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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一十三章:悲聲徹
  鮮血浸軟了乾燥的黃土,融成了血泥,又被雜踏的腳踩得稀爛。

  無盡的行屍中,最難應付的是以中原武林人製成的屍傀,這些人在不死泉的傳聞初起時趕來西南,哪想到落在敵人手中,成了為虎作倀的傀儡,例如歲寒三君。

  三君是長鶴門的供奉,號松君、竹客、梅友,在中原武林中聲名甚響,而今面目潰白,僵木無情,一徑瘋狂的撲襲,他們本就功力高深,受了操控越發凶悍,連傷十數人後找上了沈約。

  沈約陷入三屍纏戰,給迫得一腦門汗,他的武器是一根淬毒的長刺,輕巧詭利,為江湖一絕,然而行屍無知無痛,不懼奇毒,哪怕扎成千孔百竅的太湖石,依然生猛的撲躥。長刺不比長刀,壓根不可能斬下行屍的腦袋,反而處處受製,一擊之下不巧嵌入一屍的骨縫,倉促間拔不出,另外兩屍掌力襲來,眼看就要重傷。

  澄心大師立掌一拂,宛如分柳,將強盛的掌風裁為幾段,威力登時散於無形。這一式喚作千手如來掌,正是少林最精微的絕學之一。

  沈約逃過一劫,遍身冷汗,澄心知他武器受製,大袖一展擋下三君。

  十余丈外傳來一陣驚叫,鐵劍門的掌門陷身群屍,久戰之下偶然失防,被屍傀抓碎了肩骨,盡管最後一擊震裂了兩具行屍的頭顱,自己也被屍爪穿透髒腑,頹然而亡。

  鐵劍門的弟子大亂,有人護著掌門的屍身不讓屍傀踩踏,也有人悲憤至極,瘋狂的亂砍。

  厚重的城門如一道絕望的天塹,劃開了黃泉的邊界,至死難逾。

  沈約轉頭四顧,滿目絕望,棄了長刺扭斷一具行屍的頸骨,失態的激吼,“開城啊!”

  驚神山莊的弟子隨之泣喊,到最後數百江湖人齊聲高呼,三個字宛如從心腔迸出,聲嘶力竭,字字淌血,震得城上人人變色。

  拓州的城守魯戟俯視城下,一語不發。

  一名年輕的尉官忍不住開口,“將軍——”

  魯戟面沉如水,聽而不聞。

  尉官被慘烈的叫喊聲悸動,又道,“城下的也是中原人,將軍——”

  魯戟厲聲截斷,“我等在此是為護拓州一城!這些法外之徒擅往西南,如今惹來怪物圍攻,一旦開城,屍怪隨之湧入,城中百姓又當如何?”

  城上一片死寂,尉官的喉頭動了一下,不再言語。

  城下一聲又一聲椎心泣血的呐喊,城門被擂得咚咚作響,隨著血腥的風卷揚而上,刺人胸臆。堅牢的城門巋然不動,濺滿了無數鮮血,任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倒下。

  極度的絕望降臨,有人開始哭號,有人放棄了抵抗,有人陷入了歇斯底裡的潰亂。

  人們心神俱頹,步步退縮,屍傀越圍越緊,忽然遠處響起一聲貫注真力的長嘯,接著又有數聲長嘯相應,嘯聲激昂不絕,越來越近,行屍如被海浪擾動。

  沈約驚極望去,瞧見一個熟悉的冷悍面孔,昆侖派的掌門嚴陵從屍陣殺出,激聲中帶著嘲諷,“你們這些孫子,喊破天有什麽用,殺啊!”

  隨後是四象閣的掌門姚宗敬,他雙掌勁力狂飆,叫道,“都是刀頭舔血的漢子,死也是死在中原的城池下,怕什麽!”

  源源不絕的江湖人隨著他們殺來,近千人成了一股激浪,衝得行屍四散而開,城下精疲力竭的江湖人得了喘息,精神為之一振。

  沈約怎麽也想不到竟然還有援兵,半月軒的掌門徐謂同樣目瞪口呆。

  金虛真人縱劍而起,大袖隨劍勢飄拂,少有的激揚飛越,他凌空掠過兩位掌門,斬下一具行屍的頭顱,對兩人淡然一哂,“不用想逃了,殺!”

  柳哲在他身邊提劍而吼,“殺!”

  正陽宮數十名弟子齊聲而喊,“殺!”

  點蒼派的掌門顧淮在十丈外厲叫,“殺!”

  峨嵋、昆侖、少林、點蒼、四象閣、靈鷲宮等大小幫派弟子激聲而應,“殺!”

  千余人激揚如沸,震得城旗翻動,再無別聲,唯有一個殺字。

  這是武林人最激昂的血性,拋卻了沮喪與絕望,拋卻了計較與退路,隻余純粹的搏殺。

  刀劍如霜,屍橫遍地,人們殺紅了眼,有的失了左臂仍奮力將刀劍戳進屍口,有的被砍斷雙腿依然抱住行屍不放,慘叫接連,殺喊不斷,人人拚盡了全力。

  溫白羽氣血激燃,揮著碧色的長劍縱性砍殺。

  她的人生向來順遂,縱然和離也不減驕傲的意氣,曾以為自己將在靈鷲宮終老,誰知竟絕命於拓州城下。到了這一刻,她什麽也不想了,恨不能化身羅刹護住靈鷲宮的弟子,誅盡滔滔不絕的行屍。

  上一次這般拚命,似乎還是在九華山護兄長,溫白羽恍惚想起一個人,隨即拋開,那個英俠的男子早已故去,世上再不會有奇跡。她更緊的握住長劍,戳穿一具行屍的心肺,一轉頭,兩張腐白的臉近在咫尺,她一肘擊得屍臉鼻骨一折,行屍反而張大嘴咬來,她旋劍斬開,又被數屍襲近,猙獰的屍爪已將及腰,驀然一劍橫來,擊退行屍,讓她逃過了一劫。

  溫白羽驚魂甫定,側頭一看原來是昆侖掌門嚴陵,這大漢神氣粗悍,半身染血,對她齜牙一笑,不知是嘲是讚,“二宮主凶得很哪。”

  溫白羽鬢發散亂,汗流披面,手臂因脫力而輕顫,當他在諷刺,怒道,“凶又怎麽樣!”

  嚴陵大笑出來,一腳踢得一具行屍肋骨折斷,“凶得好!凶得好!”

  澄心大師被歲寒三君糾纏不休。

  竹客掌勁如綿,沾上就是化骨毀形;梅友宛如一隻毒幅,倏忽莫測;松君赤手如鐵爪,力可穿石。澄心大師抓住一隙,持掌平削,劈裂了松君的腰骨,只聽咯拉一聲,松君半身跪折,然而另外兩屍依然凶猛;澄心對戰了數十回合,驀然腿上一痛,原來松君雖然半身已癱,伏地依然窮抓不休,澄心大師被他扣住腿足,背上登時中了一掌,幸而一人闖來,長劍分掠,逼得兩具行屍暫退。

  來者正是葉庭,他先斬了松君的雙臂,救下澄心大師,見高僧小腿翻裂見骨,口角溢血,顯然受傷非輕,立即讓弟子將大師扶下,自己迎戰兩屍。

  葉庭久未出手,此時功力盡展,長劍如明雪縱橫,凌厲非常。鬥了一柱香,他以一記天心無常砍下了一屍頭顱,正要除去另一個,驀然面前爆開一蓬煙霧,彈出了七八隻毒蟲。葉庭立刻閉住呼吸,大袖勁力一卷,將毒蟲與霧氣掃開,十根尖長的指甲已經到了眼前。

  他立即疾退,尖指緊迫不放,更有幢幢屍爪襲來。他以劍格開行屍,背後卻是一名別派弟子,再退必定傷及無辜,葉庭唯有以左臂硬受了敵人刺戳,同時一式挑出,眼看能將敵人腰腹斬開,不料給一隻鐵笛一阻,僅劃了一道輕傷。

  葉庭所受的指傷不算重,糟的是絲毫不覺疼痛,他知道不妙,立即封閉了穴道。抬眼見一個臉靨刺紋的女郎腰際輕傷,恨極的瞪視,另一個黑襟衫的青年持鐵笛護在一旁,上下打量道,“嬰瑤,你的心也太急,隨便出點氣算了,他的命還有用,可不能弄死了。”

  正陽宮的弟子見葉庭受傷,揮劍來援,與兩人纏鬥起來。然而這對男女身法詭異,毒物層出不窮,防不勝防,不多時已經給放倒了數人。葉庭觀其身手,知是血翼神教的重要人物,盡管他半邊肩臂已然僵木,卻不能看著弟子受戮,咬牙斥開門人,自己持劍再戰。

  三人周旋了一陣,葉庭雖然斬傷了黑襟青年的臂,處境反而更糟,他所中的異毒非同小可,封了血脈仍然逆行而上,心房越來越異樣,擂鼓般忽緊忽緩,唇色漸漸青紫,視野模糊難辨。

  穆冉暗裡怎舌,這人劍法精妙,要不是嬰瑤猝不及防之下毒傷了他,一時絕拿不下,如今分明已經毒發,卻還能支撐劍勢,著實不能小看。

  周圍的人要衝近援救,均給穆冉擋下,嬰瑤復仇心切,嘬唇喚行屍協攻,趁著葉庭招架之際,她欺身而近,尖長的指甲倏出,要生生將對方一雙眼珠子挖出來。

  柳哲被數具行屍纏住,欲救不及,急得目眥欲裂。

  一刹那之間,一道異聲驟起,宛如撕裂九天的長嘯。

  所有人耳鼓刺痛,神智皆空,連行屍亦為之一滯。

  嬰瑤內息翻騰,險些一跌,她駭然循聲望去,屍陣外有兩人飛騎而來,其中一人騰身而起,如長風飛度,神龍躡空,重重屍陣竟不能稍阻,轉眼間到了十丈外。

  一道凌厲無雙的氣勁破空而來,接連洞穿了兩具行屍,擊中了嬰瑤的手。

  咯拉一聲,嬰瑤雙腕齊折,她做夢也沒想到一個照面已受重創,劇痛之下失聲尖叫,一旁的穆冉也驚呆了。

  來人英矯如神,雙眸宛如冷電,天人般不可匹敵。

  穆冉的本能一向極靈,當下拖著嬰瑤疾退,不出數步,身後有物濺落,他定睛一看,竟是數具行屍的殘肢碎腔,不禁冷汗迭出,加勁狂奔逃遠。

  “師兄!”

  葉庭拄劍而立,面色青灰,整個人搖搖欲倒,眼前似蒙了一層霧,昏眩中仿佛有人在喚,聲音熟悉而關切,宛如至親的師弟近在咫尺,這種幻覺侵奪了最後的意志,他再站不住,仰天倒下去。

  有人扶住他,一股陽和的真力傳來,焦急萬狀的又一聲喚。

  “師兄!是我,蘇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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