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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七十五章:兩心同
  最後三聲琴響,樓中的婦人們摔了一地,痛叫此起彼伏,樓內混亂不堪。

  阮靜妍一陣眩暈,險些從琴凳跌下,幸而被一隻堅實的手臂扶住。

  蘇璿的手異常溫暖,咫尺之距,呼吸都似乎拂在她耳邊,清寧的眼眸望著她,唇邊揚起一抹笑,一聲輕語傳入她的耳中,“奴奴,做得好。”

  在旁人察覺之前他已松手退開,從窗口躍下樓。

  阮靜妍在琴凳上怔怔的出神,這一夜恍如一個奇特的夢,迷幻又甜蜜,幾個字低低的幾不可聞,卻如瑰寶,帶給她無與倫比的喜悅。

  方圓一裡皆在琴威所籠之內,天子與六王及時得高手護衛,尚可安坐無虞,柯太傅和沈國公沒能穩住。兩位重臣跌成了滾地葫蘆,如婦人般唉喲連聲,格外滑稽,連天子也禁不住大笑起來。

  待護衛將兩人扶起,天子忍著笑撫慰,“兩位愛卿受驚了,可曾跌傷?”

  柯太傅扶正頭冠,顫巍巍道,“臣無事,多謝陛下,看來那張留書是假的,不知何人弄出的玄虛,不過歪打正著,讓臣等大開眼界。”

  沈國公的屁股跌青了一塊,不好明著揉,疼得呲嘴吸氣,看得天子越發大樂。

  六王沒有笑,在一旁正經道,“琅琊王府平白一場驚亂,此人縱不是主使,未必沒有關聯,聖上看要不要通令周邊嚴緝,將人拿下查問?”

  天子觀了一場好戲,心情極愜,“這些自有琅琊王查辦,朕微服出遊,不宜插手太多。蘇璿不錯,合當賞賜一番,可惜時機不對,留待將來再恩賞正陽宮吧。這場鬥琴精彩絕倫,也算不枉此行。”

  薄景煥回來複命,正聽見沈國公奉承,諂媚道,“聖上所言極是,臣如仙樂洗耳,連自己在哪都忘了,此人技藝遠勝宮中琴師,琅琊郡主居然能與之平分秋色,如此佳人真是世間少有。”

  柯太傅亦有同感,捋須笑道,“想必今夜之後郡主美名更甚,求親者多如過江之鯽,琅琊王府不久就要再添喜事了。”

  薄景煥越加懊悔,有苦說不出。

  當親眼見到伊人比從前光芒更盛,才情驚世,他越發想擁有,偏是之前過於謹慎,一點話縫未留,此時禦前請求賜婚太過突兀,唯有默了。

  這一夜,琅琊百姓皆在關注郡主,而江湖道上,獲益最大的則是長沂山莊。

  長沂山莊作為地頭蛇,想方設法探出了朝暮閣的據點,霍明芝率長沂弟子出擊,蘇璿的輕離劍鋒所向,當者無不披靡,詹寧身亡、池小染重傷、司空堯逃走。

  長沂弟子氣勢如虹,趁勝拚殺,將朝暮閣的堂口連根拔起,大批精銳一朝除盡,這些凶徒習慣了宰雞屠犬般的掠殺別派,哪想到一朝碰上煞星,自己成了雞犬。

  多少門派在朝暮閣的傾軋下支離粉碎,長沂山莊居然以弱勝強,血洗敵人的勢力,將朝暮閣徹底驅出琅琊,大為揚眉吐氣,成了轟動江湖的奇聞。

  不過血腥的爭鬥遠不如美人如玉,纖手弄弦來得引人,有追魂琴的驚鴻一現,當眾相讚,琅琊郡主已成了青女素娥般的人物,引得無數武林人神慕。

  蘇璿在兩件事上皆出了力,他早已名滿江湖,做什麽大事都似尋常,唯獨此次所助的是兩名女子,讓傳言增了不少香豔。

  琅琊酒樓熱鬧非凡,一個光頭男子嚼著花生米,道,“霍家靠著鐵礦的營生積累了大把銀子,富得流油,蘇璿為紅顏一怒挑了朝暮閣的堂口,再娶了霍大小姐,不就白得了千萬家財。”

  另一個高個男子滋了一口酒,搖頭晃腦道,“霍莊主才是好算盤,他兩個兒子尚小,就算給女兒半邊家產又如何?得蘇璿為婿,江湖中還有誰敢招惹,做夢都要笑醒。”

  一個缺了半邊耳的男子嘿嘿笑道,“江湖上有女兒的都想當蘇璿的老丈人,通通是做夢,正陽宮的掌教之位就在他手邊擱著,豈會為這點甜頭失了大局。”

  光頭男子一激動,花生碎都噴了出來,“不錯!美人再好,哪及得上當正陽宮掌教尊榮。”

  高個男子嗐了一聲,“掌教之位未必是他的,蘇璿還有個師兄,再說當道士一輩子不近女色,怎比得上霍家真金白銀美嬌娘的快活。”

  缺耳男子嚷道,“朝暮閣稱霸江湖,無人敢惹,結果蘇璿在試劍台上一句話,幾大派共同出手,朝暮閣就成了過街老鼠,蘇璿這般鋒頭,還當不了正陽宮的掌教?

  高個男子道,“那是朝暮閣得罪太多,幾大派看不下去,蘇璿雖然利害,畢竟太年輕,未必擋得住美人計,這不就為霍大小姐奔走了一場?”

  光頭男子猥瑣一哂,“美人又不是霍家才有,蘇璿趕去琅琊王府是為什麽,郡主的香閨有幾個男人能進,那可是追魂琴都心動的絕色。”

  幾個男人頓時笑起來,缺耳男子大搖其頭,“郡主的身份可不一般,求親的高門顯貴將王府門檻都要踏破了,蘇璿再厲害也是江湖人,琅琊王府能瞧得上?”

  高個男子不服道,“自古美人愛英雄,蘇璿是武林第一人,豈是軟腳的王孫公子可比,那些達官貴人只會縮在護衛後頭,窩囊得不值一提。”

  旁桌一人想是外地的,好奇的插嘴,“不是說郡主是個癡傻的?”

  光頭男子咽下一口肉,嘿笑道,“傻了能對陣曲無涯?就憑她的美貌,癡傻又如何,要是我能弄個郡主當老婆,給個掌教也不換。”

  高個男子一拍筷子,“沒準郡主也有意,要不是蘇璿阻止,她已經被追魂琴擄去當女弟子了,誰知道要怎麽侍奉師長,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聞者無不大笑,話頭越來越歪,整個酒肆都卷入了議論。

  二樓的木階上,薄景煥的目光越來越陰鷙,終是一甩袖出了門,躍上快馬而去。

  長沂山莊既安,蘇璿第二日就婉謝了霍家的留挽,改居城外的太皇觀。

  消息傳開,不少人慕名來訪,均被太皇觀的道士婉拒於外。

  一日下午,一輛簡雅的馬車停在道觀後門,簾幔掀處,一位容顏清絕的美人柔聲低求,連心腸最硬的道士也不忍相拒,破例迎入了來客。

  客院當中生著一株數人合抱的銀杏,金黃的葉子落了一地。樹下的佳人披著翠藍色的鬥篷,雲鬟挽了一枚水晶簪,越發皎白清冷。她孤身獨立,淡雅出塵,纖手輕攏衣擺,一陣西風過,細碎的黃葉伶丁而落,靜美而寂寥。

  蘇璿在遠處看了一陣,終是走近,喚了一聲。“奴奴。”

  阮靜妍望著他,眼睛漸漸紅了,她極力忍住,經歷的千百種滋味湧上心頭,欲言又道不出來,化作了一個淚盈纖睫的笑。

  她沒有哭,卻比哭泣更讓人憐惜,蘇璿的心越加軟了,指掌一緊,忍下擁住她的衝動。

  靜了一會,她輕吸了一下鼻子,斂住了情緒,道,“我已經快二十了。”

  蘇璿眉一動,等她說下去。

  阮靜妍垂睫又道了一句,“祖母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如從前了。”

  蘇璿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正在思索安慰之語。

  阮靜妍抬起頭,潮濕的雙眸望著他,“等哥哥成親後,我想替祖母祈福,辭家入道,去天都峰做女冠。”

  這一言非同小可,蘇璿怔了半晌才說得出話,“你當女冠做什麽?”

  滿樹的黃葉被風吹動,她凝視著飄墜的葉片,纖弱的肩微冷般一顫,“我不想嫁人,修道清淨,或許還能有機會——偶爾見一見你。”

  蘇璿的心仿佛被鐵剪擰了一下,驀然疼痛。

  他知道不該再見,即使她曾經勇敢的表露愛戀,即使想起她就有溫柔的甜愜,可師兄已反覆曉喻過利害,世家與江湖的鴻溝深不可越,稍有不慎都會對她造成極大的損害。

  然而這一刻,她親身尋來,忍著哽泣,拋卻女兒家的顏面,斷斷續續道,“我喜歡你,可我太弱了,沒辦法和你在一起,想去一個離你近的地方——聽說天都峰有不少修道的居士長住——如果你覺得不妥——我也可以在山腳下尋個尼庵——”

  蘇璿血氣上湧,哪裡還聽得下去。“奴奴!”

  她垂著頭,纖白的細頸荏弱可憐,一滴清淚墜入了香塵,“我來尋你不為別的,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份心意,你顧慮我的名節,不願來見,我也明白。”

  阮靜妍退了一步,情緒稍緩下來,容顏蒼白而沉靜,“清修是苦,我卻覺得甜;合婚是喜,我卻覺得悲,許多事緣是自尋煩惱,我也不求他人諒解,你不必在意,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蘇璿什麽也沒說,他也不想再說,一把擁住她,吻上了她多情多淚的臉。

  阮靜妍好像又墜入了一場夢。

  他如王陵中一般摟著她,在她的唇上輕柔的廝磨,兩個人同樣生澀,卻舍不得分開,直到他偶然舔去她唇間的淚,突然懂得了舌尖相觸的美妙。

  周圍的一切似乎不複存在,他追逐她,侵纏她,越來越肆意的攫奪,沉醉於初嘗的甜美。她心跳如鼓,溢滿了無限歡喜,身子越來越軟,被箍得緊緊偎著他,感受他胸膛的堅實,嬌柔的回應讓蘇璿更難自禁。

  待兩人終於分開,蘇璿的氣息少有的混亂,眼眸炙熱又溫柔,看著她酡紅的嬌顏,幾乎想再度吻下去,“傻奴奴,做什麽女冠,我又不是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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