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聞言一驚,但見西首一個書架後緩緩步出一名老僧,此僧年紀瞧來七旬有余,頭上戴一頂毗盧方帽,身穿一領沙尼僧衣,僧衣略有皺褶,一對僧鞋行來穩。滿面皺痕,牙齒稀落,手中握著一根掃把,腰駝背屈慢慢掃將出來,可是地上卻無雜物,不知他在掃些甚麽?
梁蕭一驚之後,瞧得此僧這身打扮,立即心中了然,當下施了個佛禮,不禁好奇問:“大師,地上沒有髒東西,你為何還在掃呢?”
那老僧微微咳嗽一聲,聲音沙啞道:“的確是世上本無物,何處惹塵埃,所謂有即是無,無即是有。地上是沒有了,難保心中沒有?”梁蕭一怔,心道:“好個犀利的和尚,一出來就跟我講佛理。”這倒是把他給難住了,平時佛經極少眷顧,可是一旦傲氣上來也想討教。但細心一想,此僧可是罕見的武學高手,況且佛法一流,自認鬥他不過,還是少自取其辱為妙。
當下笑了笑,歉然說道:“大師,見教了,小子不才,不敢得罪。冒犯之處,尚請見諒,這便告辭了!”語畢,轉身離去。
老僧手中掃把不停,背躬得很低,仍是繼續掃著,他掃得很慢,走得也很慢,讓人一看起來,就好像渾身沒力氣一般。聽到梁蕭說要走,他這才止了動作,叫住道:“咦,怎麽剛來便要走呢?你可是數十年來,進藏經閣,惟一一個對武經不感興趣的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慢慢抬頭看著梁蕭。
當看見這穿著僧服的少年人,左手食指上戴的那顆寶石指環時,臉上露出一絲訝色,再細瞧梁蕭一眼,隨即又別過頭去,思想在這一瞬凍結,跟著又驚濤駭浪起來。
梁蕭卻在想:“難道他昨晚看見我了麽,可我並未見著他,那他是躲在哪個角落裡?”言念間,聽得老僧說道:“小居士,你手上的戒指很是特別,不知打哪得來?”梁蕭聽了,心中一凜:“他為甚麽這樣問?難不成他認識?”對於這個掃地神僧他的來歷,天龍從來不表,莫非他和逍遙派有何關聯?
梁蕭只能在心中這般想著,為了探聽真相,他心中一動,微微笑道:“是我父親在小攤販手上買來送我的禮物,不值甚麽錢財,倒讓大師見笑了。”老僧微睨了他一眼,本來滿是皺紋的額頭,又添上幾條,狐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梁蕭道:“對啊,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是大師,小子可不是出家人?”梁蕭虛虛實實的話,給人一種很迷惑的感覺,既確定又不確定,著實讓老僧難以下判斷。
他想了想,裂嘴笑道:“小孩子一定要誠實哦!”這一笑,稀疏的牙齒便露了出來,還真有幾分難看。梁蕭不答反問,道:“大師,你為何一定要追問我這枚戒指的出處,莫不是你識得它的主人?”
老僧臉上一僵,不願說實,便推搪道:“不曉得,不曉得!”此人當真不是說謊的料,梁蕭一瞧此僧臉色,便知他心裡有鬼,當下學他語氣,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大師,請你誠實?”那老僧老臉一燙,歎了口氣,說道:“貧僧且來問你,這寶石指環可是逍遙派掌門之物?”
梁蕭心喜:“他果然知道逍遙派!”當即點了點頭。老僧又問:“那何人傳給的你?”梁蕭開心道:“我外公啊!”知道掃地神僧與逍遙派有關系,一時心喜,於是便把無涯子傳他指環一事說了。
老僧聽後點點頭,又道:“這就對了!如此說來,你不但是逍遙派的掌門人,而且尚是無涯子的孫子?”梁蕭微笑道:“基本上是這樣,咦,老前輩,你也認識我外公嗎?”老僧渾濁的眼睛忽然閃出一絲精芒,不過轉瞬又消失了,聽他說道:“認識,自然認識啦!我想這輩子也可能不會忘記他!”蒼老的嗓音中略含著絲絲苦澀。
梁蕭不明白他為甚麽這麽說,而且這句話聽來,讓人格外糊塗,似恨似怨似憤,更似念。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教他徹底震撼了。
他尤在思考掃地神僧說的話,徒覺風聲一動,自己的脖子便被人莫名其妙插住了,頃刻之間雙腳離地,生生被人舉了起來。隻覺喉嚨一陣呼吸難受,雙目微幌,看見一隻乾枯的老手在捏著自己的脖子,然而手的那頭,竟是掃地神僧。梁蕭又吃一驚,再見他臉上一絲表情也無,不覺聲音沙啞道:“老前……前輩,你……你這……這是乾……乾甚麽?”老僧不答。
過了片會,他手一松,梁蕭便摔落在地,只能急捂著喉嚨,猛地烈咳,隻咳一會,便聽得老僧開口說道:“你居然不還手,也不運功抵抗,倒也難得,難道當真不怕貧僧對你痛下殺手?”梁蕭輕咳幾聲,慢慢站了起來,說道:“我相信你不會,一個滿口佛道的人怎麽讓自己雙手沾上鮮血呢?”老僧輕輕歎氣一聲,悠悠神往,像是回憶往昔。
過了良許,他乾澀的嘴唇輕輕顫了顫,說道:“這是五十年多前的事了,那年我才二十八歲,還不是和尚,也是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和你一樣的帥氣。有一天,我的父親帶著傷回家,他一進家門,便倒了下去。我忙著扶他起來,給他檢查,結果發現,他身上只有一處劍傷。我心裡慌極了,因為這一劍,傷口雖小,卻是用極深的內力透過劍尖,震碎了心脈,只怕活不成了,我一焦急便想著去請大夫。”
“偏巧父親這時候醒來,他見我慌張模樣,就問明原由,我老實答之。孰料父親重傷之余,在怒氣之下,還有力氣狠狠給了我一巴掌。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父親臨死前交代我要做的事,就是為他報仇,把天下第一的榮譽奪回來。”
梁蕭暗暗沉吟:“天下第一,怎麽沒聽說過?”不禁好奇問:“前輩,你父親要你去報仇,那他把仇人告訴你了沒有?”心想:“如此說來,前輩的殺父仇人,便是所謂的天下第一了。”
卻聽老僧說道:“自然說了!”梁蕭急道:“他是誰?該不會跟逍遙派有吧,莫不成他是……”老僧冷冷道:“不錯,他正是你的師祖逍遙子,無涯子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