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僧愣了一下。

  隨後微笑，露出一口乾淨的白牙。

  “即是如此，小僧與施主的遇見，想必也是一場緣分了。阿彌陀佛！”

  他豎起手掌，朝我行禮了個佛禮。

  “善哉善哉！”我也豎起手掌，朝他點頭。

  “天色漸晚，山中風寒露重，施主不如到廟中歇息一晚，總好過夜宿山中。”苦行僧熱情道。

  他不問我為何出現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直接就邀請我去廟裡。

  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的心懷不軌。

  但我正想到那廟中看看，不如將計就計。

  “那就多謝高僧了。”

  “不敢不敢，小僧無妄，乃聞露寺的看守僧，不敢妄稱高僧。”

  “就是那座建立山壁上的寺廟嗎？”

  “正是。”

  無妄和尚有問必答。

  我拎著灰兔子，跟隨他上山。

  明明還有一半的路程，但跟著他走，腳下的路好像縮短了似的。

  竟然隻用了不到半小時，就爬上山頂。

  正所謂高處不勝寒。

  特別的是站在山壁的邊緣。

  山風又冷又急，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子刮過臉頰，要將人推下懸崖。

  無妄和尚的僧袍在風中獵獵飛舞。

  但他卻像腳下生根似的，身體沒有絲毫的晃動。

  “施主，請小心腳下。”

  無妄對我叮囑一句，便邁步向前。

  原來，山壁的一側有條蜿蜒陡峭的石梯。

  石梯很窄，且沒有欄杆。

  一個不小心的話，便會落下懸崖。

  十分駭人。

  我跟隨無妄，踏上石梯。

  身體緊靠著崎嶇不平的山壁，不去看邊上的懸崖，但我心裡仍然是突突直跳。

  不要說石梯濕滑，光是這風都能把人吹下山去。

  而無妄步伐從容，不緊不慢，如履平地。

  下完石梯，站在小廟門口的時候，我已經渾身出了一層冷汗。

  “面不改色通過罪惡梯，施主也是一位心底純淨之人。”無妄看了我一眼，微微笑道，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施主，這便是聞露寺，請進。”

  廟門很小，裡面黑洞洞的，淡淡的香火味傳了出來。

  我抬腿跨過門檻。

  先左後右。

  裡面香燭的味道濃鬱了些。

  小廟的正中，一盞長明燈亮著豆大的火苗。

  昏黃的光芒後，是一座高大的佛像靜靜盤腿而坐。

  雙手合十。

  散發著佛家獨有的慈祥和莊嚴。

  廟雖然又破又小，但我佛沒有貴賤之分。

  我正在誠心一拜呢，抬頭卻發現——

  佛像的臉上.沒有五官。

  本來的莊嚴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無妄大師，請問這是哪路大佛？”我掩蓋心中的驚訝，問道。

  “施主，眾生萬象，佛法萬千，每個人眼中看到的佛像都是不一樣的。”

  “恕我直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沒有臉的佛像。”

  “施主定要名號的話，他便是無面佛。阿彌陀佛！”

  無妄上前，為長明燈續了香油。

  火苗微微變大，但這古老的小廟依然昏暗。

  無名佛，或者說稱它無臉佛更為合適。

  沒有五官的光禿禿的臉龐，越看越叫人毛骨悚然。

  “施主，天色不早，請隨小僧到後院歇息。”

  無妄拜過無臉佛，領著我繞過佛台，來到後廟。

  與其說是後廟，不如說是山洞。

  聞露寺依山而建，廟門便是洞口。

  佛台之後便是山洞的內裡。

  空間不大，靠著山洞盡頭是一個石炕，旁邊連著一個小灶台。

  灶台邊上有一個小小的洞口，用來通風透氣。

  苦修之人，無需享受。

  除去那座詭異的無臉佛，此處的環境倒也和無妄苦行僧的身份匹配。

  無妄揭開水缸的蓋子，拿起石瓢舀了水進石鍋之中。

  然後點了火，慢慢的煮水。

  那水缸的形狀十分奇特。

  像是天長日久被水滴衝出來的石窩，並非人為手工鑿刻。

  水缸上面的石壁，也是濕漉漉的，不斷有水浸出來，匯聚成細小的水流，滑進水缸當中。

  山中天然的甘泉。

  “無妄大師，聞露寺看起來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寺，應該不止你一個人守廟吧？”我坐在石凳上問道。

  “施主莫要再喚我大師，恐驚了佛主。”無妄側過臉，黝黑的臉龐在火光的映襯下忽明忽暗。

  “我也不知道聞露寺存在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代守廟僧。”

  “幾年前，我受那紅塵之苦，心有所感路過此地，被師父點化，混沌大開。”

  “佛主留我，我便留下。”

  “這麽說來，你並不是打小就做的和尚，而是半路出家？”我驚訝道。

  “皈依佛門，不分早晚。”

  無妄燒好了水，轉過身來，雙手合十對我微微鞠躬。

  “施主，可否將那灰兔給小僧？”

  “你能吃葷？”

  “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無妄表情不悲不喜。

  “我若因貪心枉殺無辜，那便是殺生，若隻為果腹，便不是。”

  “好吧，你不介意就行。”我把兔子遞過去。

  說到底和尚也是人。

  山中無法種地，總不能叫他不吃不喝。

  人家佛主都不管，我說哪門子的閑話？

  無妄恭敬的接過兔子，熟練的去皮，就著一鍋熱水，很快就處理好了兔子。

  五髒六腑和皮毛從透氣的小窗扔了出去，重起一鍋熱水，乾淨的兔肉下鍋。

  無妄最後灑了一些粗鹽，和一把不知名的乾菜，小火慢燉。

  洞裡慢慢的暖和起來，肉香味越來越濃鬱。

  不多時，一鍋兔肉就燉好了。

  無妄拿了兩個木碗將肉盛出來，放在石桌上。

  也不知道無妄加的那把乾菜是什麽，那野兔燉出來，一點腥味都沒有。

  “阿彌陀佛.”

  無妄眯著眼睛，對著兔肉念了幾句經，才拿起木筷。

  “施主，請。”

  山泉燉的野兔肉，我還是第一次吃。

  看著無妄把兔肉送進嘴，我才端起碗。

  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佐料，原汁原味。

  肉質勁道而鮮美。

  不過看無妄那十分虔誠的表情，我也不好露出享受的樣子。

  吃飽喝足，無妄收拾好了碗筷。

  外面天色已經黑透了。

  呼呼的風聲，透過小窗飄了進來。

  “施主，請自便。”

  無妄去了佛台前念經。

  有節奏的木魚敲擊聲，呢喃的經文，以及外面風聲，交織在這小小的古老寺廟裡。

  我坐在石炕之上，感覺十分離奇。

  外面的世界高速發展，科技日新月異。

  但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當中，竟然還有人保留著如此原始的生活方式。

  無臉佛。

  守廟僧。

  冥冥之中，我為何會遇見這座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