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後,日夜苦練青霄要訣幾乎連覺都沒睡的黃金龍和白算計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來到了天門南院最南端的天街。天街是一座造型奇特的山崖,北坡蜿蜒曲折,怪石嶙峋,偶爾有雲杉蒼柏於岩石間的土壤中拔地而起,在一片蒼蘭中點綴出點點青碧。沿著崎嶇不平的小道,天門弟子可以攀登到天街氣勢雄渾的頂峰。
天街的頂峰是整個天門海拔最高的地方,向南可以俯瞰天門之下浩瀚無垠的滾滾雲海。山崖南坡是天街最奇之處。整個南坡東西兩側是高高的懸崖,只有中間寬達百丈的地方,卻是一片沁綠吐碧的絕美草地。整片草地猶如一條向下通往遠方雲海的傾斜天街,這也是天街這處山崖得名的原因。草地中生長的是油綠滑嫩的油酥草,浸滿了清晨的露水,肥美修長,鮮豔芬芳。
站在迎面吹來的晨風之中,黃金龍能清晰地聞到風中油酥草和泥土的清香,這令他疲憊的大腦一陣清爽。
“早安,徒弟們,準備好了嗎?這將是你們一生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樸中鏢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語音中充滿了魔術師一般故作神秘的顫音。
“準備好了,樸師父,快告訴我們速成青霄之術的法子吧。”黃金龍轉過頭來興奮地央求道。一旁的白算計的眼中也露出了熱切的光芒。
“來,來,跟我來。”樸中鏢悠哉悠哉地走過他們身側,朝他們招了招手,將他們帶到了天街靠近草地的頂峰處,並讓他們面向草地並排站好。
就在這時,黃金龍和白算計同時看到了頂峰上的警告牌:草滑危險,閑人止步。
“樸師父,你確定你的這個法子萬無一失嗎?”黃金龍和白算計嚇得同聲問。
“唉。”樸中鏢依靠在他們身側的一塊巨石上,雙手抱臂,歎息一聲,“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萬無一失的法子。你們想要短時間內學會青霄之術,就要抱有舍身成仁的決心。”
“樸師父,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白算計嚇得大聲叫道。
“放心放心,凡是天門弟子,哪個不是天門講師千挑萬選的人尖子,你們能到天門,就說明你們有潛質,我這個法子已經有很多弟子親身實踐過,成功率總有七成以上。”樸中鏢無所謂地說。
“七成!?你以前說的可是千分之一的失敗率。”黃金龍失聲說。
“別怕,死不了,最多就是殘疾。但是你想你們若是練成了,那可就是立刻拉近了和五年堂諸弟子的差距,鬥陣上佔了多少便宜,對不對?而且成功失敗五五開,這麽大的盤面,搏得過!”樸中鏢言之鑿鑿地說。
“等等,你剛才不是說七成嗎?”白算計顫聲問。
“做事不要瞻前顧後,這可不是做大事的人。八十一難都過了,還怕這最後一哆嗦嗎?我教給你們的青霄要訣都記住了嗎?”樸中鏢問。
“記住了,也練熟了。”黃金龍和白算計哆哆嗦嗦地點頭道。
“這就好,現在默運青霄要訣,讓體內的氣流順奇經八脈運至丹田,吐真氣出紫宮,走玉堂,闖膻中,下中庭,過神闕,沉氣海,以青霄訣調氣入足三陽經和足三陰經,保持運轉,走滿百骸,感覺到腳下發熱了沒有?”樸中鏢問。
黃金龍和白算計依法運轉真氣,果然感到腳下一陣溫熱,下意識地同時點頭。
“好,現在就要進行我們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樸中鏢說到這裡,忽然岔開話題,“對了,你們身上都帶著錢吧?”
“阿?”黃金龍和白算計同時一愣。
“來來,都給我,我幫你們押到盤口上,現在賭你們贏的賠率高得嚇人,如果你們過了這關,所有錢我都押在你們身上。”樸中鏢笑嘻嘻地說。
“天門還讓賭博嗎?”黃金龍失聲說。
“當然,小賭怡情嘛,來來,身外物都給我。”樸中鏢說到這裡不由分說地來二人面前,把他們兜裡的零錢都搜刮了過來。
“樸師父,原來你幫我們是為了贏錢啊?”黃金龍失望地問。
“嘿嘿,我也不能白為了你們和彭家作對吧?”樸中鏢笑嘻嘻地說,“你知道彭家勢力多大?讓他們知道我幫了你們,我這講師還能不能繼續做都在兩說,要是能贏大錢,我也能早日財務自由,做自己的主,你說對不對。”
“樸師父,你這法子真的管用嗎?”白算計幾乎絕望了。
“如今你們的賠率是四十比一,但是你們這一回的成功率卻至少有兩成以上,一旦成功,那就是四十倍的回報,這絕對搏得過。”樸中鏢用力拍著他們的肩膀,充滿誘惑地說。
“你剛才不是說五五開嗎?”白算計呻吟道。
“樸師父,你的法子不會是讓我們自己跳下這片草地去頓悟青霄術吧?”黃金龍看著面前一直向下延伸如清晨水霧之中的天街草地,擔心地問。
“當然不是。”樸中鏢搖頭笑道,“這太荒謬了。”
“呼!”黃金龍和白算計同時松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他們同時感到背後湧出一股洪荒巨力,他們的身子旗花火箭一般順著溜滑的草地朝著雲霧深處飛馳而去。在他們的耳邊響起樸中鏢的聲音:“是我推你們下去,哈!”
清涼沁骨的晨風化為冰冷刺骨的寒風狠狠刺入黃金龍的面頰,仿佛在切割著他臉上肌肉,令他疼痛難當,嗚嗚的風聲在耳邊回蕩,淹沒了整個世界所有其他聲音。他看到天街草地前方溫柔流動的水霧猶如瘋狂的潮水撲面而來,一下子渾濁了他的視線。爛泥和油酥草的味道充鼻而來,刺激得他涕淚交流。
他的雙腳拚命地在草地上調整著方向,竭力平衡著身體,不讓自己的身子翻滾倒地,漸漸的,他從這翻騰變換的一切中摸到了規律,體內真氣和周圍的氣流同步運轉,四肢百骸充滿了平和穩固的力道,身體在滑行中尋到了一絲自在。黃金龍在這片浸滿露水的酥油草地上風流激電般地飛馳著,宛如踩著滑板滑翔於大海的波濤之中,清晨的飛鳥被他從背後迎頭趕上,脆鳴著扇動翅膀倉皇逃開。最初的恐懼一點點從心中褪去,他甚至感到了一種充滿激情和危機的快感。
“啊哈哈哈!”黃金龍叉開雙腿,傾斜身子,仰天盡情地大笑了起來,感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坐滑梯的小孩子。在他的身邊,白算計的笑聲從獵獵的風聲中傳來,原來他也漸漸開始掌握了草上飛行的竅門。
“這就是青霄嗎?”黃金龍扯開嗓子大聲吼道。
“我們會青霄啦!”白算計激動地狂嚎道。
“萬歲!樸師父,我愛你!”黃金龍忘乎所以地仰起頭雙手舉到空中,興奮地大聲叫道。
“樸中鏢,我操你祖宗,哎呀!”與此同時,白算計突然聲嘶力竭地咒罵了起來。
黃金龍壓回腦袋朝前方一看,頓時也破口大罵起來:“樸——!”
只見前方的雲霧在疾風中飄散,晶瑩碧綠的草地也走到了盡頭。草地的盡頭赫然是一片絕地懸崖,懸崖之外則是滾滾如潮的淡青色雲海,雲海之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萬丈深淵。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白算計嘶聲嚎道。
“跳起來啊——!”黃金龍不顧一切地用力一挺身子,雙腿一蹬,整個人高高竄入廣袤無垠的青天之上。草地盡頭的懸崖在他身下一閃而過,在他的視野中留下青黛色的殘像。他發現自己衝入了一片淡天青色的雲海之中,濃重的水汽封住了他的呼吸,給了他一種近似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他屏住呼吸,雙手護住頭部,身子沿著逆時針方向連續打了七百二十度的旋轉,由前衝化為頭上腳下的飄落,宛如一隻飛速降落的鷹隼,輕靈地鑽出了雲海。
雲海之下,果然是萬丈深淵,一直通向天門之下的戈壁和群山,整個天空中更無一塊踏腳的岩石供他避難。
“樸中鏢,你害死我啦!”黃金龍嚇得失聲吼了一聲。這聲怒吼引起了懸崖中一連串隆隆的回音。回音響處,一陣陣尖銳而刺耳的鳥鳴聲如海潮拍案,在他的四面八方震蕩。他放眼看去,只見天街懸崖上的上千個洞穴中,鋪天蓋地飛出數以萬計的長翼崖燕。這些長翼崖燕振動著它們黑白相間的翅膀,成群結隊地朝著天街方向飛去。
黃金龍腦子一蒙,心頭一熱,仰天亢鳴,全身巨震,隻感到一股溫熱而舒爽的真氣在一瞬間通達到四肢百骸,竟有說不出的暢快。已經到了生死關頭,眼看就要粉身碎骨,此時的他恨不能將下輩子的潛力都提聚上來。他的雙腿同時一熱,不由自主地抬腳點中了飛得最近的一隻崖燕的脊背之上。
令他驚訝的是,他的身子居然借力輕飄飄地上升了數尺。他連忙雙腳一蹬,同時點在另一隻崖燕的背上。這下子他的身子竟然升起了一丈開外,還能夠輕靈地在風中翻一個跟頭。他的腦子頓時閃過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他的雙腳宛若踩空車一般依次點在兩隻橫空而過的崖燕頭頂,身子猶如長了翅膀,在空中輕盈地打了一個轉折,掉頭朝著天街盡頭飄去。
“黃金龍——,下輩子我一定——!”白算計淒厲的叫聲在不遠處響起。他抬頭一看,白算計張牙舞爪地破開雲海,落了下來,顯然已經嚇得六神無主。
黃金龍連忙抬腳同時踏住兩隻飛燕,身子騰雲駕霧地衝到白算計身邊,一把將他托住,對準燕群用力丟去,大吼道:“踩著燕子飛回去!”白算計的身子飄出三五丈遠,倒翻了一個跟頭,雙腿齊出,狠狠蹬在一隻崖燕的背上,直將它踹得直線墜落了下去,才勉強平飛而起。
黃金龍雙腿一展,踩著一溜燕雀飛到白算計身邊,一把攬住他的手臂,吐氣開聲,清嘯著同他一起從一隻隻崖燕身上踏過,越走越快,越跳越遠,漸如飛燕翩鴻一般飄逸絕倫。
“啊哈哈哈!我悟到了,我悟到了!”白算計一把推開黃金龍,身子一個空翻,趕到了他的前面,兩腿宛如地老鼠一般拚命擺動,連續踏過幾十隻崖燕,朝著天街之頂炮仗一般射去。
黃金龍搖頭一笑,雙臂一振,身子在空中縮成一團,接著急速一展,單腿點在一隻崖燕的背上,宛若一道飛逝的流星,瞬間竄過白算計的頭頂,緊跟著一個空翻,雙腿一彈,再踏在兩隻崖燕身上,轉眼已經將白算計落下了數丈之遙。
這群崖燕成群結隊地飛到了天街頂峰的山崖上,紛紛落在草地之中,啾啾鳴叫。綿延不絕的鳥群在空中結成一條連接懸崖和天街之頂的紐帶,引領著黃金龍一路飛騰而回。他在一個乾淨利落的空翻飛躍之後,穩穩落回了樸中鏢的身邊。
此時的樸中鏢正從懷中摸出一枚大饅頭,掰下饅頭渣喂著周圍的崖燕,看到黃金龍安然返回,遂粲然一笑:“怎麽樣,青霄的感覺如何?”
“我,我,我我……”黃金龍彎下腰劇烈地喘息著,“我的天,太爽了,我,我簡直成了天上的鳥,那種感覺我形容不出,就好像我在空中破繭重生,重新擁有了新的生命。我,我再也,也不是原來的我了。”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會了青霄,你已經有了相忘師的靈魂,再也回不到從前,再也無法做一個普通的百姓,你的未來注定了不會平淡無奇,也注定了不會平安無事。這就是相忘師的人生,明白了嗎?”樸中鏢微微一笑,淡淡地說。
“是。”在這一刻,黃金龍感到樸中鏢的樣子英偉迫人,似乎重新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年輕時代。
“阿——!”白算計的身子忽然從空中沉重地落下,屁股著地坐在草地上,連續打了好幾個滾。
“樸師父,我領悟青霄啦,我悟到啦!”白算計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興奮之極地嘶吼道。而此時的樸中鏢早已轉身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