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豬匠的目光從我和大嬸身上不緊不慢的掠過,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
但大嬸臉色微微一變,低下頭往後退了半步。
“殺豬了。”
吐掉嘴裡的煙頭,殺豬匠大聲對眾人說道。
“開始了,開始了!”
眾人吵吵嚷嚷行動起來。
“快去幫忙。”大嬸推了我一下。
我加入按豬的隊伍當中,村民沒跟我客氣,大家七手八腳把肥豬拽過來,按到殺豬匠磨刀的大石頭上。
殺豬匠提著刀走到豬頭的位置,把一個大盆放在下面。
尖刀亮的幾乎能照亮肥豬扭曲的臉。
肥豬發出陣陣哀嚎。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出手果斷,乾淨利落。
哀嚎聲戛然而止,四肢蹄子猛然繃的筆直,又慢慢無力的松下來,直至一動不動。
鮮血噴進盆子裡,殺豬匠邊接邊攪動。
接下來便是刮豬毛,分豬肉一系列工序,沒我什麽事了。
大嬸跟著其他人給殺豬匠打下手,我就在旁邊等著。
殺豬匠把豬肉分門別類的割好,攤在一張木板上,動作嫻熟而仔細。
專注的神情,不像是剔豬肉,而是在進行某項藝術操作。
全程他沒有看我一眼。
這讓我心裡很犯嘀咕,羅刹寺那場對於佛寶的爭奪驚心動魄,他不可能認不出來我。
只能說,他太沉得住氣了。
一直到忙的差不多了,大嬸才擦了擦手過來。
“小夥子,等久了吧!麻煩你跟我回家一趟,我叫上我家小妮,你們正好一塊去見龍婆婆。”
“謝謝大嬸。”
“客氣啥呀,百壽宴,就是要人越多越好!這些年村裡人越來越少,多個人多份人氣!”
大嬸笑著領我往她家走。
她家條件不錯,是二層的樓房,雖然沒怎麽裝修,但也比老舊的磚瓦房強上很多倍。
“小妮,小妮,快別看電視了,下來領著弟弟去給龍婆婆拜壽了!”
大嬸站在院子裡,扯著嗓門對著二樓大聲喊道。
“哦,來了。”
二樓窗戶打開,一顆小腦袋探頭朝外看了下,應了一聲。
很快,樓梯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出來了。
“奶奶。”
小男孩歡快的撲進大嬸懷裡,小姑娘則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我,一點不認生。
“這是李叔叔,他們跟咱們一塊給老祖拜壽!快叫叔叔好!”
兩個孩子眨巴眼睛,看了看我,張開嘴喊了聲叔叔好。
“哎,你們好。”我心想,雲澤和雲雅和他們差不多大,可人家叫的是哥哥呢。
大嬸去灶房裡,拿了一個海碗出來,催促兩孩子。
“快跟奶奶走,時間差不多了,剛回來的路上,我就看見你良爺爺他們帶著人過去了。”
她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急忙忙出了院子。
我跟著他們,走向村子後方。
路上碰到不少人,都是領著自己孩子去給龍婆婆拜壽的村民。
大多都是中老年人,年輕一輩的都出去打工了,留下孩子給父母照顧。
孩子們松開大人的手,你追我趕玩成一塊,嘰嘰喳喳,好不快樂。
不需要玩具、手機,也開心的不得了。
這大概是城市孩子難以體會到的。
我注意到,這些村民和大嬸一樣,手裡都拿著一個碗。
大嬸告訴我,這也是他們村的習俗。
去給老人拜壽的時候要帶上一個碗,拜完以後,老人往碗裡倒點水,這叫長生水。
代表著老人對大家的祝福,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習俗,感覺很新鮮,也很有人情味。
老人接受著大家的祝福,同時也把祝福分給大家。
龍婆婆的家在村子的最後,離大山最近的地方。
三間泥瓦平房,低矮老舊。
院子很小,房簷下稀稀拉拉碼著一些乾柴。
村子裡大大小小上百號人,除了準備壽宴的,也有好幾十,浩浩蕩蕩往小院子湧,也算是壯觀了。
拜壽的人實在太多,不停有人進進出出,村民們有說有笑的排起隊。
小小的院子裡熱鬧非凡,跟過年似的。
我和大嬸一家來的晚,排在了院子後面。
踮腳朝裡打量,屋子裡光線不好,黑洞洞的,依稀能看到正中間坐著個老人。
村民領著自家孩子,對著老人跪拜,說些吉祥話,出來的時候,手裡的碗都盛滿了水。
小孩蹦蹦跳跳,大人美滋滋的雙手捧碗,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灑出一滴來。
路過人群的時候,大家也會自覺的讓出一條路,好讓他過去。
要是碗裡的水多,他們會露出羨慕的表情,送上祝福。
如果水少,他們也會出聲安慰。
端水的人一面走,一面笑呵呵說你們今年分到的肯定不少
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隊伍緩慢前進,但沒有一個人表現出不耐煩,一直有說有笑。
“小夥子,你運氣可真好,剛巧趕上我們村的百壽宴!”
“等下一定要給龍婆婆敬杯長壽茶,龍婆婆喝了準保你無病無災!”
村民們對於我的到來,也表示出極大的熱情。
我心裡有些感慨,感情這麽好又這麽和氣的村子,現在還真少見。
約莫一個小時,終於輪到大嬸家了。
大嬸趕緊吆喝兩個瘋玩的孩子過來,一手牽著一個,碗夾在腋窩,還不忘叫上我。
“小夥子,快跟我來,我叫你怎麽拜,你就怎麽拜。”
“進門要先跨左腳。”
我學著大嬸,左腳先跨過門檻,走進黑洞洞的屋子裡。
屋子低矮,窗戶又小,外面陽光再大也照不進來,顯得陰沉沉涼颼颼的。
一個老的看不出年齡的老太太,端坐在堂屋的中央,整張臉的皺紋都疊在了一起。
看不出出來眼睛是睜著的,還是閉上的。
身上穿著的是新衣服,但人卻黯淡無光,暮氣沉沉,毫無生氣。
我心裡咯噔一下,沒忍住用天眼看了一眼。
老太太渾身黑氣繚繞,已然半隻腳踏進棺材裡,離死亡不遠了。
不過,我沒表露出來。
這可是人家一百歲生日,說這些也太不懂事。
“小妮,小虎子,快給老祖跪下。”大嬸把碗放在龍婆婆腳邊,按著兩個孩子跪下。
然後,又擰過身來招呼我。
“小夥子,你也來,跪著給龍婆婆敬杯長壽茶!”
我有點詫異。
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怎麽能跪一個陌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