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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七十六章:美人謀
  秋雨澆濕了燕宿雨的衣裳,緊貼著她成熟的胴體,格外誘人心魄。

  她已經在院子裡跪了很久,哪怕膝蓋如萬針戳刺,也不敢顯露一絲疼痛,纖嫋含愁的姿態也收了,女人的柔弱是最有效的武器,但要看對誰,至少讓她跪在這裡的人絕對不會在意。

  終於何安持著傘踱來,居高臨下的俯瞰,“知道為什麽讓你跪著?”

  燕宿雨很清楚這個看起來白淨靦腆的男子有多可怕,“屬下不明白。”

  何安平平淡淡的道,“有人說燕令主近日有些異樣,或許蘇璿曾救過你,讓你生出了別的心思。”

  不知是冷是懼,燕宿雨的臉極白,美眸靜寂黑沉,低掃了一眼在何安身後的陳兆,“絕無此事。”

  何安漠然的看著嘩嘩的雨幕,“詹寧、玄月已死,池小染、司空堯負傷,陳兆隨在我身旁,唯有你毫發無損,又無任何助益,大概近期的局勢不利,讓你以為有機會像其他廢物一般叛閣而出?”

  朝暮閣六位令主,以燕宿雨的武功最弱,地位最低,她自知多言無益,“屬下不敢。”

  何安如若未聞,接著道,“上一次燕樓主行事失當,令堂少了三根手指,再來一次就該是臂肢腿腳了,也不知燕夫人這般年紀,還受不受得住人彘之苦。”

  燕宿雨的纖指緊緊摳住磚棱,額角叩在泥水中,“屬下誓死效忠,不敢有違。”

  何安道出的每一個字,都讓人心驚肉跳,“你已經很久沒探到有用的消息,再這樣下去,我懷疑還有什麽必要留著燕子樓的人。”

  燕宿雨蠕動了下失色的唇,無聲的閉上眼,“屬下探到了一條,正要稟報。”

  何安笑了一笑,“我希望是有價值的。”

  燕宿雨默了一刹,終道,“琅琊郡主私下至太皇觀,秘會蘇璿。”

  空氣驀然凝住了,整個院子唯有雨落的沙沙聲。

  過了好一會何安才開口,“確定屬實?”

  燕宿雨沒有抬頭,“屬下敢以性命擔保。”

  何安忽然松下語氣,“看來放出去的流言成真了,郡主瞧上了蘇璿,她留了多久?”

  燕宿雨回道,“一個半時辰。”

  何安半是滿意半是譏諷,道,“畢竟蘇璿是個男人,送上門的金枝玉葉不可能不動心。”

  對於這位郡主,何安一直有深深的懷疑,她的癡傻來得離奇,好得也離奇。厲王陵坍塌,進去的無一生還,獨有她是例外。他一直想將人弄到手拷問,無奈紫金山一事驚動過大,天子久未釋疑,他不敢再行險,唯一能做的是派人潛入窺察,暗中試探,至今一無所得。

  陳兆在一旁脫口而出,“不如我們將郡主弄出來,設個死局引蘇璿自投羅網。”

  聽到下屬的話,何安的臉冷了,“天香樓是什麽結果,還想再犯一次蠢?劫出琅琊郡主,引動內廷追查,嫌眼下的局面還不夠糟?”

  陳兆被罵得灰頭土臉,自知失言。

  劍魔是一個近乎無敵的存在,出身正派,行止磊落,扶助的門派無數,不愛財不好色,朝野江湖無不稱讚,想攻訐都尋不出借口。

  然而這一次,他與琅琊郡主有了私情。

  何安眼眸深深,帶著奇異的光,宛如見了血食的獸,“追魂琴這一場攪得好,有意外之獲,既然蘇璿踏錯,我就有辦法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何安正安排流言喚起薄景煥的嫉妒,上天就給了更好的理由,朝暮閣殺不了的,換王侯來如何?只要蘇璿身敗名裂的死去,正陽宮必受重挫,一旦天都峰放棄插手江湖,正道的聯盟崩散,朝暮閣就有機會再度崛起。

  燕宿雨無聲無息的跪著,陳兆也不敢再出聲。

  “先不要驚動。”何安默了許久,話語透出一絲絲少有的愉悅,“好戲,要等。”

  世上最美妙的事,莫過於原以為是單相思,卻發現對方也懷著同樣的情愫。

  一對人兩心相合,萬般甜蜜,恰好琅琊王府籌備世子大婚,諸事紛雜忙亂,阮靜妍病後又偏好獨處,府中不以為怪,給了兩人相會之機。其實見了面也是對坐相談,並無逾距之舉,不過有情人相對,隻言片語也有無限歡甜。

  轉瞬過了一個月,阮鳳軒正式迎娶新婦,繁瑣的儀程讓王府內外忙了個倒仰,琅琊王或許太過疲累,沒幾日突然病重了,盡管他長年抱恙,但這次的病勢來得格外猛,連醫者也甚為意外。

  阮靜妍與新入門的嫂嫂齊慧兒一同侍疾,熬了月余相當疲憊,連阮鳳軒亦生了愧疚,恰逢秋宴,他決意自己照料父親,讓妻子與妹妹出門松緩一日。

  秋宴年年相似,阮靜妍興致不高,只是嫂嫂畢竟才嫁過來,須得有人陪著應酬。

  雖然阮靜妍連日辛勞,到底正青春,加上與意中人相許的喜悅,看來玉顏煥發,清眸流光,縱是靜坐也神采動人,滿園的王孫公子無不注目。

  阮靜妍習慣了旁人的目光,起初也未在意,漸漸發覺一個高挑女郎一直打量自己,她見對方膚如小麥,大方自若,在一群嬌滴滴的世族女子中分外不同,禁不住暗問嫂嫂,“那一位是?”

  齊慧兒也不認得,還是旁邊的一位夫人接話,“那是長沂山莊的霍小姐,霍家暴富而起,也沒什麽家風家教,生個女兒持刀弄劍,同男兒一般粗魯,也不知從哪弄到了帖子。”

  阮靜妍知道蘇璿來此就是為助長沂霍家,市井流言都道霍家有意讓霍小姐與蘇璿成親,聞言心下頓時一凝。

  霍家小姐有一種江湖人的英秀灑落,與蘇璿的氣質相近,若是站在一處,必如一對長飛的鴻雁,共遊的魚龍,唯獨在世家的宴席上格格不入,引來周圍不少非議,她自己大概也覺察了議論,不多時就辭去了。

  阮靜妍的情緒悄悄黯下來,陷入了低谷。

  近一時她無限歡喜,然而總有一份忐忑,疑心一切是夢,到這一刻,不安再度泛起來,縈繞不去,她終是忍不住,在與蘇璿相見時道了出來。

  “上次我見到了霍小姐,她生得很美,你會不會——”

  聽了她吞吞吐吐的詢問,蘇璿怔了一怔,忽然忍不住笑起來。

  阮靜妍刹時羞紅了臉,再問不下去。

  “霍小姐機敏果斷,不讓須眉,確有過人之處。但要是幫助過的女子都得娶回來,我現在大概已經妻妾成群了。”蘇璿謔了一句,眉眼帶著笑意,“奴奴在意這個?”

  阮靜妍又羞又愧,聲音細如蚊蚋,“我怕我什麽也不會,幫不了你,不比她——”

  蘇璿不答反問,“奴奴不嫌我是江湖人,給不了錦衣玉食?”

  “我怎麽會——”她一急話語出口,見他的神情,雙頰越發紅了,“我不介意,粗衣糙食我也甘願。”

  蘇璿心底愉悅,嘴上戲道,“也不嫌我是個浪遊的武夫,不懂吟風賞月,時常還讓你擔驚受怕?”

  阮靜妍的心絲絲生甜,“我不怕——在你身邊,我什麽也不怕。”

  她出身尊貴,美麗柔善,卻為了情意甘願舍卻一切。

  蘇璿動情的握住她柔白纖小的手,十指相扣宛如兩心交疊,這一陣他沉迷於愛戀,也在暗中思量,兩人門第相差太大,她的家人必不會允婚,得回去找師兄想個法子,不過據說求親者甚多,不知能不能等到自己回來。

  “奴奴,家人近期可有替你許婚之意?”

  聽到這一句,阮靜妍的耳根紅了,“是有一些人上門——祖母也問過,我都說不願。”

  蘇璿正要再問,忽聽得有人疾奔入院,警覺起來,“有人來。”

  他放開她,衣袖一拂收起案上的茶盞,翻躍於承塵之上,借著梁木隱藏起來。

  阮靜妍鎮定心神,展開一本書卷矯飾,不出片刻樓梯連響,一名丫環驚惶的奔上來,“小姐!王爺不好了!請小姐立時過去!”

  梁上梁下俱是一驚,阮靜妍刹那間白了臉。

  琅琊王倉促的過世,讓所有人都感覺意外。

  明明他的病情有了起色,不知怎的突然寒熱交煎,嘔吐痢下,腹痛難當,幾位名醫束手無策,竟然當夜都未能拖過。

  阮家祖母悲慟萬分,頓時臥床不起,阮氏兄妹同樣沉湎於悲痛之中,王府上下亂成一團,還是新婦齊慧兒接了中饋,從娘家借了一批得力的管事與嬤嬤,穩住了場面。

  琅琊王聲名極好,多年來不乏善舉,頗得民心。消息傳出,城中百姓亦為之悲傷,不到半日全城縞素,大紅大綠的裝飾均被拆去,酒樓的歌樂也停了。

  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最失望的外人莫過於薄景煥。

  他隨駕回到金陵,立時準備重赴琅琊提親,不料噩耗從天而降,議親成了致悼。縱是阮鳳軒繼了爵位,能替親妹許婚,迎娶也要等到三年孝滿之後,拖延太久,母親必有異議。

  薄景煥心事重重的入府吊唁,見阮靜妍一身縞白,在一群女眷的簇擁下清眸含淚,楚楚憐人,他越發舍不下,正待勸慰,忽聽得門外唱到蘇璿的名字,不由一怔。一則沒想到蘇璿還在琅琊,二則沒想到他會來此吊唁。

  蘇璿對抗追魂琴是應薄景煥之請,本身與琅琊王府並無交情,江湖人也不拘禮法,此刻竟然不期而至,著實意外。

  不僅薄景煥驚訝,滿堂吊客亦然,前一陣發生的事太過轟動,連金馬玉堂的高門顯貴也為之稱奇,一時人人望過去,奠堂內外俱靜。

  傳說中的劍魔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猿臂蜂腰,清銳英朗,全不似傳言中的狂放。他進來靜穆的拈香叩拜,禮儀周全,阮鳳軒連忙回禮,蘇璿道了一聲節哀,並無贅言,兩三句後就辭去了。

  人一離開,奠堂恢復了聲音,人們低低的議論。

  阮靜妍一動不動的跪在軟墊上,清淚突然漣漣而落,一眾女眷圍在她身旁勸慰,陪著拭淚。

  薄景煥異樣的感覺更重了,又想不出所以。

  直到葬儀過後,亡者入土,萬事落定,何安私下密報,薄景煥猶如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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