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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八十章:澗底松(1)
  永和十七年春。

  一樹淡白的花在山道上綻放,朵朵分明,宛如在翹首迎接歸客。

  青年掮著一個包袱,行過樹下停了停,看著山崖間翻湧的雲濤,他眼神清越,氣息如風,腰間的劍鞘玄青,低垂的劍穗如墨。

  踏過漫長的山道,山巔有一方玲瓏的碧池,池畔的小院外有三四個道裝的少年男女,全然未察有人到來。

  其中兩人正在打鬥,一個英俊的少年出劍凶狠,招式極快,擊得對面的胡姬少女連連後退,漂亮的臉頰已經腫了一塊,步法也踉蹌不穩。

  其他兩個女孩在一旁圍觀,輕松的說笑,不見半分擔憂。

  雖說是鬥劍,場中的形勢更像單方面的毆打,眼看劍招橫掃而來,胡姬少女就要被迫得跌進池中,忽然一隻手扶住她,襲來的長劍被一縷指風一拂,錚然蕩開。

  少年一驚,見了來人立刻收手後退,異常恭敬的施禮,“師叔!”

  一旁的兩名女孩驚住了,其中一個高挑秀美的女孩立即曲身一禮,脆聲道,“師叔回山了?我和石師姐在看長歌在與師妹較技,未及覺察,失禮了。”

  余下的一名膚色略黑、年紀稍長的女孩望著蘇璿,神色異樣,勉強躬了躬身。

  胡姬少女從連番受擊的暈眩中得了喘息,扭頭一望,一雙深眸驚愕又喜極。“——師——師父!”

  蘇璿笑了一笑,溫和的喚了一聲,“阿落。”

  少女眼神亮了,仿佛想撲住師父又忍了,惶然道,“師父回來了,我去燒水沏茶——”

  她什麽都忘了,拔腿向院子裡跑去,縱然腿上有傷,步子蹣跚,也掩不住通身的歡喜。

  蘇璿的目光隨著她,片刻後看向最先出言的女孩,正是當年東垣長老所薦的沈曼青,一晃數年,已出落得窈窕大方。

  沈曼青姿態恭謹,歉意宛然,“長歌一動手就不知輕重,不留神傷了師妹,請師叔恕過。”

  另一個女孩蘇璿也認得,是昔年喪生於長空老祖之手的船工的女兒石妙,她聽了沈曼青所言,大有不服,“沈師妹多心了,同門比劍互有進益,受些小傷也是常情,師叔必不會怪罪。”

  蘇璿知道石妙拜在一位女真人門下,據說師長點撥也算盡心,然而她入門晚,學劍懶怠,並不見出色,此時也是面帶桀驁,擰著頭隱然不馴。

  蘇璿暫時不去理會,對垂手侍立一旁的殷長歌道,“你的劍式不錯,惜在控制不足,少了後續的變化,不妨試試真氣行太陰肺經轉少陰心經,不即不離,勿忘忽助,綿綿若存,寂而長惺。”

  殷長歌猛然一省,激動道,“多謝師叔指點。”

  這孩子根骨上佳,看得出對練劍極有熱情,蘇璿又道,“我曾經將一些習劍的心得寫成冊子給阿落,方才見你運劍有些相似,可是看過?”

  沈曼青容色微變,正要接話,殷長歌一怔又一喜,從懷中取出一本藍色劍冊,“可是這一本?沈師姐偶然拾到,我見內容精微就照著研習,原來竟是師叔所作!”

  蘇璿抬手接過,“這本劍冊上的東西,長老和你師父應該都教過,不算什麽稀罕,若是想看,只要不礙阿落使用,抄錄一本無妨。”

  殷長歌正自不舍,聞言登時喜動顏色,“謝謝師叔!”

  蘇璿望向沈曼青,“我長年不在山上,阿落全仗劍冊研習,弄掉了可有些麻煩,你在何處拾得?”

  沈曼青滯了一下,微亂的回道,“時日久我也忘了,仿佛是在山道上。當時左右問過都不知道是誰的,怪我未曾多想,該拿過來問一問師妹。”

  石妙在一旁嘀咕,“憑她的資質,有劍冊也是浪費,還不如給殷師弟。”

  蘇璿氣息一凝,氣氛忽而沉了,殷長歌與沈曼青俱噤了口,不敢再出聲。

  蘇璿凝視了石妙片刻,“你父親當年離世,是我之過,與阿落沒什麽關聯。你既瞧不起她這師妹,她也不必再認你為師姐,今後不許你再踏進此地。”

  他的話語不帶一絲疾厲,卻蘊著無形的壓力,沈曼青臉色發白,殷長歌也滲出了汗。

  石妙愕了一瞬,臉龐火辣辣的燒起來。

  她對蘇璿的感覺極複雜,先是怨他害父親殞命,待知悉他在門中宛如天神一般的存在,又怨恨他為何不收自己為徒。這本是他欠她的,卻長年不聞不問,任她在門中平庸無名,反而對一個卑賤的小胡姬翼護關照。

  這些情緒石妙說不出口,在師弟師妹面前受斥又羞惱難當,她不顧身份,梗著脖子嗆道,“這話門中其他長老也說過,有什麽錯,何況她的劍技本來就不如人,難道還不許說?”

  蘇璿淡淡道,“你既不是長老,有什麽資格評說。不如人就可以肆意欺弄?你先與她交手傷了她的臉,長歌又接著迫戰,到底是為切磋還是欺凌?”

  沈曼青一捏石妙的手,拉著她跪下來,“請師叔寬恕,是我們錯了。”

  殷長歌同時跪落,大氣不敢出,唯有石妙仍是不服,倔著臉不語。

  蘇璿沒有再說,讓三人離開,自己向院內行去。

  灶房煙氣嫋嫋,一壺水初溫,阿落已經奔去他所居的臥房,將置在篋中的被褥取出來鋪展平整,又將茶具取出清洗,忙碌個不停。

  蘇璿喚過她,將劍冊遞在她手中。

  阿落驚訝的接過來,這冊子她當寶貝一般,放在枕頭底下壓著,有一日忽然不見了,整座院子翻遍也尋不出,後面的劍式也沒法再練,不想師父一回來就找到了,她慚愧又不安,“師父——”

  蘇璿很想如過去般揉一揉她的頭,然而她已經長大,不再是孩童,隻溫聲道,“不必忙亂,這次回來要住幾天,師父給你買了幾身衣服,帶了些糕餅和小玩藝,擱在院裡的石案上,自己去看。”

  阿落忘了身上的疼痛,像一隻滿懷信任與依賴的雛鳥,仰起臉歡快的應了一聲。

  葉庭聽說師弟已歸,處置完手邊的事務就尋過來,恰好撞見廊下一師一徒在行功。

  阿落端正的打坐調息,蘇璿一手按住她的背心,以真力引導,旁邊放著一個玉瓶,葉庭拾起來一看內裡空空,若有所悟。

  小胡姬入住後極少離院,葉庭也有數年未見,此刻打眼一瞧,見她長開後眉目深楚,精致明麗,竟是胡女中也少有的絕色。葉庭不喜反憂,蘇璿不會讓徒弟在深山藏一輩子,一旦入了江湖,過於漂亮的胡姬極易引起非議,於門派和師弟都未必是福。

  一柱香後蘇璿收了行功,吩咐徒弟,“好了,你去練一練劍法,看與平日可有不同。”

  阿落一睜眼瞧見葉庭,嚇了一跳,僵硬的行了禮,抓起劍就跑了。

  葉庭中斷思緒,拋了拋玉瓶,“你給她服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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