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樓
六個月前。
“這是一種新型的毒品,名字叫‘浴鹽’,人吸食後會增加腦部多巴胺及去甲腎上腺素分泌,從而令人興奮,同時出現強烈的幻覺,覺得自己變得強壯,孔武有力,還會令人產生難以抑製的暴力傾向,產生磨牙反應,以至於有強烈地咬人衝動……”
我看著坐在我前面的警察嘴巴一張一合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我瞪大了雙眼,眼前都是那個脖子被割斷還直愣愣看著我的人。我看到他的腦袋突然爆開……接著我看到一群身穿黑色作戰服的人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然後我就被帶到了這裡,先是在一間類似醫院病房的房間裡被幾個穿白大褂醫生模樣的人脫光了衣服裡裡外外查了個夠,接著便坐到了這間像是審問犯人用的房間裡,用他們的話說,我這是在接受“心理乾預”。
“嘿……”那個警察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兩下,又說,“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啊?”我這才打了個激靈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他說,“哦……是毒品……吸了以後想咬人……”
“這就對了。”警察收起他前面的文件,站起來說,“你可以回家了。”
我茫然地起身,轉身朝門口走去。
“那個……陳源先生……”警察又在身後叫住我,“關於這次吸毒者咬人事件……嗯……請你保守秘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就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可是那位小姐的保險呢?怎麽處理?”我突然想起這件事情的由頭來。
“你放心,這個我們會處理的,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警察揮揮手乾脆地說。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家裡,剛用鑰匙打開門,卻看見兩個脫得光溜溜的人影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倉皇地逃到臥室裡去了。我站在玄關處,呆呆地看著客廳裡扔了一地的衣服,還有電視上還在播放的“島國動作片”,恍惚之間覺得自己身處的並非是真實的世界,那個盯著我的怪物不是真的,剛才那兩個光溜溜的身影也不是真的,我只是在做一個荒唐至極的夢……
但片刻之後我的幻想便破滅了,臥室的門打開,三毛邊往頭上套衣服邊走了出來,我看到他身上穿的T恤是我剛買的Versace。他滿臉通紅,額頭上滿是汗水,臉上帶著點曖昧和尷尬笑著對我說:“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了?”
我站著沒理他,他也不以為意,徑自走到客廳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收攏起來,最後他撿起一個豹文胸罩,朝我得意地晃了晃,一轉身又進了臥室。
幾分鍾之後,門再次打開,三毛摟著一個打扮入時的姑娘慢吞吞地走出來。這姑娘下身穿著一條極其緊身的牛仔褲,兩瓣屁股被勒的像個壽桃似的,顫巍巍的呼之欲出,上身穿一件薄薄的雪紡衫,那件豹文胸罩在半透明的罩衫下面若隱若現。
“壽桃”就像是樹懶一樣掛在滿身橫肉的三毛身上,兩人像是連體嬰兒一樣慢慢挪到門口,“壽桃”才伸出手,越過我的肩膀從鞋櫃上拿了一副碩大的太陽眼鏡架在鼻子上,那茶色的鏡片把她的大半張臉都遮住了。
“那我走了……記得給我打電話哦……”“壽桃”在三毛的臉上親了一口,用一種誇張的語調說。
“行,下次記得帶你小姐妹出來玩。”三毛用手拍了一下“壽桃”。
“怎麽就惦記著我小姐妹了呀……”“壽桃”噘著嘴說。
“我這不是還有哥們兒嘛!”三毛指了指我說。
“他呀……”“壽桃”用眼角瞟了瞟我說,“怪沒勁的……”
“嘿,你是不知道,我哥們號稱金槍小王子。”三毛猛地拍我的肩膀。
“那成,下次吧。”“壽桃”又朝三毛拋了個媚眼,這才轉身蹬蹬蹬的下樓去了。
“怎麽了兄弟?生氣了?”三毛見我呆呆的不說話,連忙摟著我的肩膀說,“嫌哥沒給你帶一個?我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回家早嘛。”
這時客廳電視機裡還播放著的“島國動作片”恰好進入了收尾階段,那個表情做作的女演員虛偽地尖叫著,臉上的表情痛苦多過享受,男演員在她上面像打樁機一樣猛烈地衝刺。
三毛走過去拿起遙控器把電視機調回有線電視狀態,尖叫聲和兩條糾纏著的肉體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看起來像是多年沒有經歷過性生活的中年婦女。她用一種抑揚頓挫的語調在播報新聞:
“新型毒品浴鹽在我國流行——據本台記者報道,一種名叫浴鹽的毒品正悄悄傳入我國,這種毒品能非常強烈地刺激人的中樞神經系統,吸食後會增加腦部多巴胺及去甲腎上腺素分泌,從而產生幻覺和妄想,嚴重者甚至會引起暴力衝動,吸食人員會出現目光呆滯、不懼疼痛、磨牙咬人等症狀。警方提醒廣大群眾,如果遇見類似人員要第一時間撥打110報警……”
接著畫面一轉,出現一間類似牢房的房間,鏡頭隔著鐵柵欄往裡面伸,突然一個人影從裡面猛地往前衝,砰的一下撞到鐵柵欄上,兩隻手從柵欄的空隙伸出來,在空中胡亂飛舞,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頭顱塞在兩根鐵杆中間猛力地往前擠,兩側的頭皮都被磨破,一雙蒼白、毫無人性光輝的眼睛透過屏幕死死地盯著我……
“啊!”我的尖叫聲和三毛淒厲的手機鈴聲同時響起,三毛被我嚇了一跳,納悶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手機屏幕,接著在屏幕上劃了一下,把手機放到耳朵邊:
“喂?是我……哦,我在執勤啊……在哪裡?在我轄區裡面的一個孤兒家裡……對……他父母都出車禍去世了……是啊,很慘,所以我經常過來陪陪他……哪裡哪裡,給轄區居民送溫暖是我的責任……開會?好好,我馬上過來……”
三毛掛斷手機,走過來把手放在我額頭上貼了一會兒說:“沒發燒啊,怎麽了,真生病了?臉色這麽差?哦,是昨晚喝多了吧?”
我搖搖頭,頹然地在沙發上坐下。
“所裡要開緊急會議,我得趕緊回去,你要不舒服先睡一覺,晚上吃什麽我給你帶……”三毛走到門口一邊穿鞋一邊說,等他打開門走出門外,又回過頭對我說道,“快去睡一會兒養養精神,晚上還有約呢!”他朝我做了一個曖昧的表情,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
“現在播報國際新聞,駐阿富汗美軍出動無人機轟炸了一處當地居民聚集點,該聚集點當時正在舉行一場婚禮,當場被炸死平民50多人。美軍聲稱這一軍事行動是針對阿富汗塔利班的領導幹部,但據當地居民介紹,襲擊發生時當地根本沒有塔利班武裝分子,當地人聲稱美軍是比塔利班更凶殘的恐怖分子……”
電視上一個頭纏白布的阿富汗男人正跟記者激動地說著什麽,在他身後,躺了一地蓋著白布的屍體,鏡頭掠過屍體上方,凹凸的人類輪廓在白布下面若隱若現,我覺得脊背一陣一陣發涼,趕快把電視關了。
我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撥通了道長的電話。
“喂……阿源?”道長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
“嗯……那個……晚上能到我這來一趟嗎?”
“行!”道長愣了一下,緊接著乾脆地回答。
我坐在院牆的陰影裡翻看著道長留下的筆記本,這本筆記本就像是一個深邃繁雜的迷宮,裡面充斥了大量晦澀難懂的語句、符號、咒語。
我翻到其中一頁,上面用紅色墨水寫著一段我看不懂的文字,這段文字下面有一段用漢字書寫的小字,大概是這段外文的翻譯——
大七數輪回完結之時,
相互殘殺發生了,
它發生在這一千年開始不久,
那時地下的死人將破墓而出。
這段文字寫於大半年前,那個時候除了少部分消息靈通的人,普通老百姓還對感染者一無所知。我繼續往下翻,後面是一大遝資料,一些報紙的簡報,還有一些網頁新聞的打印稿,它們被道長分門別類地用膠水粘在筆記本上,我隨手翻了幾張——
蘇格蘭“感染者”逛大街腦炎藥物副作用讓病患突變;美驚現“兔熱病”感染未知細菌或具傳播性;香港葵湧夜現咬人“感染者”;日本一男子發狂翻入小學半裸追逐學生;美國開辦感染者對抗訓練營……
每一條都有準確的時間、地點、人物以及事件發生的詳細經過,這些新聞在危機前那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被淹沒於浩如煙海般的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信息之中,它們被歸於奇聞易趣一類,被塞在各種報紙、網站毫不起眼的角落,除了類似道長之類的有心人,其他人幾乎不會看上一眼。
“阿源,看書呢?”劉國鈞臉上堆著討好的笑,誇張地瘸著腿一拐一拐地走過來。
我沒理他,我雖然不像三毛那樣極度的討厭他,但也沒有給他好臉色,如果他不是李醫生的丈夫,我們只怕早已把他扔出去喂食屍鬼了。
我合上筆記本,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槍,用一塊真絲的圍巾沾了點機油,細細地擦拭起來,那個著名的四輪馬車標志立刻沾染上一層油膩的黑色。
“又搞到了一支槍?好啊,我們的安全又多了一分保障,源哥你真是英明神武啊……”
此人大概在危機前訓練出了強大的心理素質,無論別人如何冷臉相對,他都巋然不驚,甚至是甘之如飴。
“劉主任,今天腿好些了嗎?”我斜著眼睥了他一眼,揶揄道。
“呵呵……”劉國鈞訕訕地笑著說,“沒……沒呢,坐骨神經痛,這天一冷啊,就痛得更厲害,你看這,連走路都成問題了。”
“喲,那晚上爬牆可利索的很!”這家夥有一次深更半夜想從窗戶爬進我們堆放物資的庫房,正好被出來上廁所的三毛逮了個正著,雖然他一再堅稱自己是聽到了什麽響動想進去查看,但我們都心知肚明他一定是想進去偷吃食物。
“嘿嘿……嘿嘿……”劉國鈞見我一點也不給他面子,臉上卻也不惱,只是沒好意思地撓撓頭,轉身往屋裡走去。
這時小凱西正好兩手提著一隻塑料桶從房裡走出來,她臉上努著勁,身子往一邊傾斜,顯然手裡的塑料桶重量不輕。
劉國鈞連忙跳著腳往旁邊一讓,趕緊避過蹣跚而行的小凱西,那一瞬間,他的腳步顯得靈活無比。
“沒長眼睛?你個吃白飯的賠錢貨!”劉國鈞惱怒地推了小凱西一把,小凱西立刻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劉國鈞氣呼呼地進了門,砰的一聲把門甩上。
小凱西掙扎著從地上起來,那隻塑料桶也倒在了地上,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小凱西蹲在地上小手四處攏著,把那些東西重新扔回桶裡。
我忍著沒去幫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孩能獲得無限寵愛的時代了,她們必須盡快地成熟,學會一些基礎的求生技能,這樣才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活下去。
事實上小凱西學得非常快,從我們在學校裡找到她的那天開始,她就從來都沒有哭過,也沒有追問過自己的父母去哪兒了。她似乎比成年人更迅速地了解了這個世界,從第一天開始,她便試圖給大人幫忙,她幫陳阿姨打掃衛生,給爐子燒火,跟著馮伯學習編繩子……她似乎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成為一個對團隊有用的人,才能在團隊裡待下去。
“陳源叔叔……”凱西經過我身邊時奶聲奶氣地叫了我一聲。
“哎!”我應了一聲。
她還是雙手提著塑料桶,艱難地走過我身邊,我看了一下桶裡的東西,是我拿回來的那些發芽的土豆,被順著芽頭切成了小塊。
我暗歎一口氣,叫住她:“凱西……”小凱西回頭看著我,我朝她招招手說,“過來。”
凱西放下手裡的塑料桶,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
我左右張望了一下,見四周沒人,才從兜裡拿出昨天藏下來的那塊巧克力,把它放到小凱西的懷裡:“拿著,別讓別人看見。”
小凱西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又看看巧克力,愣了一會兒後才輕輕說了聲:“謝謝叔叔”,然後把巧克力塞進了自己的褲腰帶,又放下衣服遮住,接著她又拿起那隻對她來說沉重無比的塑料桶,艱難地往前挪去。
這時房門再次打開,馮伯從屋裡走了出來,他一隻手拿著幾根短木棍,另一邊腋下夾了一卷塑料薄膜,出了門以後,他眯著眼睛看了一眼,然後對已經走遠的凱西喊:“小凱西,就那兒,別往前走了。”
凱西聽見馮伯喊,連忙把手裡的塑料桶放下,然後坐在地上重重地喘氣。馮伯轉頭又看見我,便又喊:“阿源,過來幫幫忙。”
“好!”我連忙把槍別到自己的褲腰帶上,向凱西那邊走過去。看得出來這裡的地已經被翻了一遍,又灑了一些水,泥土黑黑的有些濕。
馮伯走過來把塑料桶裡的土豆塊撿了幾塊出來,然後蹲下身子,在土裡挖出一個大約十厘米深的土坑,再在上面蓋上浮土。我和凱西也照著馮伯的樣子把那些土豆塊種了下去。
“馮伯,這土豆要多久能收啊?”我問。
“風調雨順的話,大概三個多月。”馮伯回答。
我心裡算了一下,大概要十二月初才能收獲了。
“也不知道今年天氣怎麽樣,如果上凍早的話,可能收不上來,畢竟現在種有點晚了……”馮伯頓了頓,歎了口氣又說,“要是有胡蘿卜就好了,那玩意兒好種,土豆太挑地,現在沒化肥,地力不夠,又容易得病,不好伺候,胡蘿卜不長蟲子,還長得快……”
馮伯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手裡也沒停,不一會兒桶裡的土豆塊便全部種完。接著他把剛才拿來的四根木棍插在土豆地的四個角上,然後把那卷塑料薄膜分別綁在木棍上,就像是給土豆搭了個窩棚。
“馮伯,這又是乾嗎呢?”我一邊把薄膜的一角綁在木棍上,一邊問馮伯。
“一來能給土豆擋點陽光,減少地裡的水分蒸發,現在拿水可不容易啊……二來,這不入秋了嗎,早晚涼,白天熱,早上就會出露水,秋雨也馬上就會下來,這張膜可以用來收集這些天落水……”
“馮爺爺,你懂得真多……”一邊的小凱西脆生生地說道。
馮伯滿足地呵呵笑了幾聲,點著頭說道:“活了一大把年紀,還以為這些活計都沒用了呢。”
等我們乾完這些,太陽已經西斜。我站到了鐵門旁邊,不時地通過觀察窗往外面看,每一分鍾都為出門在外的三毛他們感到擔憂,幸虧他們沒讓我擔憂太久,在西邊的最後一縷陽光落下之前,他們四人的身影在觀察窗上露了出來。
我打開鐵門向他們迎去,三毛看到我,展顏一笑,右手高高抬起衝著我說道:“看,我們找到了什麽?”
我朝他手裡拎著的東西看去,只見是兩隻還在不斷撲騰著翅膀的鴿子。
“有肉吃了?!”我歡呼一聲。
三毛卻撲哧笑了,晃著腦袋說:“這麽丁點肉,咱們十多個人吃哪夠?”他一轉身指著身後的王大力說,“咱們這有位鴿子養殖專家,他說鴿子很好養,還能自己出去找吃的,長肉也快……非得讓我們爬二十多層去抓鴿子,李醫生還差點讓感染者給咬了!”
“真的?”我接過大力手裡的獨輪車,難以置信地說。
“呵呵……”王大力搓著手靦腆地笑著說,“試試,我在農村的時候養過,我們村有個國家扶貧計劃,就是教大家養鴿子。”
這下大家連晚飯都不急著吃了,所有人,包括劉國鈞都圍了過來。我們已經太久沒有吃肉了,自從大范圍停電以後,所有冰在冷庫冰櫃裡的肉類在短時間內迅速地腐爛,城市裡又沒有圈養動物的場所,再加上最容易獲得獵物的地方——各種水域,因為潛藏了太多的感染者,讓人無法接近。這兩個月來,我們隻吃過一次三毛用棍棒打死的一條野狗。
“這野鴿子也能自己出去找食再飛回來?”馮伯翻箱倒櫃找了一個還沒完全拆散架的木頭框子。
“能,就是要先消磁。”大力把鴿子腳上的繩子解開,小心翼翼地放進框子裡,然後迅速的蓋上蓋子。
“消磁?怎麽消磁?”大家都急著問。
“指導我們養殖技術的老師說,鴿子是靠地球磁場導航的,所以馴化鴿子的第一步,就是用磁鐵給它們消磁,讓它們忘記原先的窩在哪裡……馮伯,你那個舊半導體給我用一下。”
“哦……”馮伯馬上向屋裡跑去,一會兒後,手裡拿了個破舊的德生牌收音機跑出來。
“還好您還有這種老式收音機,現在那種數碼的,裡面可沒磁鐵。”大力接過收音機上下翻看了一會兒。
“還好你是個修電器的,要不然咱也不懂啊……”馮伯嘀咕著說。
“我可要砸開啦?”大力看著馮伯說。
“砸吧砸吧,反正現在也沒戲聽。”馮伯滿不在乎地搖著手說。
大力把收音機高高地舉過頭頂,猛地向下一揮手,收音機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塑料外殼頓時四分五裂。
大力撿起最大的那部分,雙手搗鼓了一會兒,從裡面撿出一塊圓形的磁鐵來。
“拿個鐵盤子啥的來,不用太大,能喂鴿子的就行,一定要鐵的。”大力又說。
“誒!”陳阿姨高聲應道,迅速地從屋裡拿了個搪瓷碟子出來。
大力把磁鐵吸在碟子底部放進關鴿子的木框裡,“行了,過八天把磁鐵拿掉,然後再過七天就能開蓋子讓它們飛出去了,現在把它們放到天台上,每天喂點吃的,隔幾天打掃一下籠子……”
“大力叔叔,它們多久能生小鴿子啊?”小凱西直愣愣地看著那對鴿子問道。
“哦,鴿子不會生小鴿子,它們只會生蛋,一對鴿子每年生八次,每次都隻生兩枚蛋,鴿子孵出來以後一個月就能長成,就可以繁衍後代了,這一對鴿子,差不多用半年時間就能變成有十幾對鴿子的鴿群,到時候咱們每個禮拜都能吃上幾隻鴿子了。”大力興奮地拍著小凱西的臉說道。
“哇……”不僅小凱西,連我們都被大力描繪的美好前景感染了,大家都沒想到小小的一對鴿子竟然能起到這麽大的作用,如果真能像大力說的那樣,那這對鴿子就成了我們的長期肉票,不僅能讓我們獲得穩定的肉類來源,還能讓我們多了一件能和別人交易的搶手貨物。抬著木框往天台上走的楊宇凡和林浩兩人不由得加倍小心起來,生怕發生什麽意外。
“怎麽樣?乾不乾?”三毛吃完碗裡的粥飯,用開水把碗重新充滿,小口小口地呷著浮在上面的油花。
我今天不出外勤,分到的食物只有三毛的一半,早已囫圇吞完,這時默默地坐著思考三毛他們今天一早得到的信息。
三毛說他們今天在抓鴿子的時候,爬到了一棟二十多層高樓的天台上,在那裡他們看到在靠近市中心的方向,在幾個街區以外,一棟十幾層高的小高層天台上,有一個屋頂菜園。
“我看清楚了,有黃瓜、南瓜、西紅柿、茄子……種類很多,果實都長滿了,那四季豆都成串地吊在那……”徐陽嘖著嘴說道。
“往市區走實在是太危險。”老呂點著一支煙,紅紅的煙頭在他眼前一明一暗,照著他的臉一會兒通紅,一會兒昏暗。
我在心裡同意老呂的看法,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錢潮市的工業區,在感染者危機還沒全面爆發的時候,世界經濟便因為少數知情者的操控而崩潰了,原本麇集在這裡的大量的工人也因為缺乏訂單一哄而散,僅有幾個剩下的都是像馮伯陳姨一樣看廠子的人。所以這邊人煙稀少,相對的感染者也少得多。而現在的市區簡直就是個活屍王國,我們剛從那邊千辛萬苦地跑出來,絕對不想再陷進去了。
“可是有新鮮蔬菜誒……”楊宇凡用一種誇張的語調說道,感覺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當然對於一個被關在家裡吃了幾個月方便食品的人,對新鮮蔬菜的向往也是可以理解的。
“依我看我們得走這一趟……”一直不大說話的李醫生突然說道。
“李瑾!男人說話哪有你女人插嘴的份?”劉國鈞突然厲聲喝道。
“切,你也算男人?”三毛不屑地搶白了一句。
劉國鈞頓時臉色大變,啞口無言,最終只能恨恨地哼了一聲,甩著手上樓了。
李醫生見狀也站起來跟著要走。
“別忙著走啊李醫生,你跟我們說道說道,為什麽咱們必須得走這一趟?”三毛向李醫生招著手說道。
“因為我們現在嚴重缺乏維生素和蛋白質的攝入,大家現在都有口腔潰瘍、便秘等症狀,緊接著就會出現夜盲症、壞血症、嚴重的營養不良等……我想最好還是跑這一趟,有一些新鮮蔬菜,起碼可以避免危險的敗血症。”李醫生匆匆忙忙地說完便上樓去了。緊接著,我們便聽見從樓上傳來劉國鈞激烈的罵聲。
我們都暗自搖頭,真心為李醫生感到不值,以她的工作技能,原本應該在我們團隊裡獲得很高的地位,我們也壓根沒想讓她出外勤,但她說不能夫妻兩個人都吃白飯,丈夫腿不行,自己一定要頂上。
“那就去一趟吧。”三毛撇著嘴說,然後征詢似的看看我和老呂,我們倆都點頭,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
城市已經完全荒蕪,大大小小的車輛塞滿了所有的道路,到後來甚至連獨輪車都擠不下了,我們不得不把它扔在路邊。那些不知道要逃去哪裡的車子緊緊地挨著,近的連車門也無法打開。一些車玻璃碎了,不知道是乘客自己打碎了玻璃逃了出去,還是受到了感染者的攻擊,總之有很多人直接被綁在安全帶上就發了病,現在它們感覺到我們的接近,便在座椅上嗷嗷直叫,徒勞地張著大嘴揮舞著雙手。
大多數車的車窗完整,裡面塞滿了曬得漆黑,皮包骨頭的屍體,這些人被車流和感染者困在自己車裡,又不敢打碎車窗突圍,於是被活活餓死。還有一些人因為絕望而自殺,但大多數還是餓死,畢竟在我們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槍,想要自殺也不容易,雖然用一根指頭扣動扳機是一回事,但是用錘子猛敲自己的腦袋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從那些擠成一團的汽車頂上爬過去,這使得我們的旅程危險萬分,因為那些看似堅固的車頂其實脆弱不堪,很多的天窗被砸碎,留下一個個大洞,如果我們的腳不小心陷下去,便會被裡面那些嗷嗷待哺的活死人當成一頓從天而降的美食大餐。
我、三毛、老呂、大力還有徐陽和林浩,是這次進城探險的隊員。昨天晚上我們經過了詳細而周密的探討,選了一條我們認為最安全的路線,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算順利,除了那些被綁在車座上的,隻碰到零星幾隻行動不便的感染者。
我從一輛路虎的車頭翻下來,感覺自己的肺悶得快要爆炸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火焰。我看了看手表,還不到中午11點,空氣卻像是開了火的蒸籠,既灼熱又黏稠,太陽毒毒地掛著,在每一處汽車的反光鏡、鍍鉻的裝飾條、碎掉的玻璃上化出無數分身,在這條汽車洪流上,無處不耀眼,無處不燙手……
但我們不得不在這樣毒辣的陽光下行走,因為感染者不喜歡陽光。老呂說這是因為感染者是被寄生在它們腦部的病毒或細菌控制的,而只要是病菌就容易被陽光中的紫外線殺死,所以它們天生畏懼陽光。但三毛反駁說只要是活的動物就不喜歡在烈日下暴曬,人也一樣,三十八九度的溫度,誰站在太陽下幾個小時也曬死了,難道人也是病菌?老呂聽了以後愣了半晌,才點頭說是,也許人和病菌本質上沒有什麽不同。
不僅僅是被汽車阻塞的道路曲折難行,事實上,即便是偶爾出現的平路,也並不好走。自從城市下水道系統停止工作以後,雨水無法排走,下水道裡的汙水也倒灌上路面,這些水不斷地在低窪地段積存,形成一個個死水潭,這些水汙濁不堪,看不清深淺,雖然大多只是淹沒成年人的腳踝,但偶爾也有幾個能把人直接沒頂,而且裡面很可能潛藏著幾個等著把你拖下水的水鬼。所以碰上這種水潭我們只能繞道而行。
沒有活人的城市也並非完全死氣沉沉,雨水在地面上被太陽蒸發,沙塵不斷地沉澱下來,它們組成了第一層薄薄的泥土,野草很快在這樣的圖層上生根發芽。短短幾個月,那些原本整潔光鮮的道路已經變得如同曠野一般雜草叢生,我甚至還看到了幾塊成片的苜蓿地,綠油油的像地毯般鋪滿道路,上面灑滿了粉紅色的小花。
大力說這些雜草、苜蓿死掉腐爛以後會變成第二層泥土,只要過上一兩年,等到土層厚實到一定程度,上面就會長出灌木、喬木,到時候可能沒有人還能認得出這裡曾經是一條馬路。而且有草木就會吸引蟲蟻,有蟲蟻就會吸引老鼠和各種鳥類,而有了老鼠和鳥,蛇就會迅速繁殖,長此以往,沒有了人,山上的各種動物像野豬、野兔、山雞、黃麂等等也會下來……
“那咱就有肉吃了!”林浩和徐陽聽完大力的話都欣喜地說。
“就怕到時候沒咱們了……”老呂幽幽地說。
眾人都默然……
“前面就是了……”三毛喘著氣指著前面不遠處一幢高層樓房。
這裡是老城區,建築普遍低矮,這幢樓房雖然也不高,但在這兒卻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這是一幢有些年頭的建築,明顯帶著20世紀90年代的風格,浮華做作,就像一些城鄉結合部的時髦婦女,拚命地塗脂抹粉,卻愈發顯得庸俗不堪。大樓外面一圈弧形的綠色玻璃幕牆帶著臃腫、俗氣的不鏽鋼邊框直通屋頂,一些玻璃被打碎了,露著黑漆漆的洞口,幕牆外“鳳凰大廈”四個字已經鏽跡斑斑,其中“大”字已經大部分脫落,隻留下一角還粘在上面,風吹過便搖搖晃晃,拍打著後面的邊框,咣咣地響。
“原來是這裡……”原來的小白領,現在的推擋手林浩看著搖搖欲墜的四個大字喃喃自語。
“你知道這地方?”我問。
“嗯……”林浩咽了口唾沫,面帶恐懼地說,“這裡是錢潮市最出名的鬧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