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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八十三章《福爾摩斯全集(二)》(39)
  戴面紗的房客[313]
  《戴面紗的房客》是華生醫生撰寫的篇幅最短的故事,實際上也沒有什麽推理。正如《紅圈會》一樣,一位遇到麻煩的房東太太找到福爾摩斯全集,請他調查自己的房客,一個因為謀殺策劃出了極大變故而變得沮喪的女子。福爾摩斯全集從不顧社會準則,在這方面從未猶豫不決過,但是他還是出手不讓這名女子犯下會被社會唾棄的舉動——自殺。華生是否是這篇故事的作者,這個問題存在一定爭議,不過,福爾摩斯全集在案子中表達了他的態度,所主張的更高的公正與他在《藍寶石》和《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中所表現得相一致。而且,沒有人可以懷疑華生式的語氣,他故意壓下了“一切有關某政客、某名望家族以及某接受過專門訓練的貪婪之人的全部秘密”。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已經兢兢業業地工作了23年之久,而這其中的17年我一直是他的合作者和案情記錄者[314],大家都知道為什麽我手中會掌握著數量龐大的資料。而對我來說,問題不是如何找材料而是如何選擇材料。在書架上擺放著一長排逐年記錄的文件,還有許多塞滿了材料的文件遞送箱,這一切對於研究犯罪以及研究維多利亞晚期社會及官方醜聞的學生來說,是一個完整的資料庫。關於後者我可以說,凡是那些焦慮不安地寫信要求給他們的家庭榮譽和有名望的祖先保守秘密的人,都不必擔心。我朋友福爾摩斯全集特有的謹慎態度和高度的職業道德,在我選擇材料時仍然起著作用,我絕不會濫用別人對我們的信任,但我堅決反對近來有人妄圖攫取和銷毀這些文件的行為。我們早已知道誰是此次事件的指使者,我代表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宣布,如再發生類似行為,一切有關某政客、某名望家族以及某接受過專門訓練的貪婪之人的全部秘密將公布於眾。對於這些,我想至少會有一個讀者心裡明白[315]。

  誰也沒有理由認為每一案件都會給福爾摩斯全集展示他那超常的洞察力和觀察分析能力的機會,他的這些才能我在“回憶錄”中曾經充分地描述過。有的時候他不得不費很大力氣去破解疑惑,但有時也會輕而易舉地找到答案。而往往那最令人驚駭的人間悲劇卻是那些發生在最不給他顯示個人才能機會的案件中,現在我要敘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案子。我稍稍改換了姓名和地點,除此而外,都是真實的。

  那是在1896年末的一天上午,我收到福爾摩斯全集一張急急忙忙寫成的條子,要我馬上前去[316]。趕到之後,我見他坐在香煙繚繞的屋裡,在他正對面的椅子裡坐著一位略上年紀的、慈祥的、像房東太太的胖婦女。

  “這是南布利克斯頓區的馬麗羅太太,”我朋友抬手說道,“華生,馬麗羅太太不反對吸煙,你可以盡情享受你的不良嗜好[317]。馬麗羅太太要講一個有趣的事兒,案情可能比較複雜,那麽你今天就不虛此行了。”

  “我盡力而為——”

  “馬麗羅太太,如果我去訪問蘭德太太的話,希望有個見證人在場。請你回去事先對她說明這一點。”

  “上帝保佑你,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客人說,“她是非常急於見你的,就算你把全教區的人都帶上她也不在乎。”

  “那我們今天下午早一點兒去。在出發之前,我們得保證所掌握事實的正確性。咱們再來敘述一遍,幫助華生醫生熟悉一下情況。你剛才說,蘭德太太住你的房子已經住了七年,而你只看見過她的臉一次。”

  “我對上帝發誓,我寧願一次也沒看見過!”馬麗羅太太說。

  “是的,我能理解,是很嚇人的傷疤吧。”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那簡直不能叫做臉。真的。有一次送牛奶的人看見她在樓上窗口張望,被嚇得把奶桶[318]都扔了,弄得前面花園裡牛奶流得到處都是。就是因為她那臉。有一次冷不防我也看見了她的臉,她就立刻蓋上面紗了,然後說,‘馬麗羅太太,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總不揭開面紗了吧。’”

  “你知道她的過去嗎?”

  “一點兒也不知道。”

  “她剛來住的時候有什麽介紹信嗎?”

  “沒有,但她有的是現錢。預交的一季度房租立刻就放在了桌上,而且也不談條件。這個年頭兒,像我這麽一個無依無靠的人怎麽能拒絕這樣的客人呢?”

  “她說過選擇租你的房子的理由嗎?”

  “我的房子離馬路遠,比大多數別的出租房子更隱蔽。另外,我只收一個房客,我自己也沒有家眷。我猜想她可能打聽過別的房子,而我的房子最合她的意。她就想要清靜,不怕花錢。”

  “你說她來了以後根本就沒有露出過臉,除了那次冷不防以外。這倒是非常奇特。難怪你要求調查了。”

  “不是我要求,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對我來說,只要拿到房租,我就知足了。沒有比她更安靜、更省事的房客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告訴我這一切?”

  “是因為她的健康情況,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她好像要死了,而且她心裡有可怕的負擔。有時候她喊‘救命,救命啊!’有一次我聽她喊‘你這個殘忍的畜生!你這個魔鬼!’那次是在夜裡,全宅子裡都聽得見那喊聲,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她的房間。‘蘭德太太,’我說,‘要是你心裡有什麽說不出的負擔,你可以找牧師,還有警察,他們總可以幫助你。’‘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不要提警察,’她說,‘牧師也改變不了過去的事情。但是,要是有人在我死之前知道我心裡的事,我也就可以寬慰了。’‘哎,’我說,‘要是你不願找正式警察,還有一個就是報上登的那個偵探’——希望這樣說沒有冒犯您,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她呀,一聽就同意啦。‘對啦,這個人正合適,’她說,‘真是的,我怎麽就沒想起來呢。馬麗羅太太,快把他請來。要是他不肯來,你就告訴他我是馬戲團的蘭德的妻子。你就這麽說,再給他一個地名:阿巴斯·帕爾瓦。’這就是她寫的那張字條,阿巴斯·帕爾瓦。她說,如果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見了字條一定會來。”

  “原來是這樣,”福爾摩斯全集說,“好吧,馬麗羅太太,我先跟華生醫生談一談,可能要談到午飯時間。大約三點鍾我們可以趕到你布裡克斯頓的家中。”

  馬麗羅太太剛剛像鴨子那樣扭出去——沒有別的動詞可以形容她的走路姿勢——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就一躍而起,鑽進屋角裡那一大堆書中去翻東西了。在幾分鍾之內我只聽得見翻紙頁的沙沙聲,後來又聽見他滿意地咕噥了一聲,原來是翻到了要找的東西。他興奮極了,顧不上站起來,而是像一尊怪佛一樣坐在地板上,兩腿交叉,四周圍是一大堆厚厚的書,膝上還放著一本。

  福爾摩斯全集像一尊怪佛一樣坐在地板上,兩腿交叉,四周圍是一大堆厚厚的書,膝上還放著一本。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志》,1927
  “這個案子當時就弄得我心煩意亂,華生——這裡的旁注可作證明——我承認我解決不了這個案子,但我又堅信驗屍官的結論是錯誤的。你還記得阿巴斯·帕爾瓦的悲劇嗎?”

  “一點兒印象也沒有,福爾摩斯全集。”

  “你當時是與我一起去的。不過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了,因為當時沒有什麽明確的結論,而且當事人也沒有請我幫忙。你願意看當時的報道嗎?”

  “你能講講要點嗎?”

  “那倒不難,或許聽我一說你就會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蘭德這個姓是家喻戶曉的。他是沃姆韋爾[319]和桑格[320]的對手,而桑格是當年最有實力的馬戲班子。不過,有跡象表明在出事的時候,蘭德已經開始酗酒,而這也導致了他本人和他的馬戲團開始走下坡路了。他的班子在伯克郡的一個小村子阿巴斯·帕爾瓦過夜的時候發生了這個悲劇。當時他們正在前往溫布爾頓的路上,走的是陸路,在那裡過夜只是為了宿營,而不是為了演出,因為村子太小,不值得表演。

  “他們帶著一隻雄壯的北非獅子,名叫撒哈拉王。蘭德和他妻子習慣於在獅子籠內表演。你看,這裡有一張他們演出時的照片,可以看出蘭德是一個魁梧彪悍的人,而他妻子是一個十分優雅的女人。在審理案件時有人宣誓作證說,當時獅子已表現出危險的征兆,但人們一般會由於天天接觸而產生輕視心理,所以根本沒有理會這些征兆。

  在水晶宮舉辦的博斯托克和沃姆韋爾動物展覽,大約1895年。

  《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倫敦》

  “蘭德或他妻子一般是在夜晚喂獅子。有時一人去,有時兩人同去,但從來不讓其他人去喂,因為他們認為,只要他們拿著食物,獅子就會把他們當恩人而不會傷害他們。七年前的那天夜裡,他們兩人一起去了,並且發生了慘劇,其詳細情況一直是個謎。

  “據說在接近午夜時分的時候,整個營地的人都被獅子的吼聲和女人的尖叫聲驚醒了。馬夫和工人紛紛從各自的帳篷裡拿著燈籠衝了出來,舉燈一瞧,看見的是一幕可怕的情景。蘭德趴在離籠子十來米的地方,後腦被壓得粉碎,上面還留著深深的爪印。籠門是開著的,而就在門外,蘭德太太仰臥在地,獅子蹲在她身上吼叫著。她的臉被撕扯得慘不忍睹,誰也沒想到她能生還。在大力士萊昂納多和小醜格裡格斯的帶領下,幾個馬戲演員用長竿將獅子趕回籠子並立刻把門鎖上了。但獅子籠門是怎麽打開的,至今仍無人知曉。據推測,兩個人打算進籠內,但門剛一開,獅子就跳出來撲倒了他們。還有一點很值得懷疑,那就是那女人在被抬回過夜的篷車後,在昏迷中仍喊著‘膽小鬼!膽小鬼!’她直到六個月以後才恢復到能作證的程度,但審判仍照常進行,判決理所當然的就是事故性死亡。”

  “還有別的可能嗎?”我說。

  “是的。案件中總有那麽一兩點情況,使伯克郡警察局年輕的警官埃德蒙得不滿意。真是個聰明的小夥子!後來他被派到阿拉哈巴德[321]去了。就是他抽煙時跟我談起這件事才使我介入進來的。”

  “他瘦瘦的,黃頭髮嗎?”

  “是的。我就知道你會記起來的。”

  “但他擔心的是什麽呢?”

  “他和我都曾懷疑過這件事——問題在於,很難想象事件發生的全部過程。你從獅子的角度來設想吧。它被放出來了,然後幹什麽了呢?它向前跳了五六步,到蘭德面前,他轉身逃跑——因為爪印是在後腦——但獅子把他抓倒了。然後,它不但沒有向前逃走,反而轉身奔向籠子旁邊的女人。獅子把她撲倒,用牙撕掉了她的臉。她在昏迷中的叫喊好像是說她丈夫背棄了她,但是就在那時他還能幫她嗎?你看出破綻了吧?”

  “稍等一下。”

  “我想起來了。當時還有證據指出,就在獅子吼和女人叫的同時,還有一個男人恐怖的叫聲。”

  “那一定是蘭德了。”

  “如果他的頭骨已經被壓碎,應該很難再聽見他的叫聲。至少有兩個證人談到當時有一個男人的叫喊聲混在女人的尖叫聲中。”

  “我認為那種情況下全營地的人都會在叫喊,至於其他疑點,我倒有一種解釋。”

  “說出來讓我參考參考。”

  “他們兩個人是在一起的,當獅子出來時,他們離籠子十米遠。男的轉過身但被撞倒了,女人想衝入籠子關上籠門,因為那是她唯一的避難地。她剛奔到籠子門口,獅子就跳過去把她撲倒了。她恨丈夫轉身逃走而激怒了獅子,如果他們和獅子針鋒相對,也許會嚇退它。所以她喊‘膽小鬼!’”

  “聰明,華生!但有個小漏洞。”

  “是什麽?”

  “如果兩人距離籠子十米,獅子怎麽會出來呢?”

  “會不會是仇人把獅子放出來的?”

  “那為什麽獅子平時可以跟他們一起玩耍,跟他們在籠內表演雜技,這次卻殘忍地襲擊了他們呢?”

  “很有可能是放獅子的那個人故意激怒了獅子。”

  福爾摩斯全集沉默了幾分鍾。

  “華生,有一點對你的推理有利,那就是蘭德有不少仇人。埃德蒙得對我說過,他喝酒之後就會很狂躁。他是一個魁梧的暴徒,逢人又打又罵。我想,剛才客人說的蘭德太太夜裡喊魔鬼,就是夢見死去的親人了,但在獲得事實以前咱們的猜測都是沒用的。好吧,華生,食櫥裡有冷盤山雞,還有一瓶蒙徹特白葡萄酒[322]。讓咱們在走訪之前先補充一下體力吧。”

  當馬車把我們送到馬麗羅太太家前面時,我們看見她的胖身體正堵在那座簡單而平靜的房子門口。顯然她主要是怕失去一位重要的房客,所以在帶我們上去之前她先叮囑我們千萬不要說或做什麽將會失去這位房客的事兒。我們答應了她,就隨她走上一個鋪著破地毯的樓梯,然後進了那個神秘房客的房間。

  那是一間沉悶、有霉味、通風不良的房子,這也是可以想到的,因為屋子的主人從不出去。這個女人,由於奇怪的命運,從一個習慣於把動物關在籠子裡的人變成一個把自己關在籠子裡的動物了。她正坐在陰暗屋角裡的一張破沙發上。長時間不運動,使她的身材失去了往日的窈窕,但也依然豐滿動人。一個厚重的面紗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張優美的嘴和圓潤的下巴。可以想象,她曾是一位頗有姿色的女人。她的聲音也很圓潤動聽。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的姓氏對你來說並不陌生,”她說,“我知道一聽到我的名字你就會來的。”

  “是的,太太,不過我不知道你怎麽會認為我對你的情況感興趣。”

  “我恢復健康以後,當地偵探埃德蒙得先生曾向我詢問過情況,我聽他說的。我沒對他說實話,也許當時說實話更明智一些。”

  “說實話總是最明智的。但是你為什麽對他說謊呢?”

  “因為我的話能夠決定另一個人的命運。我明知他不值得我這樣做,但我還是不願因為毀了他而受到良心譴責。我們曾經是那麽親近——那麽親近!”

  “現在這個顧慮消除了嗎?”

  “是的,我說的這個人已經死了。”

  “為什麽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呢?”

  “因為另外還考慮到一個人,那就是我自己——我受不了警察法庭審訊所帶來的飛短流長。我已不久於人世,但我要死個清靜。我還是想找一個明辨是非的人來,把我的可怕經歷告訴他,這樣我去世以後也會真相大白。”

  “太太,我很不敢當。同時我也負有社會責任,不能向你承諾當你說完之後我一定不會向警方報告。”

  “可我覺得不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很了解你的為人和工作方式,因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關注著有關你的報道。閱讀是命運留給我的唯一快樂,因此社會上發生的事情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不管怎麽說吧,我願意碰碰運氣,你怎麽利用我的悲劇都無所謂,說出來我就欣慰了。”

  “那我和我的朋友洗耳恭聽。”

  那婦人站起來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男人的照片。他很顯然是一個職業的雜技演員,一個身體健美的人,兩隻粗壯的筋臂交叉在凸起的胸肌之前,在濃胡須下面嘴唇微笑地張開著——那是一個多次征服異性者的自信的笑。

  “這是萊昂納多。”她說。

  “就是作證的那個大力士嗎?”

  “正是。再看這張——這是我丈夫。”

  這是一個醜陋可怕的臉——一個人形豬玀,或者說是人形野豬,因為在野性上它還有強大可怕的一面。可以想象這張醜惡的嘴在盛怒時一張一合地大叫,而且還噴著口水,也可以想象這雙凶狠的小眼睛總是射出很惡毒的目光。無賴,惡霸,禽獸——這些都清楚地體現在這張大下巴的臉上。

  “先生們,這兩張照片可以幫助你們了解我的故事。我是一個在鋸末上長大的貧窮的馬戲演員,十歲以前已經表演跳圈了。如果他那種情欲可以叫做愛的話,那我還是少女的時候,這個男人就愛上我了。後來我很不幸地成了他的妻子。從那一刻起,我就生活在地獄裡,他就是折磨我的魔鬼。馬戲班裡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對我的虐待。他還背地裡去找別的女人,我稍有抱怨,他就把我捆起來用馬鞭子抽打。大家都同情我,也都厭惡他,但他們又有什麽辦法呢?他們都怕他,無一例外。他在任何時候都是可怕的,尤其是喝醉時就像一個凶狠的殺人犯。他多次因為打人和虐待動物而受到傳訊,但他有的是錢,罰款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好的演員都另謀高就了,馬戲班開始走下坡路。全靠萊昂納多和我,加上那個小醜吉米·格裡格斯,才把班子勉強維持下來。格裡格斯這個可憐蟲,他不太會逗樂子,但他還是盡量撐著。

  “後來萊昂納多跟我接觸越來越多。你們看見他的外表了,現在我算是知道在這個漂亮的身軀裡藏著多麽卑怯的靈魂,但是與我丈夫比起來,他簡直是天使。他同情我,幫助我,後來我們的親近變成了愛情——是很深很深的火熱的愛情,這正是我朝思暮想卻不敢奢望的愛情。後來我丈夫懷疑我們了,但我覺得他不僅是個惡霸而且還是個膽小鬼,而萊昂納多正是他所懼怕的人。我丈夫用他特有的方式報復,就是比過去更厲害地折磨我。有一天夜裡我的喊叫讓萊昂納多出現在我們篷車門口。那天差一點兒發生慘案,過後我的情人和我都認為悲劇在所難免——我丈夫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得想辦法讓他死。

  “萊昂納多很有頭腦,是他想出的辦法。我不是往他身上推卸責任,因為我情願處處聽他的話,但我一輩子也想不出這樣的主意。我們做了一根棒子——是萊昂納多做的——在鉛頭上安了五根長長的鋼釘,尖端朝外,正好像獅子爪的形狀。我們就是用這根棒子打死我丈夫,再放出獅子來,造成獅子殺死他的假象。

  “那天夜裡天色一片漆黑,我跟我丈夫照例提著裝有生肉的鋅桶去喂獅子,萊昂納多就藏在我們途經的大篷車的拐角處。可他動作太慢,錯過了最好的下手時機。但他躡手躡腳跟在了我們背後,隨後我就聽見棒子擊裂我丈夫頭骨的聲音。我的心在聽到這個聲音之後歡快地跳起來。我往前一衝,就把關獅子的門閂打開了。

  “接著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你們大概聽說過野獸對人血的味道特別靈敏,血腥味能夠讓它們異常興奮,本能告訴它們有活人被殺死了。我剛一打開門閂它就跳出來,立刻撲到我身上。萊昂納多本來可以救我——如果他能跑上來用那棒子猛擊獅子,也許會把它嚇退——但他那時已經失魂落魄了。我聽見他嚇得大叫,後來見他轉身逃跑。這時獅子的牙齒在我臉上咬了下去,它那又熱又臭的呼吸氣息已經讓我失去了知覺。我拚命想推開那個熱氣騰騰、沾滿血跡的巨大嘴巴,聲嘶力竭地喊救命。我覺得營地的人都驚動了,後來我模糊地記得有幾個人,萊昂納多、格裡格斯,還有別人,把我從獅子爪子下拉出來。這就是我最後的記憶,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沉重的幾個月過後,當我恢復了知覺,在鏡子裡看見我的模樣時,我是多麽詛咒那隻獅子啊!——不是因為它奪走了我的美貌,而是因為它還讓我活著!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時我只剩下一個願望,我也有足夠的錢去實現,那就是用紗遮上我的臉,不讓任何人看到,住在一個人地生疏的地方。這是我余生所能做的唯一事情,我也這樣做了。就像一隻可憐的受傷的動物爬到它的洞裡去結束生命——這就是尤金尼亞·蘭德[323]的歸宿。”

  我們聽完這位婦女的不幸後,福爾摩斯全集伸出他那長長的胳臂拍了拍她的手,表現出他對別人少有的同情。

  “我剛一打開門閂它就跳出來,撲到我身上。”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志》,1927
  “可憐的姑娘!”他說道,“真可憐!命運無常啊。要是來世沒有報應,那這個世界就是一場殘酷的玩笑。但萊昂納多這個人後來怎麽樣了?”

  “我後來沒見過他,也沒聽說過他的任何消息。也許我不應該這樣恨他,因為與其愛我還不如去愛一個用來演出的獅口余生的畸形兒。但一個女人的愛不是那樣容易被忘掉的——他把我扔在了獅爪之下,在我最痛苦時離開了我,但我還是狠不下心送他上絞刑架。就我而言,我不在乎有什麽後果,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我的經歷更可怕的事情了。但我顧及了他的命運。”

  “他死了嗎?”

  “上個月他在馬加特附近游泳時淹死了。我在報紙上看見的[324]。”

  “後來他怎樣處理那根五爪棒的?這個棒子是你敘述中最獨特、最巧妙的東西。”

  “我也不清楚,福爾摩斯全集先生。營地附近有一個白堊礦坑,底部是一個很深的綠色水潭,也許是扔在那裡了。”

  “說實在的,也無關緊要了,這個案子已經結了。”

  “是的,”那女人說,“一切都已結束了。”

  這時我們已經站起來要走,但那女人的話外之聲引起了福爾摩斯全集的注意。他馬上轉過身去對她說:
  “你的生命不屬於你,”他說,“不要傷害自己。”

  這時我們已經站起來要走,但那女人的話外之聲引起了福爾摩斯全集的注意。他馬上轉過身去對她說:“你的生命不屬於你,”他說,“不要傷害自己。”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志》,1927
  “我對別人還有什麽用處嗎?”

  “你怎麽知道沒有用呢?堅韌而默默地受苦對於一個缺乏耐心的世界來說,它本身就是最可寶貴的榜樣。”

  可那女人的回答是令人驚駭的——只見她把面紗扯掉,走到有光線的地方。

  “你能受得了嗎?”她說。

  那真是異常恐怖的景象。沒有語言能夠形容那張被毀掉的臉,更可怕的是在那已經爛掉的臉上,兩隻靈活而美麗的黃眼睛悲哀地眨著。福爾摩斯全集同情而不平地舉起一隻手來,我們一起離開了這間屋子。

  兩天后,我來到我朋友的住所,他驕傲地用手指了指壁爐架上的一個藍色小瓶。我拿起來,看到瓶上有一張紅簽,寫著劇毒的字樣。打開鋪蓋,有一股杏仁甜味兒。

  “氫氰酸[325]?”我說。

  “不錯。是郵寄來的,條子上寫著:‘我把引誘我的東西寄給你。我聽從你的勸告。’華生,我想咱們不用猜就能知道那個寄信的勇敢女人吧!”

  福爾摩斯全集的事業

  華生宣稱:“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已經兢兢業業地工作了23年之久,而這其中的17年我一直是他的合作者和案情記錄者。”一直不知道這是如何計算出的。D.馬丁·達金解釋說“23年”指從福爾摩斯全集1903年退休往回計算,扣除三年的大空白時期,得到1877年,福爾摩斯全集應該從那一年開始他的事業。(對於這個開始的年份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可以合理地宣稱《馬斯格雷夫禮典》是福爾摩斯全集第一件真正的案子,發生在他大學畢業四年之後。如果福爾摩斯全集生於1854年,早在17歲就進入大學,讀了兩年書——正如別處討論過的那樣——那麽《馬斯格雷夫禮典》大約發生在1877年。大部分年代學家認為這個案子發生在1879年。)
  可是,華生說其中的17年他都和福爾摩斯全集一起調查,也就是說有6年時間他沒和福爾摩斯全集在一起,這點很難成立。我們知道華生在1881年加入了福爾摩斯全集的調查;這就為4年時間找到歸宿,但是還剩下2年無法解釋。達金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是認為華生將他和瑪麗?摩斯坦婚後的這段時間扣除了,不過從幾篇故事中我們得知華生在婚後還是和福爾摩斯全集一起辦案。達金也許說的是1902年到1903年這一年,華生“有了妻子”而離開了福爾摩斯全集(《皮膚變白的軍人》)。不過仍然還剩下1年要說明。達金沒有試圖找出這失蹤的一年,而是將這一問題解釋為排版工人犯的錯誤,將手稿中的“19”誤排成“17”。

  威廉·S.巴林-古爾德在《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和華生醫生的一份新年表》中提出了略有不同的看法。他讚同達金對於23年這段時間的說法,不過他認為所謂的17年是從1882年開始到1903年,其中減去大空白的三年以及1895年至1896年這“消失的一年”,根據巴林-古爾德的說法,這期間福爾摩斯全集卷入一場特別微妙的事件中,甚至都不曾向華生提及。但是,這取決於巴林-古爾德對於《血字的研究》發生年份的獨特觀點,他認為案子發生在1882年,而從《年表》中可以清楚看出,極少有學者認為1895年或1896年沒有案件發生。

  亨利·T.福爾松采用了更為廣泛接受的觀點,即《血字的研究》發生於1881年,於是認為1881年到1883年是消失的2年(正如達金所指出的,從1881年到1903年在扣除大空白時期之後有19年)。福爾松認為,華生在1881年到1883年間第二次參軍,因此也第二次負傷。

  舒拉米特·薩茲曼的觀點更為激進,他在《另一個華生》中提出第一個華生在1889年與瑪麗·摩斯坦結婚之後,他的侄子J.H.華生取代了他,因此第二個華生和福爾摩斯全集搭檔的時間正好是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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