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噩夢(三)
看著老六咽下了肉塊吐都吐不出來之後,秋福才算放過了老六。
這時,秋福又變了一副面孔,他歎了口氣,看著老六說道:“老六呀,俺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呀!現在又斷頓了,最多再堅持三天,到了第四天頭上,這幾百口子人起碼要死一半啊,再來一次吧,就一次,要不然大夥就都要死了啊!”
秋福說話的時候,老六正跪在地上,他用手不停地摳嗓子眼兒,奈何他幾天沒有正經吃過東西,現在想吐,怎麽也吐不出來。試了半天,老六算是徹底放棄了。他跪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秋福和他的人在旁邊一直勸。
老六哭了一陣子,突然止住了悲聲。他擦乾眼淚,對秋福他們幾個說道:“喃們的事,俺不管了,想怎弄就怎弄吧。不過俺也有個條件,就算餓死也不能動孩子,喃們要是敢動孩子的話,俺就算拖上這幾百口子人死,也要和喃們同歸於盡。”
見事情有緩,秋福連連點頭。說道:“喃放心,誰都不會動那些孩子一個指頭。誰敢動孩子,俺們就跟他們拚了……”
餓極了的人也顧不得等到第二天了,當天晚上,秋福帶著人摸到了隊伍中。他們將一些孤寡或者落單沒有親人在身邊的老人,一股腦地都帶到了隊伍外面幾百米遠的地方。有了上次斷糧的經驗,秋福他們這次一口氣揪出去四十多個人。
他們每殺死一個人,死者的身體上都會飄出來一絲黑氣,這些黑氣聚集在一起,又形成一個黑色的氣團。這個氣團要比幾天前的氣團大上一倍有余。兩個氣團糾纏了一陣子,突然合並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更大的黑色氣團。
第二天一大早,忙活了一夜的秋福幾個人將燉好的肉湯端了上來。只不過這次所有的人都是呆呆地看著那一大鍋一大鍋的肉湯,卻沒有人敢上前盛一碗喝——昨天晚上秋福他們這幾個人的動靜鬧得太大,幾乎一大半的人都看到了他們將老人拖了出去。就算還有的沒見到他們拖走老人,半夜的時候也聽到了老人臨死前的慘叫。
昨晚剛剛把幾十個老人拖出去,今天一大早就有肉湯吃,大家都猜到出了什麽事情。一時之間,現場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到。
等了半天,還是沒有人主動上前吃肉喝湯。秋福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凝固起來,他衝這幾百號人喊道:“俺明人不說暗話,前幾天喃們吃的喝的就跟這鍋裡面的東西一樣。前幾天喃們能吃能喝,現在就吃不了喝不下了?”
這句話說完,已經有人俯下身體開始吐了起來。就在這時,老六突然像發瘋了一樣衝向秋福,他手裡拿著一把牛耳尖刀。將秋福撲倒之後,又在他的身上連捅了十數刀,等秋福的手下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的頭頭已經倒在血泊中了。
秋福的手下本想過去救他,還沒等他們衝過去,周圍的災民突然一擁而上將他們撲倒。秋福的手下本來就不多,哪裡經得起上百人的圍毆。片刻的工夫,秋福的手下已經倒在了地上,身上滿是刀傷和棍棒傷,幾個人當場死亡,就算還有沒死的也離斷氣不遠了。
將秋福放倒之後,老六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哭喊了一陣子,老六步履蹣跚地走到了隊伍前面,當場對面前的幾百多號人跪了下去,隨後一個頭接一個頭地磕了下去。
老六一邊磕頭一邊號啕大哭,沒有多久他的額頭就磕破了,鮮血順著他的腦門兒流了下來,幾百多號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還在不停磕頭的老六。現場短暫地靜了一下,這幾百號人同時開始大哭起來。哭了一陣子之後,有幾個和老六關系不錯的人,走過去將他拉了起來對他說了幾句,幾個人在一起抱頭痛哭。
也不知道他們哭了多久,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眾人才算止住了悲聲。秋福一死,老六又成了隊伍中的當家人,他讓人將秋福幾個人的屍首扔到了山澗中,然後繼續領著隊伍朝前走。
老六領著這群人又走了一天一夜,終於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們發現了一個規模不小的國民黨軍營。
老六帶著人在軍營門口要飯,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到了他們老家的縣長。打聽了以後才知道老家遭災以後又遭遇了兵禍,這位縣長也待不下去了,於是托了關系,被平調到廣州某地繼續做他的縣長。只是兵荒馬亂的,他一個文官出門不放心,便跟隨著開拔到廣東換防的軍隊一起起程。
這位縣長還算是有良心的,當下找帶軍中的長官說了情,又使了些錢。部隊的長官也是中州人,看在都是老鄉的分兒上,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撥了些軍糧給了老六他們,又讓他們跟著軍隊一起到了廣東。
這一下子,老六他們算是重見了天日,經過了幾個月的煎熬,終於吃上了飽飯。到了廣東那位縣長的轄下,縣長在當地給他們批了塊荒地,又找了當地的富戶幫忙照應。沒過多久,老六他們便在當地落戶常住了。
幾年以後,老六的這個小村子有了些家底,他便找了幸存者裡面識字的人,將死在路上的老鄉們的名字都抄了下來,學著當地人的樣子,在村裡也建了一座祠堂。除了秋福幾個人以外,幾乎所有死在路上的老鄉都有了牌位,被供奉在了祠堂裡。從祠堂建起來的那天起,本來一直守在他們周圍的黑氣團跟著這些牌位一起進了祠堂,多少年過去一直都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