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數人聞驚,俱將頭微幌,身軀稍轉,把目光集於一處,華燭閃爍下,但見地板上那塊青磚,若昏若暗,幾條刻痕,依約可見。這時聽得那梁景驚叫道:“呀,是個‘蘇’字?”他於書法一道,曾有研究,是以地上寥寥數筆,雜七不清,他倒是識得。幾人聽了,在心裡默寫,細細拚湊,果真如是。
一會又見那梁景彎下身子,細細摸索片刻,之後喜道:“是小兔崽子的筆跡不錯。”段正淳等大理之人,並不知他所說的“小兔崽子”是誰人?頗覺納罕。李柔和劉進二人深知此老稟性,他只有在斥責兒子之時,才變得這般嚴厲切齒,那李柔見怪不怪,笑道:“老頭子,當真是蕭兒寫的麽?”梁景聽後微怒,妻子分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侮辱他的藝術審美麽?呸,兔崽子亂劃的,又算得哪門子藝術了,氣煞老夫也,他在心裡亂罵一通,濁氣漸消,俊臉輕笑,說道:“嗯,不是他是誰?”
這時段正淳那些人方明白過來,不想此人罵的“小兔崽子”,竟然是自己的親兒子,想想不覺暗自好笑。然而好笑歸好笑,這團團疑惑卻接踵至來了,停在每個人的心上,百思不得其解。梁景喃喃的念叨:“蘇,蘇,蘇……”噫,他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會不會是蘇州呀?”
段正淳呵呵笑道:“知子莫若父,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機,還是梁兄弟思想得透,蘇州定然是不假了,只是,他上蘇州乾麽?”劉進沉吟一會,臉苦了下來,說道:“只怕不是蘇州?”李柔聞了,急追問:“不是蘇州,那是哪?”劉進頗躊躇,過了片會,咬牙道:“在哪我不知道,總之決計不是蘇州。”說得斬釘截鐵。
李柔頗是懷疑,劉進心裡必有事瞞著,突然上前兩步,雙眼近*著他,問道:“你為甚麽那般肯定?”眸中精光閃放,英威不可侵犯。劉進一見,頓時膽怯,慌道:“我……我也只是猜測。”李柔步步緊*,厲聲道:“真的?真的只是猜測而已?”劉進背心冒汗,強定心神,點點頭道:“如今連梁妹妹也不知所蹤,他們三人一定在一起,就算走了,也不可能去蘇州的,因為我們就是從蘇州來的大理。你們瞧,蕭哥的包袱還在,他平時最愛乾淨了,不可能扔下了就走。”幾人循他目光往床上一瞧,那包袱果然還在,李柔哦了一聲,微覺他說得在理,一會又搖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怎知他不會走回頭路?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帶著銀兩,何愁買不到新衣服?”
劉進一怔,心道:“蕭哥做事總是讓人捉摸不透,鬼神也難測,說不定他當真如此?”轉念又想:“我娘在蘇州,正找蕭哥算帳呢,他若回去,豈非自投羅網。唉,我娘又算得了甚麽,蕭哥自是不怕,我倒瞎*心了。”言念此處,惘然道:“那我便不知了。”幾人聽說,一片唏噓,還以為他有什麽高見,說來講去,還不是屁話。
眾人都在理不清半點頭緒,空自焦急之時,忽聽得窗外一聲長長的歎息,接著窗門呀的一聲輕開,一位中年女子悄立當前,年紀雖大,但容貌秀麗,眼波流轉,幽幽的盯著段正淳出神,一會暗自哀傷。段正淳見了,喜道:“鳳凰兒,你也沒歇息麽?”
刀白鳳看丈夫一眼,然後幽幽的道:“譽兒不在,你教我怎睡得著?”段正淳心想:“這倒也是。”突然念道一事,遂問妻子道:“鳳凰兒,這兩天你都在家麽?”刀白鳳一聽,氣急怒道:“你這話是甚麽意思,以為我像你麽?好啊,既然你這般想我,我回玉虛宮便了。”段正淳急衝到窗前,慌道:“夫人,你誤會了?”刀白鳳叫道:“到底是你誤會,還是我誤會,你這般說人家,難免別人不誤會?”段正淳瞧瞧房內數人,又瞧瞧妻子,尷尬無語。
劉進略知這對夫妻,向有隔閡,發起脾氣來,難保不殃及池魚;他一心想知道蕭哥兄妹訊息,但二人照此鬧僵下去,無非是浪費光景而已;他跟隨梁蕭日子良久,多少衝洗了一些木訥姿態,此時瞧來,鎮南王的心思,多少明了幾分,當即出言道:“段夫人,你當真誤解了,王爺絕無邪念,只是想問,這兩天你既然在家,蕭哥兄妹和段公子上了哪去,你自然略有知曉吧?”段正淳聞得此言,甚感安慰,投向劉進的目光,頗有讚許之色。
刀白鳳心底怒氣稍平,叫道:“那小鬼,思想太穢濁,他上哪,我怎曉得?”梁景夫婦聽見,互視一眼,均感到彼此眼中的訝異,這還了得,居然有人說他們的兒子,思想穢濁。當下那李柔心中微微氣起,惱道:“喂,那誰?你說誰的思想穢濁呢?”刀白鳳見是個美貌婦人,平白便增幾分醋氣,丈夫又是此道中的獵豔高手,還道是哪個相好,居然弄到家裡來了,真不要臉。這樣想,焉能不怒,冷笑數聲,嘲諷道:“你沒耳朵麽,我說的又不是獸語,怎會聽不懂?”氣得個李柔嬌軀輕顫,結巴道:“你……你再說一遍?”刀白鳳哼聲道:“再說十遍,意思還是一樣?”
李柔怒極,嬌吒一聲:“找死!”颼的一下,跳出窗外,呼呼呼三掌,當頭拍下。刀白鳳眼看來勢凶險,竟是不懼,嘿嘿冷笑一聲,縱身避去。李柔一驚,心道:“我借助居高臨下之勢,勁道自是迅捷凌烈了些,這婆娘定然討不了好去,孰知她亦是了得非尋,居然避開了,看來我得小心點才是。”心中念轉間,掌勢已老,當此境況下,又無物可借力,突然嬌喝一聲,輾個翻身,右足先行著地,立定身形,怒視一眼場上,辨明刀白鳳所在方位,急揮掌便走。
刀白鳳立在窗外,眾人見她避的輕巧,但誰又知道,她其實慌亂之極。方才李柔那三招,後力綿綿不絕,站在場上,都覺內力湧侵。微驚之下,便不敢硬接,即舍近求遠,縱身閃避。那冷笑,純粹充當死要面子而已,此時脫險,心頭猶驚。見她掌力再次劈來,既已知其厲害,是萬萬不敢硬接的,只能仗著輕功身法閃避,看能挨到幾時算幾時了。
掌力又一次落空,那李柔微惱,不管三七二十一,連連加勁,分掌打出,專揀她身上脆弱處攻擊,定要狠狠教訓她一頓,方泄心頭之恨。刀白鳳堪堪避及,頻頻遇險,差些嗚呼哀哉,卻越鬥越是心驚,後悔惹上這個對頭,但一想到丈夫所作行為,心便徒狠,進而遷怒於每一個與他相好的女人,也是她糊塗,竟不知這次搞錯了對象,激怒了那李柔。
刀白鳳再巧避了一招,心中不快,暗道:“豈有此理,怎麽都是你打我,難道我便不會還手麽,別人還道我當真怕了你,哼!”想到此處,即抽出拂麈迎面便掃,李柔不忙掄掌回劈,使了一個身法,閃過麈尾。忽聽刀白鳳咦了一聲,叫道:“你這步法好生眼熟。”
李柔不理會她,還道對方故作姿態,施的乃誘敵之策,當下左斜一步,右滑一步,跳開對方三尺距離,稍待片刻,匯攏掌力,突然雙掌倏爾分朝刀白鳳左肩右胸劈去。刀白鳳一驚,忙抽拂麈相抗,但聞哢嚓的一聲,佛柄斷裂,與此同時,旁邊揮來一隻大手,接下了李柔的另一掌力。
那李柔突然破窗而出,房內之人所料不及,見她怒火朝生,尋刀白鳳晦氣,皆是震詫不已,紛紛奪門出去。到了現場,二女的丈夫擔憂更甚,梁景見妻子又在動武,除了替她擔憂之外,還頗是煩惱,眸中亂幌,焦慮不止。段正淳也是同一般心思,眼見妻子左支右拙,明顯不是那李柔敵手,越瞧越驚,心道:“啊喲,不曾想,蕭兒的母親武功憑地了得,顯然和蕭兒同出一路,難怪如此厲害。那可糟了,再鬥下去,鳳凰兒還有命麽?”心念莫了,又見妻子犯險,那李柔還狠招突出,不及多想,當即幌身過去,揮掌急出,適時擋下李柔那右手掌力。
不期她雙掌分出,威力竟然還有如此之大,雙掌一交,段正淳登覺五內翻滾,血脈奔騰不止,微一運氣,才勉強抵住,只不過還是,登登登退後三步,眸子一瞥,只見那李柔稍微幌了幌身子,這一驚當真非小,暗歎道:“這娘兒們內力不簡單,我可是吃足了苦頭,她居然渾若無事,逍遙派果真不吹噓的。”心思凌亂,突然念起,剛才碰掌時,曾聽得哢嚓一聲響,急速回眸睨向妻子,但見她左掌捂著心口,唇角沁出些些血跡。
段正淳一見她這般模樣,霎時嚇得臉色蒼白,揪心道:“鳳凰兒,你無礙麽?”刀白鳳淡然一笑,唇角微動道:“我無礙,就是心口有些痛。”原來她雖然用拂麈抵擋,但李柔所發的內勁,綿延不斷,一層厲害過一層,多少受些波及。段正淳聽她說心口痛,來不及調息,直衝過去,攙扶著她,給予安穩。
正想給她輸入真氣,李柔叫道:“王爺,她其實沒事?”段正淳一怔,一會又望向她,問道:“真的?”刀白鳳氣道:“她撒謊,我受了她一掌怎會沒事,她是存心要我死。”叫段正淳道:“淳哥,殺了她。”
李柔掩嘴一笑,說道:“我怎麽要你死了,若不是你亂罵我兒子,我才懶得跟你動手呢,只不過給你些許教訓罷了;少在那裡裝腔作勢,我用的內力恰到好處,傷不了你分毫;吐幾滴血算得了甚麽,幫你清清心臟而已,免得有些人居心不良,壞了腸子。”這番話說將出去,氣得個刀白鳳渾身顫抖,牙齒打架道:“你……你個賤人。”段正淳怪道:“鳳凰兒,別亂罵人。”刀白鳳聽丈夫這般說,心更氣了,怒道:“你還護著她?”
許久不曾說話的梁景眼看僵局,再度惡化下去,可兒子的下落,始終無半點頭緒,偏偏妻子又和那女人胡攪蠻纏,他素知妻子向來不會說謊,既然說那女人沒事,便是沒事了。他本還頗怨妻子亂動武的,現在想想,那女人確實不對,也就懶得計較了,當下向妻子道:“夫人,打那閑氣作甚,尋兒子要緊,此處既無蹤跡可找,不如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