜正要引蠱,乍然撞見宿敵的徒弟來狙殺,激起他異樣的興奮,誓要將之擒住極盡凌辱。

  蘇雲落做了十來年飛賊,給人揖捕慣了,這一刻卻似被一個陰魂躡住,空前的怵寒,她使盡身法縱掠避轉,終於衝出留園潛入坊弄,借地形兜了十來個圈,甩脫薄侯藏匿起來。

  薄景煥異常暴怒,他知城門已閉,仇人絕出不去,喝令金陵十萬大軍連夜翻查,務必將人搜出,隨著一拔拔兵卒喧吵的搜檢,全城百姓驚恐難安,再一次遭了洗劫。

  薄侯遇刺的消息傳到陳王耳中,他不免有些害怕,急急來尋六王。

  六王不在意的調弄一隻墨羽八哥,“一個刺客算得了什麽,又沒得手,值得大驚小怪?”

  陳王本來膽子就不大,當時給六王勸動,事後又有悔意,“胡姬哪有這樣的膽子,背後一定有人,金陵弄成這樣,萬一有人起兵勤王——”

  六王壓根沒瞧他,敷衍道,“五哥想多了,等進了皇宮新君一立,大勢一定,再起兵的就是亂臣賊子,有什麽好怕的,你依然是安享富貴的親王。”

  陳王到底有些惴惴不安,“當初要將皇宮一舉拿下,周將軍也除了,怎麽還是被羽林衛守住了宮門,刺客來路不明,我還不是擔心夜長夢多,久則生變。”

  六王愛惜的欣賞鳥羽,不在意的聽著。

  陳王試探道,“聽說搜人還搜到了安華府上,打傷仆役搶了不少東西。”

  六王事不關已一般道,“誰讓她要抖公主的威風,一些粗兵不通道理,哪肯待見她的脾氣。”

  陳王頗為訕訕,同是天家貴胄,難免兔死狐悲,安華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兒,受盡萬般嬌寵,一直不大瞧得起六王,情勢一變給倒了過來。六王以前是兄弟中最和善的一個,誰想這一陣話說下來,陳王連個正眼也沒得著,相當不是滋味。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六王能左右手握重兵的薄景煥與時奕,陳王可不想如安華公主一般,知機的換了話題,“這八哥烏滑水亮,墨玉似的,難怪討你喜歡,怎麽沒聽它叫一聲。”

  六王一抬手,八哥撲棱棱飛回了棲枝,“整日亂啼的那是廢物,好鳥三年不鳴。”

  陳王湊趣又湊不上,聊了幾句沒意思,辭了出去。

  “一個刺客就能嚇破膽,真是有出息。”六王望著他的背影哼笑一聲,“薩木爾,那個胡姬你認識?”

  屏風後轉出薩木爾,屈膝半跪道,“稟主上,幼時曾在同一個雜耍班子,她已經不記得了。”

  六王掠了他一眼,有意又似無意,“居然是蘇璿的徒弟,這倒是有趣,既然有舊日交情,看來是不方便讓你去捉人了。”

  薩木爾低頭,看不見臉,“屬下的命是王爺的,但凡有令,無不遵從。”

  六王從椅上站起,想了想道,“罷了,她都忘了,你去也未必誘得出,讓薄侯自己去翻,十萬大軍,料她也藏不了多久。”

  等到六王離去,薩木爾才站起身,他的神情不複桀驁,唯見沉默。

  八哥在棲枝上安靜的剔羽,鳥喙一張,現出空空的半截舌根,靈活的鳥舌早已被人剪去。

  數百裡外,亦有人如薄景煥一般盛怒。

  左卿辭等了許久才等來消息,怒得拂案而起,“不過是去探察城內的敵情,她刺薄侯做什麽!”

  白陌連夜打馬回來報信,累得險些厥過去,“夫人本在探察,碰巧見叛軍擄了女人獻給威寧侯,其中有瑟薇爾,夫人就跟去了,屬下無能,未及製止。”

  蘇雲落當年心脈受損,曾得瑟薇爾收留,左卿辭一聽就明白,她定是顧念舊情去救人了,目光驟然冰冷,“蠢透了!瑟薇爾根本就是個禍害,還管她怎麽死,早知道就不該留!”

  白陌抹了把汗,喘道,“軍隊確是威寧侯統領的,也恰如公子所料,威寧侯與武衛伯不和,近日有不少衝突,薄侯的一些傳聞相當詭異,蹊蹺頗多。”

  左卿辭哪還有心思理會敵情,薄景煥對蘇璿恨之入骨,蘇雲落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他一顆心仿佛落在煎板上,說不出的焦燥,思索片刻,沉聲道,“通報曹司馬,說我有要事求見!”

  秋夜涼意已深,缸中之水更是寒冷入骨。

  蘇雲落抵著缸蓋緩慢的吐息,猶如一隻冬蜇的蛙,一動不動。

  血與汗、苦與痛,各種艱難與險惡她經歷過太多,這一點忍耐壓根不算什麽,然而一年來被照顧得太好,竟有些不慣了,意識也開始遊離,想起了左卿辭。

  他本是個剔透涼薄的性子,卻一直在遷就她,自己竟也心安理得,不為無可交換而羞恥,甚至還能對所有人宣告,自己是他的妻,那個風華無雙的男子是她的夫君。

  這樣的心境十分奇妙,她越是咀嚼,越是牽掛。

  緊閉的金陵城是一方沒有出口的大甕,能躲的地方越來越少。

  可她不能死,她舍不得上天賜給她的人。

  那個愛她寵她,讓她感覺無情人世也有無盡歡喜的人。

  一想起來,就如珍貴的波斯石蜜,從舌尖甜到心底。

  抄檢的喧嘩與獵犬的吠聲越來越近,蘇雲落睜開眼,握住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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