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石帶著張老太太搬進城裡,最高興的是七郎。
每日散學後,他又可以去吃外婆做的飯菜,做外婆的心肝小寶貝啦!
十月的一天,七郎收到了圓通師兄的來信。
從文殊院的師兄手中接過厚厚的一遝信,七郎驚喜感動:“圓通師兄總算想起我了?”
不想就罷了,一想就厚厚一遝,這是節省人力,一封信把一年的事說了?
圓通的信首先說的卻是國事。
吐蕃主動退軍,遣使謝罪,表示臣服,並再次請婚。
七郎忍不住歡呼了一聲……都臣服謝罪了,這場仗確定是不用打了!
至於“請婚”,唉……和親這種事,就要朝中大臣去考慮了。
吐蕃退兵的原因,圓通師兄提到一條“其大臣請返國,不聽,自殺者八人。至是弄讚始懼,引而去。”
也就是說,吐蕃後方不穩了,其大臣都鬧著要回去,甚至不惜自殺。
這個內情,朝中知道的人都還不多,圓通之所以清楚,是因為去吐蕃弘法的圓融師兄回京了。
……一個和尚給一個小孩兒寫信,首先一本正經地講國事……要讓人知道了,估計也會笑話。
七郎卻讀懂了,嘴角勾了起來,接著看下去。
晉王在京中設立了圖書館,由國子監學生義務管理,劉茂也去輪值了;
晉王讓人改進造紙術,目前還沒有突破性進展,索性將現有的造紙術公開,讓天下人集思廣益。圓通也抄了一份,若是七郎感興趣,可自己嘗試;
初夏,帝後幸九成宮,皇后犯疾,慈惠禪師被急召到行宮;
太子的追隨者打傷了魏王文學館招攬一文士,鬧到京兆府,由蕭凌審了案子。蕭凌判魏王府文士挑釁在先……
“京中也有乾辣椒和辣椒醬賣了,興國寺中小沙彌吃著辣椒,想念辣椒七郎,不知師弟何日再來?”
最後圓通才不經意地炫耀,“我今年長高了一截,不知師弟長高了多少?”
七郎放下信,站在牆邊量了量身高,發現比春天時長高了不少,又高興了。
“誰不會長高呢?我長大了肯定比圓通師兄高的!他和我比身高?我還跟他比頭髮長度呢!”
收到了確定的消息,七郎趕回家告訴同村的人。
鄉親們高興之余,又打聽:“戰功榜還是沒出嗎?”
總得知道自家人有沒有光榮上榜才能安心啊!
七郎撓了撓頭:“圓通師兄都給我傳信了,想必恩賞的名單也快下來了。”
眾人且喜且憂,立不立功都罷了,平安回家最要緊,又相邀著去道觀祈福、還願。
七郎到了羅先生這裡,羅先生便把董月明、劉植都喊過來,上一堂“時事分析課”。
課題是“吐蕃為何在勝負未決的情況下主動退兵?朝廷為何在先鋒告捷後不乘勝追擊?”
劉植這一回率先回答:“圓通說了,吐蕃退兵是因為後方不穩,被臣下威脅!”
羅先生微笑:“還有嗎?”
董月明若有所思:“吐蕃很強大嗎?以前和我朝打過仗嗎?”
七郎受到啟發,沉吟道:“府學先生說,吐蕃是近些年才強大起來的,過去和我朝沒有多少來往。所以,棄宗弄讚此次攻打松州,本意就不是要搶佔我們的土地,而是試探。”
“他們借口請婚被拒開戰,結果朝廷不僅沒被嚇得立刻答應請婚,反而發重兵應戰。且隻憑先鋒軍就讓他們吃到苦頭。再打下去,說不定剛穩定的後方就亂了。”
羅先生聽得連連點頭,笑道:“府學的先生教得不錯,阿全大有長進了。棄宗弄讚多年征戰才征服了周邊各部落,正需要時間去安撫。萬一主力和我們決戰損傷慘重,他多年的戰果就不知便宜了誰。”
“至於我朝為何不乘勝追擊,一來朝廷對周邊的勢力,並不一定要趕盡殺絕,只要其臣服便罷了,比如吐谷渾;二來吐蕃是新生勢力,朝廷也不太放在心上……”
“如今陛下關注的,還是西突厥、薛延陀和東北的高句麗!”
高句麗!
七郎睜大眼睛:“就是前朝末帝亡國了都還要征的高句麗!”
這是何等的執著。
羅先生歎道:“益州百姓,許多人也亡在征高句麗的戰場上。”
“說回吐蕃,假如你們是朝廷大官,你們會主張乘勝追擊、決戰到底嗎?”
劉植早已聽得暈頭轉向,迷迷糊糊地說:“我若是大官……我聽皇帝的。皇帝肯定比我聰明,他說打就打,他說不打就不打。”
董月明皺眉:“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不應該讓女子和親。我娘說過漢代和親的舊事,那些女子都太可憐了。”
七郎:……其實在剛聽到戰事的時候,他和府學裡許多同窗一樣滿腔熱血,恨不得我軍直搗黃龍滅了吐蕃、讓他們再沒機會來犯。
可是,官府征兵了,他的哥哥和鄉親們背著弓箭出征。
爹娘和所有送行之人的眼淚,撒得地上的塵土都濕了。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我不知道。”七郎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說:“但是我知道吐蕃高原地勢極高,中原士兵適應不了。上了高原不說打仗,生病都會失去好多人命。”
“我的哥哥,我的鄉親們,都在那裡啊!”
說完,眼淚一顆顆地掉了下來。
羅先生摸了摸七郎的頭髮,緩緩說道:“所以,這也是朝中大臣們不乘勝追擊的原因。至於和親,朝廷這回多半會同意的。”
“遠人不服而不能來,則修文德以來之。我們不能用武力滅了吐蕃,就只有用文化同化之。朝廷在周邊勢力表示臣服後,多會和親以加強關系……將弘化公主嫁給吐谷渾就是為此。”
“從前吐蕃不表示臣服,賜婚沒有意義。如今他們來謝罪臣服,就可以賜婚了。”
董月明前面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最後一句聽懂了……
“所以,又有個倒霉的女子要遠離父母親人,到蠻荒之地去了?然後和吃生肉的蠻酋一起生活?”
她已經長大了,做了好幾回滾床童子,知道成親是什麽意思了。
她替和親的女子難過。
羅先生沉默了好一會兒,對弟子們說:“有時候做一個決定是艱難的,人們只能做權衡取舍。地位越高,取舍的東西就越大、越難。甚至,人們很難判斷,此時有利的決定,幾十年上百年後,是利是弊。”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這是一首漢朝的詩,詩人憂的,卻不知是哪朝的事。
劉植看先生和表妹情緒低落,趙七郎也沉著臉……
他左看右看,遲疑地說:“這就是趙全說的,拿著賣白糖的錢,操著宰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