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情的腳步乾淨,雷厲風行,身後跟著驅鬼公會的寥寥幾名骨乾,來到了小家夥的身後。
將她抱了起來,“你叫鹿鹿?鹿鹿真棒。”
蘇長情對著陸小鹿豎起來大拇指,“做的真好。”
“姐姐你是來幫哥哥的嘛。”小家夥聽到蘇長情的話,感受到蘇長情那帶著溫度的雙手,頓時感受到一股別樣的溫暖,猶如凜冽寒冬中,忽然亮起一抹火光。
“姐姐……”蘇長情微微一愣,看著自己已經發皺的雙手,轉過頭看向她身後的幾人,笑道,
“看到沒,老豬,她叫我姐姐,叫我姐姐!”
“記住了沒,以後,都得叫我姐姐,誰再敢喊我一句老巫婆,以後全部發配到異族戰場殺上一千萬九階異族!”
見幾人忙不迭的點了點頭,蘇長情暢快的笑了起來。
當她柔和的目光,從陸小鹿的臉上移開時。
漸漸化為鋒銳的刀子,臉上凝聚起化不開的寒霜。
“姐姐當然是來幫哥哥的……”將瘦小的陸小鹿護在身後,摸了摸她的頭,蘇長情的語氣忽然變得十分冰冷,
“我來幫我弟弟,罵醒你們這群白眼狼!”
面對蘇長情的話,唐浩無所謂的笑了笑,“蘇會長這個時候出現,屬實有些不太明智啊。”
“淵寒的嘴臉,世人都看見了,你現在出來替他辯解,哼,不覺得晚了嗎?”
“啪!”
唐浩的臉上,忽然多出一道鮮紅的巴掌印,令所有人都有點懵。
蘇長情的實力眾所周知,是比不上唐浩的,她怎麽能夠在眾目睽睽下,扇到唐浩的巴掌?
蘇長情可不管眾人的反應,將一塊玉佩收起,指著眾人,“淵寒的嘴臉,你們都看見了?”
“看清了嗎?”
“自然是看清了,一個忘恩負義,給世界帶來災難的掃把星……”
“啪!”
唐浩剛準備冷笑一聲,左臉上,又多出一個鮮紅的掌印。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蘇長情手上有一塊龍形的玉佩!
是龍紋佩!
是秦淵當初闖入黑龍潭,扒下那頭黑龍的千年魂玉,煉製而成送給蘇小狸的龍紋佩!
真龍之玉,附帶領域真龍之威。
十二階以下,無人可壓!
所有人都以為龍紋佩被當做了殉葬品,與蘇帝一同長埋於地下。
卻沒想到,在蘇長情的手上。
只是他很不能理解,為什麽蘇長情有龍紋佩,卻在他們的欺壓下,一直沒有用過哪怕一次?
“原來是龍紋佩,哼,蘇長情,你以為仗著蘇帝的龍紋佩,便能在天神面前放肆了嗎?”
唐浩特意提到了天熾,期望天熾能夠殺了這個拂了她面子的賤人,阻止她再繼續說下去。
但很可惜,天熾似乎對蘇長情很感興趣,根本沒有絲毫插手的意思。
“你來咬我,來。”
蘇長情伸出右手,一副你快來咬我的樣子,“我以為狗急了只會跳牆,差點忘了,還喜歡咬人。”
“你!”被罵成狗的唐浩眼見天熾沒有絲毫要插手的意思,頓時氣得不行。
他自然不可能當著這麽多人,去咬蘇長情,那豈不是真成了狗?
但他又豈會被三言兩語就慌了神,他微微退後了三步,離蘇長情遠了一些,冷然道,
“蘇會長今日為魔神辯解,罔顧是非黑白,毆打正義人士,可是做好了要與世界為敵的準備?”
話落,四周的氣氛頓時冷酷了不少,氣氛直降冰點。
將蘇長情的辯解,扇他的巴掌,抬上了與世界為敵的高度。
這樣的壓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
唐浩相信,蘇長情必然會懂得取舍,退回去。
可惜,她叫蘇長情。
“好大的帽子,與世界為敵?唐浩,你一個在街邊賣烤魚的白眼狼,也配代表世界?”
蘇長情的性格雖然是如知心姐姐一般,喜歡照顧人,但她說起話來,卻一向十分直接。
驅鬼公會之所以在世界中人緣不好,多少跟她有點關系。
“真是吊死鬼打粉,死不要臉!”
“當初,不知道是誰為了能踏上魂力修行之路,砸了烤魚攤,跪在他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死皮賴臉,像個哈巴狗一樣的哭著喊著求著人家收你為徒?”
“當初不知道是誰,為了一個女人,冒險突破九階,不聽勸告,服用七顆逆魂丹,連魂印都撐碎了?”
“是誰連夜趕了三萬裡路,為你找來重凝魂印的藥,費了三天三夜練製,親自喂給你?”
“當初千年魂玉只有七塊,那個不要臉的本不在此列,不知道是誰,說自己年紀太大,跟不上年輕人的修行,求他給你一個機會?一個大老爺們,哭的像個娘們一樣。”
“又是誰力排眾議,將最後一個份額給了你,現在當上個狗院長,身後跟著幾條狗,頭低的太矮,看誰都不是人了?”
“當年全面開戰,你說你要上陣殺敵立功,是誰保你當的隊長位置?”
“當年是哪個不要臉的手上,就被砍了一刀僅僅三毫米的傷口,就厚著臉皮躺在滿是斷手斷腳的傷兵營,當了一個縮頭烏龜?”
“又是誰?體恤你養家的不容易,將你調去了後勤部,免除上陣殺敵的危險,又安安穩穩的享受勝利的成果?”
“怎麽,你現在老了,有點資歷就老年癡呆了?那麽多恩情,都忘了?”
“忘了是誰帶你踏上的修行之路,忘了是誰給你權利,讓你有機會接觸這個世界的頂峰?忘了是誰給你相的老婆?誰許你的榮華富貴,誰許你的一世安寧?”
“你以為你現在撈了一群歪瓜裂棗,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在這裡聲討一個頂著千年傷痛的可憐人,就代表正義了?就叫拯救世界了?”
“你……蘇長情,你放……噗!”唐浩被憋的一臉通紅,憋出這句話後,直接一口老血噴出,被氣的昏了過去。
“我放屁?”蘇長情十分鄙夷的看了倒在地上,被人攙扶著的唐浩一眼。
見唐浩準備裝死,她也沒有興趣再咬著這個廢物,接著,她將目光掃向其他人。
盡管她的眼神略顯疲憊,但鋒銳的目光掃到這群人時,眾人紛紛不敢與她對視。
其實蘇長情的眼神中,並沒有多少鋒芒,只有那股直擊心靈,問心無愧的無畏。
她以一個人,直接壓住了在場所有人的氣場。
一向自詡公正的廉明,低下了頭。
劍意不畏天,不畏地的劍神賀蘭鍾在她的眼神中,選擇了暫避鋒芒,後退了一步。
“是不是只要一個人不還嘴,就默許了他所有罪名?”
“是不是只要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你們就可以肆意的詆毀他人,用平生最不敢說,最不敢想,最惡毒,最無恥的話去中傷一個護衛了你們千年,萬年的孤寂英雄?”
“是不是……一個戰功赫赫的將軍,是惡魔出身,便可以否認他所有的功績?”
“是不是一個人救了你,還要奉上自己的所有財產,自己一生的幸福,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來保全你們的幸福。”
“哇,這個流浪狗真可憐,這麽冷的天,還要在外面搜垃圾桶找吃的,哇,這個異族好可憐啊,他們都傷成這樣了,還要上戰場,哇,這朵花好可惜啊,明明再長長就可以驚豔世人的!”
“你們會憐憫一個在寒風中無人收養的流浪狗,你們會憐憫一個在戰場中,有家有業,被逼不得已上陣的異族,憐憫一朵本該綻放卻驀然凋謝的鮮花。”
“卻從不可惜,一個不再讓你們餐風露宿,不再讓你們飽受風雨,不再讓你們見識到路有凍死骨,一個人頂著億萬異族,背負滿身傷痛,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以異族鮮血為葬,卻從不與人訴說的英雄。”
“你們活在盛世中太久了,忘記了,是誰在凜冬之際,傳下太一道,教授小狸,關如山,聶雲從,蘇三離成為帝師,建立四大公會,創下黑夜守衛者的清道夫!還給你們一個明天?”
“是誰,在葬神山一役中,橫掃億萬異族,還人族一片安寧?”
“你們只看到自己,看到了今天吃了什麽,明天該怎麽修煉,和哪個女孩子去逛街,買什麽衣服,今天該爭什麽榜,魂力又增長了多少,魂器要鑲嵌什麽魂石,畢業後進哪個公會。”
“卻忘了,你們能有現在的生活,都是誰,在背後為你們背負!”
“你們享受了和平,卻忘了……咳咳……”
或許是過於激動,蘇長情忽然劇烈咳嗽了一聲,喉嚨處一股腥甜湧了上來,充斥著她的口腔。
但她卻在身後幾人趕過來準備扶住她之時,將喉嚨處的腥甜壓了下去,繼續開口道,
“山河無恙……是因為誰?”
“國泰民安,是因為誰?”
“這盛世每一天,令你煙火尋常,滿心待明日的,是因為誰?”
蘇長情指著遠處的高樓,“你們躺在沙發,看到的,是燃起的炊煙,是豐盛的晚餐,是孩童的玩鬧。”
又指著登天樓,“你們站在遠方眺望,看到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同胞,是對未來的憧憬。”
“不是異族帶著鮮血的屠刀,不是他們那吞人的血盆大口,不是他們撕碎你們身體的血手!
“聞到的不是異族燉在鐵鍋中,烹煮出來的人肉。”
“你們憑什麽去怪罪這個願意在有生之年,不畏千世悔恨,承受萬世孤寂,替你們擋下異族,為你們遮風擋雨,教你們拿起利刃,反抗腥血殺戮的男人!”
“一生風雨一生傷,千年孤寂悲斷腸,換來的,就是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憑什麽?!”
蘇長情滿心憤慨的一番話,盡管因為沙啞,而有些尖銳,卻振振有詞,擲地有聲。
導致整個帝都,直播間,乃至浮於天上,立足地上的所有人,都集體沉默了。
尤其是最後憑什麽三個字,狠狠震懾著他們的心靈。
令他們感到羞憤無比的同時,心中愧意叢生。
蘇長情後面說的那些,都是妖魔複蘇之初,人族最沉痛,最不願提起的回憶。
那個時候,人族在異族面前,不過是一道可口的血食。
人類淪為奴隸,分為三六九等。
細皮嫩肉的,用籬笆圍著,作為過冬的食物,那個時候,有個名詞,被稱之為養豬。
便是指那些異族圈養起來的人。
異族學會了人類的食譜,蒸,煮,煎,炸。
每天換一個花樣。
奴役人類自己,學會自己來烹煮自己。
這些沉痛的回憶,都記載在歷史書上,讓每一個人銘記。
眼前的這些,很多都是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
但他們能從蘇長情的話語中,感受到那種絕望。
帝都的聲討聲在某個時刻,停頓了下來。
之前喊的最凶的唐浩昏了過去。
之前喊著要殺了秦淵的眾人,也沉默了下來。
只剩下蘇長情那劇烈的咳嗽聲,回蕩在空氣中,顯得尤為諷刺。
“姐姐……你受傷了嗎?”陸小鹿抓著蘇長情的手,關心的問道。
入手時,溫熱的液體,一股腥臭味湧入小家夥的鼻子中,令她頓時慌了神,“姐姐你流血了!”
“會長三年前在一次驅逐鬼皇的時候,為了救斬妖司的神師,中了屍毒,受了很重的傷,落下了肺病,到現在都沒好。”
“老豬!滾回去!”蘇長情憤怒的吼了一句,將說話的胖子懟了回去。
“還有你!”蘇長情忽然反過身,恨鐵不成鋼指著秦淵,“我最想罵的就是你!他們汙蔑你,你就受著,他們逼迫你,你就這麽看著,讓一個小女孩擋災你面前?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傷什麽春,悲什麽秋?如果我早知道小狸喜歡的男人是一個窩囊廢,當初我就該在病床上直接掐死她!”
這次,秦淵沒有再沉默,而是走了過來,握住了蘇長情準備錘爆他的手,“別動。”
秦淵渡了魂力,幫她平複了傷勢。
順勢清除了蘇長情體內的屍毒。
只是,蘇長情渾身上下透露出的那股老態,卻是再也無法平複了。
“二十年了。”看著已經蒼老了許多蘇長情,秦淵心中五味雜陳。
分別已有二十年,再見時,她已然沒有了曾經的容顏。
歲月變遷,終究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滄桑的痕跡。
眼角的皺紋,兩耳旁的白色鬢發,在秦淵眼中格外顯眼。
似乎想告訴他,這些年,沒有他在的日子,她過的並不好。
她不再有令人羨慕的緊致皮膚,不再有烏黑秀麗的頭髮,不再有玲瓏有致的完美身形。
也許是太過操勞的緣故,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憔悴,連黑眼圈都顯得特別沉重。
整個人給人的感覺,看起來,就十分的疲憊,沒有精神,宛如遲暮的老人。
看著她的臉,秦淵又想起了那個,在他們耳邊輕輕吟唱著童謠,把他們五人當成小朋友來寵,敢說敢做,心直口快,永遠說著最狠的話,操最重的心的那個知心大姐姐。
那個時候的她,說話的聲音很洪亮,沒有現在的沙啞。
那個時候的她,眉宇間,盡是風情,沒有現在那無法撼動的疲憊。
時光一去不複返,他依舊年輕。
可……曾經陪伴他,那些跟在他身後喊著要光複人族,收復領土,不惜為此拋頭顱,灑熱血的人,死了。
她……老了。
多少人在他生命中來了又還,多少人在他生命中來了……卻一去不複返。
她的聲音變了,容顏變了,身材變了。
不變的,是那份熱忱。
她依舊心直口快,誰都敢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