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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第一百零四章《福爾摩斯全集(三)》(4)
  “再見。”他一面回答,一面舉起他那頂墨西哥式的闊簷帽,低下頭去吻了一下她的小手。她掉轉馬頭,揚鞭策馬,在煙塵滾滾之中沿著大道飛馳而去。

  小傑弗遜·霍普和他的夥伴們騎著馬繼續前進。一路上,他心情抑鬱,默默無言。他和他們一直在內華達山脈中尋找銀礦,現在正要返回鹽湖城去籌集一筆資金來開采他們所發現的那些礦藏。以前,他一直和他的夥伴們一樣,非常熱衷這一事業;但是,這件意外的事件卻把他的想法轉移到另一邊去了。這個美麗的少女,像山上的微風那樣清新、純潔,深深觸動了他那顆火山般的奔放不羈的心。當她的身影從他的視線中消逝以後,他感覺到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銀礦也好,其他任何問題也罷,對他來說,都比不上這件剛剛發生的、吸引他全部心神的事情來得重要。在他心中出現的愛情,已經不是一個男孩兒的那種忽生忽滅、變化無常的幻想,而是一個意志堅定、生性傲慢的男人的那種奔放強烈的激情。他已經習慣了成功,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是成功的。他暗暗發誓,只要通過人類的努力和恆心能夠獲得成功,那他這一次就絕不會失敗。

  當天晚上,他就去拜訪了約翰·費瑞爾;以後,他又去了許多趟,終於成了這所房子裡的熟人。約翰·費瑞爾深居山谷之中,過去的12年中,他一心一意地從事他的田莊勞作,幾乎與外界隔絕。傑弗遜·霍普對於這些年來外界的事情非常熟悉,因此他就把他的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講給他們聽,這讓露西和她父親都聽得津津有味。霍普也是當年最早到達加利福尼亞的人,因此,他能夠講述在那些狂野、富庶的日子裡,發生的許多發財致富和傾家蕩產的神話。他做過守望員,捕過野獸,尋找過銀礦,也當過牧場工人。哪裡有冒險的事業,他都要前去探究一番。他很快就獲得了老農民的歡心,他不斷地誇獎著霍普。這時候,露西總是沉默寡言,但她那通紅的雙頰和那雙明亮而幸福的眼睛,都非常清楚地說明她那顆年輕的心,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這些征兆,她那善良的父親也許還沒有看出來,但顯然並沒有逃過這個贏得她芳心的小夥子的眼睛。

  一個夏天的傍晚,霍普騎著馬從大道上疾馳而來,在費瑞爾家門口勒住馬韁。露西正在門口,她走過去迎接他。他把韁繩拋在籬笆之上,大踏步地沿著門前小徑走了過來。

  “我要走了,露西,”他說著,握住了她的雙手,溫柔地盯著她的臉,“現在我不要求你馬上跟我一塊兒走,但是當我回來的時候,你會不會決定和我走呢?”

  一個夏天的傍晚,霍普騎著馬從大道上疾馳而來。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那麽,就這樣決定了。我待得越久,就越覺得難舍難分。”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血字的研究》(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呢?”她含羞帶笑地問道。

  “頂多兩個月,親愛的。那時,你就要屬於我了,親愛的,誰也阻擋不了我們。”

  她問道:“那我父親的意見呢?”

  “他已經同意了,只要我們的銀礦進行得順利就行。我倒不擔心這個問題。”

  “哦,那就行了。如果你和父親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她輕聲說著,把面頰偎依在他那寬闊的胸膛上。

  “感謝上帝!”他聲音沙啞地說,一面俯身去吻著她,“那麽,就這樣決定了。我待得越久,就越覺得難舍難分。他們還在峽谷裡等著我呢。再見吧,我親愛的,再見了!不到兩個月,你就會再見到我了。”

  說著,他從她的懷裡掙脫出來,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奔馳而去,好像擔心只要再看上他所離別的人兒一眼,他的決心就要動搖了似的。她站在門邊,久久地望著他,直到他的身影從視線中消逝。然後她才走進屋去。她真是整個猶他州最幸福的姑娘!
  第三章 約翰·費瑞爾與先知的會談

  傑弗遜·霍普和他的夥伴們離開鹽湖城已經有三個禮拜了。約翰·費瑞爾每當想到這個年輕人回來的時候,他就要失去他的義女,心中便感到十分酸楚。但是,女兒的那張明朗而幸福的臉,比任何觀點都更能說服他應滿足於這個安排。他心中早已暗下決定,無論如何,他絕不讓他的女兒嫁給一個摩門教徒。他認為,這種婚姻根本不能算是婚姻,簡直就是一種恥辱。不管他對摩門教的教義怎麽看,在這一點上,他卻是堅定不移的。然而,他對於這個問題,卻必須守口如瓶,因為那個時候在摩門教的天下,發表違反教義的言論是十分危險的。

  的確,這確是十分危險的,就連教會中那些德高望重的聖者們,也隻敢在暗地裡壓低聲音談論他們對於宗教的看法,唯恐他們的話被人曲解,馬上招致橫禍。過去遭受迫害的人,為了報復,現在也變成迫害者,並且變本加厲,極端殘酷。就連塞維利亞的宗教法庭[218]、日爾曼人的叛教律[219]和意大利秘密社團[220],與摩門教在猶他州所布下的天羅地網相比,也都是望塵莫及的。

  這個無形的組織出沒無常,再加上與它相關聯的那些神秘活動,使得這個組織恐怖有加。這個組織似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是,它的所作所為人們既看不見,也聽不到。誰要是敢於反對教會,誰就會突然失蹤。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遭遇。家中妻子兒女翹首企盼,可是父親卻再也不會回來向他們訴說他落在那些秘密審判者手中的遭遇。一句輕率的話或一次魯莽的行動都會招來殺身之禍,但誰也不知道籠罩在他們頭上的這種可怕的勢力究竟是什麽。難怪人們要在恐懼和顫抖中生活,即使是在茫茫曠野之中,也沒人敢輕聲說出對壓迫他們的這種勢力的異議。

  起初,這種神秘莫測的可怕勢力只是對付那些叛教之徒的。可是不久,它的范圍就擴大了。這時,成年婦女的供應也已漸感不足。沒有足夠的婦女,一夫多妻製的教條就等於形同虛設。於是大家開始聽到各種奇怪的傳聞:在印第安人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移民中途被人謀殺,旅行人的帳篷也遭到搶劫;摩門教長老的后宮內出現了陌生的女人,她們面容憔悴,嚶嚶啜泣,臉上流露出難以磨滅的恐懼。據山中趕夜路的遊民們說,在黑暗中,他們看見一隊隊戴著面具的武裝匪徒騎著馬,靜悄悄地從他們身旁疾馳而過。這些故事和傳聞最初不過是一鱗半爪,但是經過人們一再印證之後,也就知道這是誰的所作所為了。直到今天,在西部荒涼的大草原上,“達恩幫[221]”或”復仇天使”仍然是罪惡與不祥的名稱[222]。

  進一步了解這個罪惡累累的組織,只能加深、而不是減輕人們內心業已存在的那種恐懼。誰也不知道哪些人屬於這個殘暴的組織,這些打著宗教的幌子進行殘酷、血腥行動的人的姓名是絕對保密的。你把你對於先知和教會的不滿言論說給他聽的那個朋友,可能就是夜晚明火執仗地前來進行恐怖報復的人們中的一員。因此,每個人都不免對左鄰右舍心懷疑懼,更沒有人敢說出他的心裡話了。

  一個晴朗的早晨,約翰·費瑞爾正打算外出到麥田裡去,忽然聽到門閂哢嗒一響。他從窗口往外一望,只見一個身強力壯、有著一頭淡茶色頭髮的中年男子[223]沿著小徑走了過來。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因為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人物布裡格姆·揚。他感到十分害怕,因為他知道,揚的來訪對他來說凶多吉少。費瑞爾趕緊跑到門口去迎接這位摩門教的首領。但是,揚只是冷冷地接受了他的問候,板著面孔跟他走進了客廳。

  一隊隊戴著面具的武裝匪徒騎著馬,靜悄悄地從他們身旁疾馳而過。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費瑞爾兄弟,”他一面說著,一面坐了下來,兩眼從他那淡色睫毛下敏銳地觀察著這個農民,“上帝的忠實信徒們一直是你的好朋友。當你在沙漠裡快要餓死時,我們拯救了你,我們把食物分給了你,把你平安地帶到這個上帝選定的山谷來,分給你一大片土地,而且讓你在我們的保護下,慢慢地富裕起來,是不是這樣呢?”

  “是這樣的。”費瑞爾回答道。

  “為所有這一切,我們隻提出過一個條件,就是你必須信奉我們這個真正的宗教,並且要在各方面奉行教規。這一點,你也曾答應過我們;可是,如果大家說的是真的,你卻在這一點上忽略了。”

  費瑞爾伸出雙手辯解道:“我到底怎樣忽略了?難道我沒有繳納公共基金嗎?難道我沒有去教堂禮拜嗎?難道我沒有……”

  “那麽,你的妻子們在哪裡?”揚往周圍看了看,問道,“把她們叫出來,我想跟她們打個招呼。”

  費瑞爾回答說:“我沒有娶妻,這是事實。可是,女人已經不多了,而且有許多人比我更需要。我也並不是個孤單的人,還有我的女兒侍奉我哩。”

  這位摩門教的領袖說:“我就是為了你的女兒才來找你談話的。她已經長大了,成了猶他之花了。現在這裡許多有地位的人物都看中了她。”

  聽了這話,約翰·費瑞爾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外面有許多傳聞,說她已經和某個異教徒訂婚了。我倒是不願聽信這些傳聞,這一定是那些無聊的人嚼舌。聖約瑟夫·史密斯經典中的第13條是怎麽說的?‘要讓摩門教中每個少女都嫁給上帝的選民;如果她嫁給一個異教徒,她就犯下了彌天大罪。’經典上就是這樣說的。你既然信奉了神聖的教義,當然不可能縱容你的女兒破壞它了。”

  約翰·費瑞爾沒有回答,只是緊張地玩弄著他的馬鞭。

  “在這個問題上就要考驗你的全部誠意了,四聖會已經這樣決定了。這個女孩子還年輕[224],我們不會讓她嫁給一個老頭子的,也不會完全剝奪她挑選的權利。我們這些做長老[225]的,已經有了許多‘小母牛’了,可是我們的孩子們卻還有需要。斯坦傑森有一個兒子,德雷伯也有一個,他們都非常願意把你的女兒娶進門。叫她在他們兩個人中間選一個吧。他們都年輕富有,並且都信奉正教。你對這件事有什麽要說的?”

  他走過門口時,突然回過頭來,面色通紅、目露凶光。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約翰·費瑞爾,你要是想拿雞蛋往石頭上碰,膽敢違抗四聖的命令,還不如當年讓你們父女倆都死在布蘭科山上的好!”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血字的研究》(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費瑞爾一聲不響,眉頭緊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說道:“給我們一些時間吧。我的女兒還年輕,還不到結婚的年齡呢。”

  “給她一個月的時間來選擇,”揚說著就站了起來,“一個月之後,她就要給我答覆。”

  他走過門口時,突然回過頭來,面色通紅、目露凶光地厲聲喝道:“約翰·費瑞爾,你要是想拿雞蛋往石頭上碰,膽敢違抗四聖[226]的命令,還不如當年讓你們父女倆都死在布蘭科山上的好!”

  他威脅地揮了一下拳頭,扭頭離去。費瑞爾聽見他沉重的腳步踏在門前沙石小徑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他一直坐在那裡,胳膊肘支在膝頭上,考慮著如何對女兒說起這件事才好。這時,忽然有一隻柔軟的手放在他手上。他抬頭一看,只見女兒站在他身旁。他一瞧見她那蒼白、驚恐的臉,就知道她已經聽見剛才的談話了。

  他一直坐在那裡,胳膊肘支在膝頭上。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她也看了看父親,說:“我沒法不聽,他的聲音那麽大,整個房子裡都聽得見。噢,爸爸,爸爸,咱們該怎麽辦呢?”

  “你不要驚慌,”他一面說,一面把她拉到身邊,用他粗大的手撫摸著她的栗色秀發,“咱們總能想出個辦法來的。你對那個小夥子的愛情不會淡薄下來,是吧?”

  露西沒有回答,只是握了握父親的手,默默地啜泣著。

  “不,當然不會。我不願意聽到你說你會。他是一個有前途的小夥子,而且還是個基督徒。就憑這一點,他就比這裡的人強多了。這裡的人再祈禱,再布道,也不如他。明天早晨有一幫人要動身到內華達去,我準備給霍普送個信,讓他知道咱們現在的惡劣處境。如果我對這個年輕人的了解不錯的話,那他一定會像電報一樣,飛也似的跑回來的。”

  聽了她父親的這番話,露西不禁破涕為笑。

  “他回來以後,一定會給咱們想出個萬全之策的。可是,我擔心的倒是你,爸爸。我聽說——聽說過一些關於反對先知的那些人的可怕的事,據說反對他的人都要遭到可怕的災難。”

  她的父親回答說:“可是,我們還沒有反對他呢。到了真反對他時,那可就真得防備一下了。我們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哩。期限一到,我想我們最好是逃出[227]猶他。”

  “離開猶他?!”

  “差不多是這樣。”

  “可是田莊呢?”

  “我們可以盡量把它變賣成現錢,賣不掉的也隻好算了。說實在的,露西,我不是第一次想要這麽做了。我不在乎像這裡的人屈從於那位該死的先知的淫威之下一樣,屈從於任何人。但是,我是一個自由的美國人,對這裡的一切我實在看不慣。也許我是太老了,學不來他們這一套。可是他真要到我的田莊裡來橫行霸道的話,我就要讓他嘗嘗迎面飛來的獵槍子彈的滋味了。”

  他的女兒表示異議:“可是,他們不會放我們走的。”

  “等到傑弗遜回來以後,我們很快就能逃出去了。在這期間,你千萬不要讓自己太煩惱,我的好女兒,也不要把眼睛哭得腫腫的,否則讓他看見你這副模樣的話,就一定會來找我的麻煩了。沒有什麽可怕的,根本不會有什麽危險。”

  約翰·費瑞爾安慰她時,語氣顯得十分自信。但是當天晚上,她卻看到他與往日不同,他加倍小心地閂好門戶,還把掛在臥室牆上的那支生了鏽的舊獵槍取了下來,把它擦拭乾淨,並裝上了子彈。

  第四章 逃命
  約翰·費瑞爾在與摩門教先知會談後的第二天早晨,就到鹽湖城去了。他在那裡找到了那個準備前往內華達山區去的朋友,托他給傑弗遜·霍普帶了一封信。在信中他把現在威脅著他們的迫在眉睫的危險情況告訴了霍普,並且要他馬上回來。這件事辦妥以後,約翰·費瑞爾覺得輕松了一些,於是帶著比較愉快的心情回家了。

  當他走近田莊時,驚奇地發現大門兩旁的門柱上,一邊拴著一匹馬。更使他吃驚的是,當他走進屋子時,發現客廳裡有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臉長長的,面色蒼白,躺在搖椅上,兩隻腳蹺在火爐上。另一個面貌粗俗,頭粗頸短,?趾高氣揚,他站在窗前,兩手插在褲袋裡,用口哨吹著流行的讚美詩。費瑞爾進來的時候,他們向他點了點頭,躺在椅子上的那一個首先開了口。

  他說:“也許你還不認識我們,這位是德雷伯長老的兒子,我是約瑟夫·斯坦傑森。當上帝伸出他的聖手,把你們招進善良的羊群裡的時候,我們就和你們一起在沙漠上旅行過。”

  另一個鼻音很重地說:“上帝終究是要把普天之下的人們都招進來的。上帝雖然研磨得緩慢,但卻非常精細。”

  約翰·費瑞爾冷冷地鞠了一躬。他早已猜測到這兩位來客的身份了。

  斯坦傑森繼續說道:“我們是奉了父親的指示,前來向你的女兒求婚的,請你和你的女兒看看,你們究竟會看中我們哪一個。我現在只有4個妻子,可是德雷伯兄弟已經有了7個。因此,我覺得我比他更需要。”

  另一個大聲叫道:“不對,不對,斯坦傑森兄弟。問題不在於我們有多少妻子,而在於你我究竟能夠養活多少。我的父親現在已經把磨坊給我了,所以,我比你有錢。”

  “但是我比你有前途,”斯坦傑森激動地說,“等到上帝把我老爸招去的時候,我就可以擁有他的鞣皮場和製革廠了。到那時,我就是你的長老了,我在教會中的地位也就比你高了。”

  小德雷伯對著玻璃窗裡自己的影子傻笑著說:“那麽只有讓這位姑娘來決定嘍。咱們還是讓她來選擇好了。”

  在他們兩人對話的時候,約翰·費瑞爾一直怒氣衝衝地站在門邊,他的馬鞭子差一點就忍不住要抽到這兩個人的背上了。

  最後,他大踏步走到他們面前,說道:“聽著,我的女兒叫你們到這兒來,你們才能來。但是在她沒有叫你們之前,我不想再看見你們這副嘴臉。”

  兩個年輕的摩門教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著費瑞爾。在他們看來,他們這樣爭著向他的女兒求婚,不論對女兒還是對父親來說,都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

  費瑞爾喝道:“要想出這間屋,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門,一條是窗戶。你們願意走哪條?”

  他棕色的臉顯得是那麽凶狠,一雙青筋暴露的手是那樣可怕。他的兩位客人一見情況不妙,跳起身來,拔腿就跑。老農民一直跟到門口。

  他挖苦地說:“你們兩位商量好了究竟哪一位合適,請通知一聲就行了。”

  “你這是自討苦吃!”斯坦傑森大聲叫道,臉都氣得發白,“你竟敢公然違抗先知和四聖會議。你要後悔一輩子的!”

  “你這是自討苦吃!”斯坦傑森大聲叫道,臉都氣得發白。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小德雷伯也叫道:“上帝的手要重重地懲罰你。他既然能夠讓你生,也就能夠要你死!”

  “好吧,我就要你先死給我看看。”費瑞爾憤怒地叫道。要不是露西一把拉住他的胳臂,把他攔住,他早就衝上樓去把槍拿出來了。他還沒來得及從露西的手中掙脫出來,便聽見一陣馬蹄聲漸漸遠去了,他知道已經追不上了。

  他一面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面大聲說道:“這兩個胡說八道的小流氓!與其把你嫁給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的孩子,你倒不如死了的乾淨。”

  她興奮地回答說:“爸爸,我也這樣想。不過,傑弗遜馬上就要回來了。”

  “是的,他不久就要回來了。越快越好,還不知道他們下一步又要怎麽樣呢。”

  的確,現在正是這個堅強的農民和他的義女最危急的時候,他們非常需要一個能夠為他們出謀劃策的人來幫助他們。在這個移民地區的歷史中,從來還沒有發生過這樣公然違抗長老權力的事情。如果連細小的過錯都要受到極其嚴厲的懲罰的話,那麽,乾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來,結果又會怎樣呢?費瑞爾知道,他的財富和地位對他沒有任何幫助。在此以前,一些和他一樣有名又有錢的人都被偷偷乾掉了,他們的財產也全都歸了教會。他雖是個勇敢的人,但想起就要降臨在他頭上的這種不可捉摸的恐怖時,還是不寒而栗。任何擺在明處的危險,他都可以咬牙面對;但是這種懸而未決的境地卻使人身心交瘁。盡管如此,他還是極力掩飾自己的恐懼,不讓女兒知道,並且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他的女兒卻早用那雙銳利、關愛的眼睛,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安。

  他料到他的這番行為必然會招來揚的某種警告的。果然不出所料,但是警告的方式,卻是他意想不到的。第二天早晨,費瑞爾一起床就大吃一驚地發現,在被單上,恰好在他胸口上面的地方,釘著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粗重的字:
  “限你29天內改邪歸正,否則——”

  在被單上,恰好在他胸口上面的地方,釘著一張紙條。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字後的橫杠比任何恐嚇都更令人膽戰心驚。最讓約翰·費瑞爾費解的是,這個警告究竟是怎麽跑到他的房裡的;他的仆人睡在另外一所房子裡,而且所有的門窗都是閂好的。他把這個紙條揉成一團,絲毫也沒有對他的女兒提起。可是,這件意外的事,卻讓他心裡感到冷嗖嗖的。很明顯,紙條上寫的“29天”是指揚所答應的一個月限期所剩下的日子。對付一個擁有這樣神秘力量的敵人,單憑勇氣和力量又有什麽用呢?釘上紙條的那隻手,完全可以把刀刺進他的心房,而且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

  第二天早晨發生的事情讓費瑞爾更加感到震驚了。當他們坐下來早餐的時候,露西忽然用手指著上面驚叫起來。原來,在天花板的中央,寫著一個數字“28”,顯然是用燒焦了的木棒畫的。女兒對於這個數字感到莫名其妙,他也沒有向她說明。那天晚上,他沒有睡覺,而是拿著他的槍,通宵守候。一夜之間,他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但第二天早晨,一個大大的“27”卻又畫在他家的門上了。

  “在天花板的中央,寫著一個數字28,顯然是用燒焦了的木棒畫的。”

  查爾斯·道爾,《血字的研究》(倫敦及紐約:沃德·洛克公司,1888)

  這樣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了,就像黎明每天必然來臨一樣,他每天都發現他看不見的敵人在做著記錄,而且在一些明顯的地方,寫出他一個月期限中還剩下的天數。這個要命的數字有時是在牆上出現,有時是在地板上,偶爾也會寫在小紙片上,貼在花園的門上或欄杆上。約翰·費瑞爾雖然百般警戒,但還是不能發現這些每天來臨的警告究竟是在什麽時候弄下的。每當看到這些警告,他就感到一種近乎迷信般的恐怖。因此他坐臥不安,日漸憔悴,眼中帶著被追逐的獵物的那種困惑。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著那個年輕的獵人從內華達回來。

  20天變成了15天,15天又變成了10天,遠方的人還是杳無音訊。數字在一天天減小,可是仍然不見他的蹤影。每當聽到大路上傳來馬蹄聲,或者聽到馬車夫吆喝拉車牲畜的喊聲時,這個老農民都會立刻衝到大門邊,以為是他的救星終於來到了。最後,眼看期限從5天變成了4天,又從4天變成了3天,他終於失去了信心,完全放棄了逃走的希望。他一個人孤掌難鳴,而且對移民區四周山裡的情況又不熟悉,他知道自己是無力逃跑的了。有人頻繁出沒的大道都已經有人嚴密地把守起來,沒有“四聖會”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通過。看來他是走投無路了,他的這場臨頭大禍,是無法避免了。但是,這位老人的決心絕沒有動搖,他寧願一死,也不能忍受對他女兒的這種汙辱。

  一天晚上,他獨自一個人坐著,想著他的麻煩事;但是左思右想,總想不出什麽辦法可以逃脫這場災難。這天早晨,房屋的牆上已經出現了一個“2”字,明天就是一月期限的最後一天了。到時會發生什麽事情呢?他想象到各種各樣模糊不清而又令人恐懼的情景。在他死後,他的女兒又將如何?難道他們真的就逃不出周圍的這道無形的天羅地網麽?想到自己真的無能為力,他不禁伏在桌上哭起來。

  這是什麽?萬籟俱寂中,他聽到一陣輕輕的抓撓聲。聲音雖然很輕,但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卻聽得非常清晰。這個聲音是由大門那邊傳來的。費瑞爾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客廳,在那裡凝神傾聽著。停了一會兒,這個輕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顯然有人輕輕地在門上叩擊著。難道是刺客半夜前來執行秘密法庭暗殺的使命嗎?或者是哪個狗腿子,正在寫著限期的最後一天已經到了呢?約翰·費瑞爾這時覺得痛痛快快地死總比這種使人膽戰心驚的等待要好些。於是,他便跳上前去,拔下門閂,把門打開了。

  門外一片靜寂。夜色朗朗,點點繁星在頭上閃閃發光。老人看著眼前的庭前花園,花園周圍有一道籬笆,還有一道門。但是,無論在花園中,或是在大路上,都不見一個人影。費瑞爾左右看了看,放心地噓了一口氣。但是,他無意中向腳下一看,卻不禁大吃一驚,只見一個人趴在地上,手腳直直地伸展著。

  他無意中向腳下一看,卻不禁大吃一驚,只見一個人趴在地上,手腳直直地伸展著。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血字的研究》(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他無意中向腳下一看,卻不禁大吃一驚,只見一個人趴在地上,手腳直直地伸展著。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看到這副情景,他感到非常恐懼。他靠在牆上,用手捂著自己的嘴,才沒有喊出聲來。開始他以為這個趴在地上的人可能是個受傷的或者是將死的人。但是等他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人像蛇一樣迅速無聲地在地上爬行著,一直爬進了客廳。這個人一爬進屋裡,就立刻站了起來,把門關上。目瞪口呆的老人看到了傑弗遜·霍普那張凶狠的臉和他那副決斷的表情。

  這個人像蛇一樣迅速無聲地在地上爬行著。

  D.H.弗裡斯頓,《比頓聖誕年刊》,1887
  “天哪!”約翰·費瑞爾喘著粗氣說,“你可把我嚇壞了。你為什麽這樣進來?”

  “給我點吃的,”霍普聲嘶力竭地說,“兩天兩夜我都來不及吃一口東西[228]。”主人的晚餐仍舊放在桌上未動,於是他跑了過去,抓起冷肉和麵包就狼吞虎咽起來。等吃飽了,他才問道:“露西可好嗎?”

  “很好。她並不知道這些危險。”這位父親回答說。

  “那很好。這個房子周圍已經被人監視起來了,所以我才一路爬了進來。他們可算是夠厲害的了,可是他們要想捉住一個瓦休山的獵人[229],還差一點。”

  約翰·費瑞爾知道他可有了一個忠實可靠的助手,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另一個人了。他一把抓住年輕人粗糙的手,熱誠地緊緊握著說:“你真是個令人驕傲的人。再也沒有什麽人肯來分擔我們的危險和困難了。”

  年輕獵人回答道:“您說得對,老先生。我是尊敬您的,但是,如果這件事只是關系到您一個人,那在我把頭伸進這樣一個黃蜂窩裡以前,我就要考慮再三了。我是為露西來的,我想,在他們還沒能傷害露西以前,猶他州就沒有霍普這家人了。”

  “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明天就是你們最後的一天了,除非今晚就行動起來,否則你們就要來不及了。我弄了一頭騾子和兩匹馬,現在都放在鷹谷那裡等著。您有多少錢?”

  "2000塊金幣[230]和5000元紙幣。”

  “足夠了。這些是我的錢,可以湊在一起。咱們必須穿過大山到卡森城[231]去。您最好去叫醒露西。仆人沒有睡在這個屋子裡,這倒很方便。”

  費瑞爾進去叫他的女兒準備上路的時候,傑弗遜·霍普把他能夠找到的所有可以吃的東西都裝在一個小包裡,又把一個陶缸裡灌滿了水;因為根據他的經驗,山中水井很少,而且也相距甚遠。他剛剛收拾完畢,費瑞爾和他的女兒就一起走了出來,全都穿好了衣服,準備出發了。一對戀人非常親熱地問候了一番,但是非常短暫,因為現在每分每秒的時間都非常寶貴,而且他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我們必須馬上出發,”傑弗遜·霍普說,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決斷,就像是明知前面危險重重,但是也要下定決心面對困難,“前面和後面的出口,都已有人把守。可是,小心一點的話,咱們還是可以從旁邊的窗子出去,穿過田野逃走的。上了大路後再走兩裡路,就可以到達鷹谷了,馬匹就在那裡等著。天亮之前,我們必須穿過大山的一半路程。”

  費瑞爾問道:“如果有人阻擋我們怎麽辦呢?”

  霍普拍了拍衣襟下面露出的左輪手槍的槍柄,凶狠地笑著說:“即使我們寡不敵眾,至少也要乾掉兩三個。”

  他們將屋裡的燈火全部弄熄。費瑞爾從黑黝黝的窗口望出去,凝視著曾經一度屬於他的這片田地,現在就要永遠放棄了。

  對於這種犧牲,他一直耿耿於懷。但是,當他想到女兒的榮譽和幸福時,就覺得即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了。沙沙作響的樹林和一望無際的寂靜田野,一切看來都是那樣寧靜和諧,很難想到這裡潛伏著那些殺人魔王。但年輕獵人的蒼白臉色和那緊張表情都說明,在他爬進這個屋子的時候,早已把這裡的險惡情況,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費瑞爾拿著錢袋,傑弗遜·霍普帶著不多的食物和水,露西提著一個小包,裡邊放著她的一些珍貴物品。他們非常緩慢、非常謹慎地把窗子打開,等到一片烏雲遮住了夜色的時候,他們才一個跟著一個越窗而出,走到小花園中。他們屏住呼吸,彎下身來,跌跌撞撞地穿過花園,來到花園籬笆的暗處,然後沿著籬笆的陰影一直走到一個通向麥田的缺口。他們剛剛走到這個缺口,霍普突然一把抓住父女二人,把他們拖回陰影中。他們靜靜地趴在那兒,嚇得渾身顫抖。

  這是由於霍普在草原上久經鍛煉,使他的耳朵像山貓一樣地敏銳。他們剛剛伏下,就聽見離他們幾步之外有一聲貓頭鷹的慘叫,在不遠的地方馬上又有另外一聲呼應著。同時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影,在他們剛剛打開的那個缺口處出現了,他又發出一聲這種淒慘的叫聲作為暗號,另外一個人便應聲從暗處走出來。

  “明天半夜,怪鴟叫三聲時下手。”頭一個人這樣說,看來他是一個小頭領。

  另一個答道:“好的,要我告訴德雷伯兄弟嗎?”

  “告訴他,讓他再傳達給其他的人。九到七!”

  “七到五!”另一個接著說。於是,這兩個人便分頭悄然而去了。他們最後說的話,顯然是一種問答式的暗號[232]。他們的腳步聲剛剛消失在遠處的時候,傑弗遜·霍普就跳起身來,幫助他的同伴們穿過缺口,然後用他的最快速度領著他們飛快地穿過田地。這時,露西似乎已經筋疲力盡了,於是他又半扶半拖地拉著她飛跑。

  “快點!趕快!”他一次又一次氣喘籲籲地催促著,“咱們已經闖過警戒線了。一切就靠速度了,快跑!”

  一上了大道,他們就立刻快速前進了。路上,他們只有一次碰到過人,於是他們立刻閃進了麥田中去躲避,以免被人認出來。快到城邊的時候,霍普又折進了一條通向山裡的崎嶇小路。黑暗中,只見兩座黑壓壓的巍峨大山浮現在眼前。他們所走的這條狹谷就是鷹谷,馬兒們就在這裡等候著他們。霍普憑著他毫無差錯的直覺,在一片亂石之中拾路而行,最後他沿著一條乾涸了的小溪來到一個山石環繞的隱秘之處。三匹忠心的牲畜都拴在那裡。露西騎上了騾子;老費瑞爾帶著他的錢袋,騎上了一匹馬;傑弗遜·霍普則騎上另外一匹馬,沿著險峻的山道,帶領著他們前進。

  對於任何一個不習慣於面對荒野的大自然的人來說,這種崎嶇山路都會使他不知所措的。山路的一邊是黑壓壓的絕壁千丈,山勢險惡,絕壁上一條條的石梁就像魔鬼化石身上的一根根肋骨一樣。另一邊則是亂石縱橫,無路可走。在這中間,只有這條曲折蜿蜒的小道。有些地方十分狹窄,只能一個人通過。山路崎嶇難行,只有長於騎術的人才能通過。盡管有這許多艱難險阻,這幾個逃亡者的心情卻是愉快的,因為他們每前進一步,就離他們剛剛逃離的暴政又遠了一步。

  但是,他們不久便發現他們還沒有完全逃出摩門教徒的勢力范圍。當他們來到山路中最為荒涼的地段時,露西突然驚叫了起來,用手向上指著。原來他們頭上有一塊俯瞰山路的岩石,在天空的映襯之下顯得非常黯黑而單調,岩石上孤零零地站著一個哨兵。他們發覺他的時候,他也看見了他們。於是,寂靜的山谷裡響起了一聲部隊上的吆喝聲:“是誰?”

  “是往內華達去的旅客。”傑弗遜·霍普應聲答道,一面握住馬鞍旁的來福槍。

  他們看到這個孤單的哨兵手指扣著扳機,向下望著他們,似乎對他們的回答很不滿意。

  哨兵又叫道,“是誰批準的?”

  費瑞爾回答說:“四聖批準的。”根據他在摩門教中的經驗,教中最高的權威就是四聖。

  哨兵叫道:“九到七。”

  “七到五。”傑弗遜·霍普想起在花園中聽到的這句口令[233],馬上回答說。

  上面的人說:“過去吧,上帝保佑你們。”過了這一關後,前面的道路就寬闊起來了,馬匹也可以放開腳步,小跑前進了。他們回過頭來,還能看見那個哨兵,倚著他的槍支,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這時,他們知道他們已經闖過了摩門教區的邊防要隘,自由就在前面了。

  哨兵叫道:“九到七。”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血字的研究》(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第五章 復仇天使
  一夜之中,他們走過的盡是一些地勢複雜的峽谷和崎嶇難行、亂石縱橫的小路。他們不止一次迷了路,幸虧霍普熟悉山中情況,才使他們重新找到了正確的道路。天亮時,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幅雖荒涼卻壯麗的景色。他們置身在一片白雪覆蓋的群山當中,山巒重疊,一直綿延到遙遠的地平線上。山路兩邊的懸崖是如此陡峭,讓他們感到上面生長著的落葉松就像是懸掛在他們頭上一樣,似乎一陣風吹過就會被吹落下來壓在他們頭上。但這種恐懼並不完全是他們的幻想,因為在這荒涼的山谷裡,到處堆積著這樣滾下來的樹木和山石。在他們通過的時候,就曾有一塊巨石雷鳴般滾落下來,隆隆之聲在這靜靜的峽谷裡回蕩著,嚇得疲乏的馬兒們都狂奔起來。

  當太陽從東方地平線上緩緩升起時,群山就像節日的彩燈一樣,一個接一個被點亮,直到所有山頭都罩上了一抹微紅,耀眼明亮起來。這壯麗的景色使三個逃亡者的精神為之一振,精力倍增。他們在一個從深谷中湧出的激流處停了下來,飲了馬,自己也匆匆吃了早餐。露西和她的父親想多休息一會兒,可是傑弗遜·霍普卻堅持快走。他說:“這個時候,他們大概已經沿著我們的蹤跡追了上來,成敗完全在於我們前進的速度了。只要平安地到達了卡森城,我們可以休息一輩子。”

  這一整天,他們都在山谷中拚命前行。黃昏的時候,他們計算了一下行程,已經離開敵人有三十多英裡了。晚上,他們選擇了一處懸崖下面可以躲避寒風的地方安頓下來。為了暖和一些,三個人緊緊地擠在一起,睡了幾個鍾頭。但是,天還沒亮,便又動身上路了。他們一直沒有發現有人追趕的跡象,傑弗遜·霍普想他們可能已經逃出了那個迫害他們的可怕組織的魔掌。可是,他一點也不知道這個魔掌究竟能夠伸展多遠,更沒有想到,這個魔掌立刻就要接近他們,並把他們打得粉碎了。

  在他們逃亡的次日,大約中午的時候,他們本來不多的口糧眼看就要吃完了。但是,這並沒有讓這位獵人感到不安,因為大山之中,有的是飛禽走獸可以獵取充饑。從前他就常常是靠著他的那支來福槍維持生活的。他選擇了一個隱蔽的所在,拾取了一些枯枝乾柴生起火來,讓他的夥伴們暖和一下。因為,他們現在已經在海拔5000英尺的高山之上,空氣是徹骨的寒冷。他把騾馬拴好,並和露西告別後,就背上他的來福槍,想出去碰碰運氣,打點東西。他回過頭來,看到老人和少女正圍著火堆取暖,三隻騾馬一動也不動地站立在後邊。再走幾步,由於山石的阻擋,他就看不見他們了。

  他翻山越嶺,走了兩英裡多路,可是一無所獲。然而,從樹乾上的痕跡和其他的一些跡象來看,他斷定附近有無數野熊出沒。他搜索了兩三個小時,還是毫無結果。最後,他正打算失望地空手回去的時候,忽然抬頭一看,不覺心花怒放。原來在離地三、四百英尺高處的一塊突出的懸岩邊上,站著一隻野獸,樣子看來很像羊,但是卻長著一對巨大的長角。這個被人叫做“大犄角”的家夥,可能是正在為霍普所看不到的同群執行著警戒任務。巧得很,這隻野獸是背對著霍普的,因此,它並沒有發覺他。他趴在地上,把槍架在一塊岩石上,他又慢又穩地瞄準好以後才扣響了扳機。野獸跳了起來,在岩石邊掙扎了幾下,就滾落到谷底去了。

  這隻野獸太沉了,一個人背不動,霍普就將死獸的一隻腿和一些腰上的肉割了下來。這時,天色已漸暗,於是他背起這些戰利品,趕忙沿著來路往回走去。但是,他剛要走就想起自己已陷入了困境。因為剛才他只顧尋找野獸,不知不覺走得太遠了,已經遠遠地走出了他所熟悉的山谷,現在再要認出他所走過的道路,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他覺得他所在的這個山谷又衍生出數個峽谷,這數個峽谷又分成更多的峽谷,而且處處十分相似,簡直無法辨認。他沿著一條山谷走了一英裡多路,來到一個澗水淙淙的地方,他肯定來時沒有見過這個山澗。他斷定自己轉錯了方向,於是又另走一條,結果仍然不對。夜色很快就降臨了,當他終於找到一條他所熟識的峽谷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雖然他找到了這條熟路,可是現在要沿著這條小路走並且不再走錯,也絕非易事。因為月亮還未升起[234],小路兩邊高聳的峭壁使得道路格外黑暗。這時,霍普背上的東西愈加沉重,況且忙碌了半天,現在已經感到非常疲乏。但是,他仍舊跌跌撞撞地前進著。當他想到每前進一步,就靠近了露西一步,而且還這麽多的食物,足夠他們今後旅途中食用時,他的精神便又振奮起來。

  他終於來到剛才離開他們時的那個山谷入口。雖然是在黑暗之中,他也能辨認出遮住入口處的那些巨石的輪廓。他想,他們一定在焦急地等待著他呢,因為他已經離開差不多五個小時了。一時高興之下,他把兩隻手放在嘴邊,借著峽谷的回音,大聲打著招呼,表示他回來了。他停了一下,傾聽著回音。可是除了他自己的喊聲碰在沉寂、荒涼的峽谷石壁上,折回來形成無數的回音以外,就什麽都沒有了。他又叫了一聲,比先前的一聲更加響亮。可是,還是沒有聽見和他分開不久的朋友們的回音。他隱隱約約地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於是急忙奔了過去,慌忙中把寶貝似的獸肉也扔掉了。

  他轉過彎來,便看清了剛才生火的地方。那裡仍然有著一堆炭灰在閃爍發光,但是很明顯,在他離開以後再也沒有人照料過。周圍同樣是一片死寂。看到他的恐懼變成了現實,他急忙奔過去。火堆旁沒有一點活著的東西:騾馬、老人和少女都不見了。肯定是在他離開以後發生了什麽突如其來的可怕災難,他們無一幸免,而且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意外的打擊使得霍普驚慌失措、目瞪口呆。他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於是趕緊抓住了他的來福槍支撐住身體,以免跌倒下去。但是,他畢竟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很快便從這種迷惘中清醒過來。他從火堆裡撿起一段燒得半焦的木材,把它吹燃。他借著這個光亮,把這個休息的地方察看了一番。地面上到處都是馬蹄踐踏的印子,說明一大隊騎馬的人,已經追上了逃亡者。而從這些蹄印的方向看來,他們後來又轉回鹽湖城去了。他們是否把他的兩個夥伴全都帶走了呢?霍普差一點就確信他們一定是那樣做了,可是,當他的眼光落在一件東西上的時候,不禁使他毛骨悚然。在離他們原來休息處沒有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堆不高的紅土,這肯定是原來沒有的。一點也不錯,這是一個新掘出來的墳墓。當年輕的獵人走近的時候,他發覺土堆上面還插著一支木棒,木棒的裂縫處夾著一張紙,紙上草草寫了幾個字,但簡明扼要:
  約翰·費瑞爾

  生前住在鹽湖城

  死於1860年8月4日

  紙上草草寫了幾個字,但簡明扼要。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約翰·費瑞爾,生前住在鹽湖城,死於1860年8月4日。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血字的研究》(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他剛離開一會兒,那位健壯老人就這樣死去了,而這幾個字竟成了他的墓志銘。傑弗遜·霍普又瘋狂地到處尋找,看看是否還有第二個墳墓,可是沒有發現一點痕跡。露西已經被這幫可怕的追趕者帶了回去,遭到了她原先命裡注定的災難,成為一位長老兒子的偏房了。當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意識到她的命運確已如此,而他自己又無力挽回的時候,他真想跟隨著這位老農,一同長眠在他最後安息的地方。

  但是,他的積極精神終於擺脫了這種因絕望而產生的沮喪。如果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他至少還可以把他的一生,用在報仇雪恨上。傑弗遜·霍普有著百折不撓的耐心和毅力,因此他也就具有一種百折不撓的復仇決心,這可能是在他和印第安人相處的日子裡,從他們那裡學來的。他站在漸漸冷卻的火堆旁,覺得只有用他自己的手對敵人進行徹底、痛快的報復,才能減輕他的悲痛。他下定了決心,要把自己的堅強意志和無窮精力全部用在報仇雪恨上。他面色慘白、冷峻,沿著來路走回去,找到他扔掉獸肉的地方。他把快要熄滅的火堆挑燃起來,烤了夠他幾天吃的獸肉,然後把烤熟的獸肉捆作一包。這時,他雖然疲憊至極,但仍然穿過大山,走了回去,走上了復仇天使的道路。

  他忍著腳痛和疲憊,沿著先前騎馬走過的峽谷,千辛萬苦地走了五天。夜裡,他就躺在亂石之間,隨便睡上幾個鍾頭。但是天還沒亮,就又起來趕路。第六天,他來到了鷹谷,他們就是從這裡開始他們不幸的逃亡歷程的。他從鷹谷往下望去,可以看見摩門教徒們的家園。現在,他已是形容憔悴、疲憊不堪。他倚著他的來福槍,對著腳下這一大片安靜的城市,狠狠地揮舞著他的瘦削的拳頭。他看著這個城市,發現在一些主要街道上都掛著旗幟和其他節日的標志。他正在猜測其中原因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只見一個人騎著馬向他跑來。當騎馬人走近的時候,霍普認出他是一個名叫考珀的摩門教徒,霍普曾經先後幾次幫過他的忙。所以,當他走近時,霍普就向他打了招呼,想向他打聽一下露西的消息。

  他說:“我是傑弗遜·霍普。你還記得我嗎?”

  這個摩門教徒帶著毫不掩飾的驚異神色望著他。的確,這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流浪漢面色蒼白、目露凶光,很難認出他就是那個年輕英俊的獵人。但是,當他終於確認這是霍普時,他的驚異又變成了恐怖。

  他叫了起來:“你瘋了,竟敢跑到這裡來。要是有人看見我在和你說話,連我這條命也要保不住了。因為你幫助費瑞爾父女逃走,四聖已經下令通緝你了。”

  霍普懇切地說:“我不怕他們,也不怕他們的通緝。考珀,你一定已經聽說這件事了。我懇求你回答幾個問題。咱們一向是朋友,請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拒絕。”

  這個摩門教徒不安地問道:“什麽問題?趕快說,這些石頭都有耳朵,這些大樹也長著眼睛哩。”

  “露西·費瑞爾怎麽樣了?”

  “她在昨天和小德雷伯結婚了。站穩了,喂,你要站穩些。你怎麽魂不附體了?”

  “不要管我,”霍普有氣無力地說。他的嘴唇發白,跌坐在剛才靠著的那塊石頭上,“你說她結婚了?”

  “昨天結婚的,捐贈堂[235]上掛著的那些旗幟就是為了這個。關於究竟該誰娶她這個問題,小德雷伯和小斯坦傑森還有過一番爭執呢。他們兩個人都去追趕過你們,斯坦傑森還開槍打死了她的父親,因此他就更有理由要求得到她。但是,他們在四聖會議上爭執的時候,因為德雷伯一派勢力強大,於是先知就把露西交給了德雷伯。可是,不管是誰佔有她,都不會長久了;因為昨天我看見她一臉死色,哪裡還像個女人,簡直是個鬼了。你要走了嗎?”

  “是的,我要走了。”傑弗遜·霍普說著站了起來。他的面貌像大理石雕刻出來的一樣,神情嚴峻而堅決,一雙眼睛閃露著凶光。

  “你要到哪裡去呢?”

  “到哪兒都無所謂了。”他回答說,一面背起他的武器,大踏步走下山谷,從那裡一直走到大山深處的野獸出沒之地。群獸之中都找不出比霍普更為凶猛、更為危險的了。

  那個摩門教徒的預言果然應驗了。不知是否是因為她父親的慘死,還是由於她被迫成婚、心懷憤恨的緣故,可憐的露西一直委靡不振,日漸憔悴;不到一個月,她便鬱鬱而死。她的混帳丈夫所以要娶她,主要是為了約翰·費瑞爾的財產,因此,對於她的過世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悲傷,倒是他的一些妻妾們對她表示了哀悼,並且按照摩門教的風俗[236],在下葬前整夜為她守靈。第二天凌晨,正當她們圍坐在靈床旁邊的時候,忽然室門大開,一個衣衫襤褸、面目粗野、飽經風霜的男人闖了進來。她們驚駭萬分,嚇得說不出話來。這個人對那些縮作一團的婦女看都不看,也沒說一句話,徑自走向那個曾經承載著露西·費瑞爾純潔靈魂的蒼白、安靜的遺體。他彎下身來,在她那冰冷的額上虔誠地吻了一下。接著,又拿起她的手來,從她的手指上取下那隻結婚戒指。他怒吼道:“她絕不能戴著這個東西下葬。”人們還沒來得及聲張,他便飛身下樓倏然不見了。這件事是如此奇怪,如此迅速,要不是露西手指上那隻作為新娘標志的金戒指已不翼而飛這一不可否認的事實,就連那些守靈的人自己都很難相信這一切真的發生過,更不用說讓別人相信了。

  傑弗遜·霍普在大山中流浪了幾個月,過著一種原始、奇特的生活,他刻骨銘心地時時刻刻想著要報仇雪恨。這時,城裡流傳著一種說法,都說有一個怪人出沒在深山峽谷間,徘徊在城外。有一次,一粒子彈嗖地穿過斯坦傑森家的窗戶,射在離他不到一英尺遠的牆壁上。還有一次,當德雷伯從懸崖下經過的時候,一塊巨石從他的頭頂滾落下來,他連忙臥倒在地,才逃脫了這場災難。兩個年輕的摩門教徒不久便發覺了有人企圖謀殺他們的原因。於是他們帶領著人馬,一再進入深山,打算捉住他們的敵人,或者把他殺死。但是,他們總是沒能成功。於是,他們便又采取了謹慎的辦法:絕不單獨外出;天黑以後,足不出戶;他們還派人把自己的住宅嚴密地守衛起來。過了些時候,他們認為可以放松這些措施了,因為既沒有人聽到過他們仇人的消息,也沒有人再見到他的蹤跡,於是他們就希望時間能讓他的復仇之心慢慢平靜下來。

  然而,事情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霍普的復仇之心不但沒有平靜,反而更加強烈了。霍普本來就意志堅定、不屈不撓,除了復仇以外,再也沒有任何別的情緒可以佔據著他的心靈了。但另一方面,他也是一個非常實際的人。不久他就意識到,雖然他的體格十分強壯,可也吃不消這種過度的操勞。每天風吹雨淋日曬,又吃不到像樣的食物,這大大消耗了他的體力。假如他像野狗一樣在山中死去,那復仇大事又怎麽辦呢?而且,如果長此下去,勢必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他想要是這樣,豈不正合了敵人的心意?於是,他極不情願地回到了內華達他過去待過的礦上,想在那裡恢復體力,並且積攢足夠的金錢,以備繼續追蹤仇人,而不致陷於貧困的窘境。

  他原打算最多離開一年後就回來,可是由於種種意外情況使他無法離開銀礦,待了將近五年之久[237]。雖然五年過去了,但他對往日的痛苦仍記憶猶新,復仇決心恰似當年那個難忘的晚上,當他站在約翰·費瑞爾墳墓旁邊時一樣迫切。他喬裝改扮,更名改姓,回到鹽湖城來。他只求正義得到伸張,早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了。他到達鹽湖城後,才發覺等待著他的是個壞消息。幾個月以前,摩門教徒中發生過一次分裂,教中年輕的一派起來反抗長老的統治,結果有相當多的不滿分子脫離了教會。他們成了異教徒[238],離開了猶他。德雷伯和斯坦傑森也在其中,誰都不知道他們的下落。據傳聞,德雷伯早就設法把他的大部分財產變賣了,因此在他離開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而他的同伴斯坦傑森比起他來,卻相當窮困。但是,他們現在究竟在何處,卻絲毫沒有線索可尋。

  面對這種困境,一般人不管復仇心如何急切,恐怕都難免就要灰心喪氣,放棄復仇的打算了。但是,傑弗遜·霍普卻一刻也沒有動搖過。他帶著他為數不多的全部財產[239],開始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在美國各地尋找他的仇人。沒有錢的時候,就隨便找點工作糊口。一年一年過去了,他的一頭黑發已變斑白,但是,他仍舊繼續流浪下去,就像人類的警犬一樣,把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這個他已經付出了一生的復仇事業上。蒼天不負有心人。雖然只是偶然看到窗口中出現的仇人的面貌,但這一眼卻讓他明白了,他所追蹤的兩個仇人就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城中。他回到他那個破爛不堪的寄宿地方,將復仇計劃全部準備妥當。但是,說也湊巧,德雷伯那天從窗口中也認出了大街上的這個流浪漢,而且看出了他眼中的殺氣。因此,他在斯坦傑森(他已成為德雷伯的私人秘書了)的陪同下,急忙找到了一位負責治安的法官,向他報告說:由於一個舊日情敵的嫉恨,他們的生命正處在危險之中。當晚,傑弗遜·霍普就被逮捕了。因為找不到保人[240],他被監禁了幾個星期。等他被釋放出來的時候,他發現仇敵的住處早已空空如也,德雷伯和他的秘書已經動身前往歐洲了。

  他拿起她的手來,從她的手指上取下那隻結婚戒指。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這一次,霍普的復仇計劃又落了空。但是,心頭的積恨再一次激勵著他繼續追蹤下去。然而由於資金缺乏,他不得不又工作了一段時間,攢下每一塊錢,為未來的行程做好準備。最後,等他積攢了足夠的生活費,就動身前往歐洲。在歐洲,他從一個城市追到另一個城市。錢花完了以後,任何低三下四的工作他都乾,可是,一直沒有追上這兩個亡命徒。當他趕到聖彼得堡時,他們已經離開那裡前往巴黎了。等他趕到巴黎,他又聽說,他們剛剛動身去了哥本哈根。等他趕到了丹麥首都哥本哈根,他又晚了幾天,他們幾天以前就到倫敦旅行去了。他終於在倫敦把他們趕到了絕境。至於這之後在倫敦發生的事情,我們最好還是引用老獵人的自述吧,這都詳細記載在我們前面已經讀過的華生醫生的日記中了[241]。

  一塊巨石從他的頭頂滾落下來。

  喬治·哈金森,《血字的研究》(倫敦:沃德·洛克·波頓公司,1891)

  第六章 華生醫生回憶錄續篇

  我們的罪犯的瘋狂抵抗顯然並不是對於我們每個人有什麽惡意,因為當他發覺自己已無能為力時,便友好地微笑起來,並且表示,希望在他掙扎的時候,沒有傷害到我們任何一個人。他對福爾摩斯全集說:“我想,你們是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的。我的馬車就在門外。如果你們把我的腿松開,我就可以自己走下去上車。我可不像從前那樣那麽容易被抬起來。”

  葛雷格森和萊斯特雷德交換了一下眼色,似乎認為這種要求太冒險了。但是,福爾摩斯全集卻立刻接受了罪犯的要求,把我們捆在他腳腕上的毛巾解開了。罪犯站了起來,把兩條腿舒展了一下,像是要證明一下它們確實又獲得了自由似的。我記得我看著他的時候,心中暗想,我很少見到過比他更為魁梧強壯的人了。而且在他飽經風霜的黑臉上表現出的那種決斷和活力,就像他的體力一樣地令人敬畏。

  他注視著我的同伴,帶著衷心的欽佩說道:“如果警察局長職位空缺的話,我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了。你對於我這個案子的偵查方法,真是十分的謹慎周密。”

  福爾摩斯全集對那兩個偵探說道:“你們最好和我一塊兒去吧。”

  萊斯特雷德說:“我來給你們趕車。”

  “好的,那麽葛雷格森可以和我們坐上車去。還有你,醫生。你對於這個案子已經發生了興趣,最好也和我們一塊去吧。”

  我欣然同意了,於是我們就一同下了樓。我們的罪犯沒有一點逃跑的企圖,他安安靜靜地走進那個原來屬於他的馬車裡,我們也跟著上了車。萊斯特雷德爬上了車夫的座位,揚鞭催馬前進,沒多久,就把我們拉到了目的地。我們被帶進了一間小屋,那裡有一個警官把罪犯的姓名以及他被控殺死的兩個人的姓名都記了下來。這個警官面色白皙、面無表情,他機械而呆板地完成了他的任務。他說:“犯人將在本周內提交法庭審訊。還有,傑弗遜·霍普先生,你在審訊之前,還有什麽話要說嗎?我必須事先警告你,你所說的話都要記錄在案,並且可能用來作為定罪的證據。”

  我們的罪犯慢慢地說道:“諸位先生,我有許多話要說,我願意把它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你們。”

  我們的罪犯慢慢地說道:“諸位先生,我有許多話要說,我願意把它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你們。”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血字的研究》(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警官問道:“等到審訊時再說不是更好嗎?”

  他回答說:“我也許永遠不會受到審訊了呢。你們不必大驚小怪,我並不是想要自殺。你是一位醫生嗎?”他說著,轉過頭來用他凶悍的黑眼睛看著我。

  我說:“是的,我是醫生。”

  “那麽,請你用手按一下這裡。”他微笑著說,一面用他被銬著的手,指了一下胸口。

  我用手按按他的胸部,立刻覺察到裡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跳動。他的胸腔微微振動,就像在一座不堅固的建築物中,啟動了一台動力強勁的機器一樣。屋子裡靜靜的,我能聽到他的胸膛裡面有一陣嗡嗡的聲音[242]。

  我叫道:“怎麽,你有動脈瘤[243]!”

  他平靜地說:“他們都這樣說。上個星期,我找了一位醫生看過,他說過不了多少天,血瘤就要破裂。這個病已經好多年了,一年不如一年。這病是因為我在鹽湖城的大山之中風餐露宿、飲食不足[244]所引起的。現在我已經完成了我的工作,什麽時候死,我都不在乎了。但是我想在死之前,把這件事說清楚,死後好有個記載。我不希望別人在我死後把我看成是一個普通的殺人犯。”

  警官和兩個偵探匆忙地商量了一下,考慮是否準許他說出他的故事。

  警官問道:“醫生,你覺得他的病情是不是隨時都有危險?”

  我回答說:“確實是這樣。”

  於是這位警官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了維護法律的公平,我們當然要錄取他的口供。先生,你現在可以隨便交代了。不過,我再一次告訴你,你所說的一切都要記錄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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