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膚施。

  這是劉備最後停留在並州的喘息之地。

  牽招從前線奔了回來，帶去的五六七千人也就剩下了一半。

  而現在，劉備全軍都湊不上五千人。

  縱然有膚施的城池在，他們也守不住。

  唯一一條路，就是逃。

  但怎麽逃，也是個方法。

  之所以還等在這，劉備是想等到閻行、李嚴兩支生力軍撤回來。

  他們手中人數不少，如果集結起來，再加上身在涼州的關羽，劉備手上的本錢還過得去。

  然而……

  “閻行落敗，與郭汜逃回，兵不滿千人！”

  “雲中已失，被郭嘉趙雲佔據。”

  “李嚴落敗，所部遭全獲，人入大漠，不見蹤影！”

  噩耗接踵而至。

  在座的孫乾、令狐邵等人，一個個面色灰敗，垂頭喪氣。

  人沒了，錢也沒了，一切都完了。

  “雲中也沒了嗎……”

  坐在首位的劉備面色蒼白無比。

  微低著頭、散亂的頭髮披開，顯得那張臉比平日衰老許多。

  平常有力溫和的聲音，也出現了一抹傷意。

  “主公……”眾人都看了過來。

  有人起身，直接道：“主公，我們投降吧。”

  徐庶冷眼掃了過去：“投降，是要置主公於死地嗎？！”

  周野給過體面的投降機會，就是去朝廷任三公。

  劉備拒絕了。

  而在這時候，劉備失去了一切，還去投降，豈有活命機會？
  “不。”劉備搖頭，道：“此刻去投降，他不會害我。”

  “嗯？”眾人都有些訝異。

  “之前，我未曾和他交手，有多少威脅，誰也說不準，他或許會害我。”

  “如今，我已敗給他，倘若投降，他絕不會再害我。”

  沉吟片刻，劉備又道：“天下能容人者多，能容英雄者少，但周王可容我。”

  容英雄，其實比容小人更難。

  因為英雄強大，要震住他談何容易？
  但如果你比英雄更強，而且強的不止一星半點，那就敢了。

  在劉備心目中，周野有這樣的能力，也有這樣的魄力。

  徐庶似難以置信：“所以，您要投降？”

  “不。”劉備再次搖頭，也抬起了頭。

  披散的亂發下，目中光芒再起：“備但有一息尚在，豈能坐視漢家大業旁落？”

  再窮再苦，能比賣鞋子的時候慘？

  主公依舊是主公……徐庶心中佩服至極，拱手請劉備誅殺提議投降之人。

  劉備拒絕，並道：“局勢至此，投降是人之常情，若有誰要去，賜予錢糧上路，劉備不阻攔。”

  說完，他一揮手：“公祐，給他一筆錢。”

  孫乾低聲道：“主公，城中早無余錢余糧。”

  劉備沉默片刻，解下佩劍，交付對方：“君隨我數年，備今至窮途末路，別無長物，唯有一劍相贈，拿去換些錢糧上路。”

  那人慚愧不已，拜倒痛哭：“願誓死追隨主公！”

  劉備心裡很痛苦，但他必須得扛著。

  因為對他而言，還沒到絕路——關羽在西涼已經開了口子。

  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撤出並州，放棄這塊他呆了多年的根基之地。

  如何撤退，是個技術活，而劉備早已做出了安排。

  不久，簡雍走來，拱手道：“主公，各處都已安排好了！”

  “嗯，那就準備走吧。”劉備點頭。

  原來，他以昭王的名義，向整個並州的百姓公布了這一則慘痛消息：
  “備勢孤力頹，難在並州立足，今迫於局勢，棄父老西去，心甚慚愧！”

  “昔奉朝廷之命牧守並州多年，未立寸功於百姓，反多遭戰亂，皆備之罪也。”

  “府庫已開，當中尚有貧瘠之物，百姓自可取之……”

  劉備寫了一篇很長的文章，向並州百姓傾述自己的情感。

  認為自己能力有限，把並州戰亂的事都往自己頭上攬，並且將所剩不多的東西全部拿了出來，饋贈百姓。

  然後，替百姓分析並州之地：北是大漠、南接司隸這兩片都是周野地盤；西是涼州一片戰地，東是冀州，還處於周野跟曹操的爭執點。

  這是三戰之地，暫時沒有太平！
  最後，委（zhuo）婉（zhong）表達了一點：可以跟我走！
  並州九郡，在冊的漢人口最開始只有六十九萬。

  但這六十九萬是記上了的，因為並州地處邊地，所謂天高皇帝遠，藏匿人口極多。

  再加上混居的烏丸族和其他小類民族近百萬。

  以及司隸大亂時人口北移、黃巾余孽張燕等人裹帶人口北移。

  最開始，冀州、兗州有曹操、袁紹、呂布三方，導致並州反而相對安全，又引入了一批百姓。

  因此，並州的總人口數不少。

  劉備雖然很窮，也有人認為他偽善，但他確實做到了——兢兢業業，愛民如子！

  周野境內有周野的政治宣傳，劉備境內同樣也有他的聲望覆蓋。（備過襄陽，十萬民眾相隨。）
  一頓操作之下，並州許多百姓，還有原本就是別地跑來的人，帶著家資出走，準備追隨劉備而去。

  劉備確實有自己的目的，但他真的號召成功了！

  響應的漢民、異族人口，遍布並州，共有數十萬之多。

  同時，劉備還帶著當初那些飯桶——八萬個飯桶死了兩萬，還剩六萬。

  但他才幾千人，糧草又有限，注定帶不走這麽多人。

  隨著周野大軍一押，嘿——這些飯桶全被劉某人被迫放下！

  但值得一提，這些被放下的飯桶們，竟沒有責怪劉備，反而一個個滿臉是淚。

  有感激，也有為日後悲慘日子的哀悼。

  不管怎樣說，劉備確實養活了他們吧？確實給了一口飯吃吧？

  論跡不論心啊！

  賈詡對他們的好，是從嘴裡塞進去的；劉備對他們的好，也是啊！

  看著被丟下的飯桶們，是徐庶自敗仗以來第一次心情舒暢：終於甩掉了這些累贅！
  累贅甩掉了，但劉備的名聲卻攢足了。

  還有，周野又將如何處置這些累贅呢？

  和劉備一樣養著？

  正好，周野那麽有錢，是該讓他出出血。

  全部宰了？

  也好，反襯之下，顯得劉備寬宏大量，更得異族之心。

  而涼州，是異族更多的地方！

  不管怎麽處置，對於周野而言，都是個大麻煩。

  他看著劉備走在前頭的背影，心中默默道：“想必此刻的主公，心頭也是卸了一塊巨石吧？”

  他還真猜對了……

  劉備本來就窮，對於大漢子民那是仁心，但對於這些異族飯桶——可去他嗎的吧！
  上郡之地，遍布體弱無力的飯桶，和率先追隨劉備出走的百姓。

  其他各郡的人，也走在了路上，但還保持有對周野的畏懼。

  周野進佔並州全境，劉備攜民西走，浩大聲勢，伴隨著劉備的信件，傳了出去。

  章武。

  曹操如遭雷霆。

  “他……他跑去打劉備了！？”

  “這這才幾天功夫，劉備就垮了！？”

  不相信的老曹蹬蹬蹬跑上城樓。

  城外旌旗招搖，帳篷連綿，人分明還在啊！

  仔細探了好幾次，曹操才派人大膽入營。

  周營只是喊殺敲鼓，並未出戰。

  如此幾次之後，曹軍一擁而入，隻遭到了一些象征性的反抗。

  一群士兵從大營後方狂奔而去……

  曹操抓住營中人一問：“周王何在？”

  “不知道！”

  “怎不見軍中將領？”

  “不知道。”

  “可還有兵馬在？”

  “不知道。”

  “你們是誰？從哪來的？”

  “我們是河間人，被中山大戶們差來的。有個蔣義渠將軍發糧，讓我們駐守在此。”

  曹操傻眼了。

  他嗎的，人換了！
  不對啊，那剛才那些射箭的人呢？

  還有之前幾天穩住形勢，時而挑戰自己的人呢？

  “陸續撤去。”

  “最後一撥人，剛才從後營跑了。”

  眾人如實稟告。

  曹操一拍腦門，哀嚎道：“玄德啊，你逢此大敗，錯皆在我啊！”

  隨即，他又咬牙切齒：“周雲天，你心夠狠啊！”

  揍完自己轉身就去揍劉備，結果劉備沒自己耐揍，這一拳頭基本上把命交代了。

  自己還等著劉備給他來個後背開花，重振士氣呢。

  他娘的！
  “主公……他將奪取並州全境啊！”程昱聲音發抖。

  曹操渾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