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菜了！”

  桃嬸話沒說完，廚房裡又傳出鄧師傅一聲大喝，把桃嬸嚇了一跳。

  轉頭看去，鄧師傅從窗戶裡探出半個圓乎乎的腦袋，正有些煩躁的看著桃嬸。

  “聽到沒有，端菜了！”

  “聽到了，我耳朵又沒聾，那麽大聲做什麽？”桃嬸很不高興的埋怨。

  鄧師傅把腦袋收回去。

  “小李，你去打下吃飯鈴，就是門邊上那個開關.對，就是那個，摁一下就好。”

  桃嬸讓我幫忙打鈴，她去廚房端菜。

  叮鈴鈴——

  類似於上課鈴的鈴聲，在養老院響起。

  窗外。

  還能活動的老人們陸陸續續朝著走來，不能活動的，在攙扶下或是坐著輪椅過來。

  我立刻去廚房幫忙把菜端出來。

  白米飯，一葷一素一湯。

  還有飯後水果，一人一個金黃的橘子。

  這夥食也不算差了。

  能自己吃的就自己動手，不能自己吃的由護工喂著吃。

  牙口不好的，就用湯把米飯泡軟了再吃。

  其他的醫護人員也過來了，包括楊主任在內，一共有六個人。

  兩個醫生，三個護工，一個清潔工。

  他們的年紀都不小了，最年輕的是除了楊主任以外的另一個醫生，也有至少四十多歲了。

  其他人，少說也有五十。

  大概這樣的地方工資待遇也不高，再加上要服侍老人，沒有年輕人願意在這工作吧。

  不知道是不是跟垂暮的老人待久了，他們的臉色都顯得蠟黃蠟黃的，有些晦暗。

  楊主任這人有點凶，我感覺不光其他的工作人員怕她，就連老人也怕。

  有個老人鬧飯燙嘴，不好好配合護工喂飯。

  護工喂完她還得去伺候另一個坐輪椅的老人，怎麽哄都不行，急的一頭汗。

  但楊主任一來，老人就不鬧脾氣了，乖乖吃飯。

  飯菜是我和桃嬸一起打的，根本不燙。

  所以不是護工的問題。

  我觀察過了，這裡的護工雖然談不上多細心吧，但也還算負責。

  至少目前為止，沒有看到虐待老人的跡象。

  當然，也有可能是做給我這個志願者看的。

  所有人都聚齊後，我就用天眼觀察他們。

  醫護人員個個頭頂灰氣繚繞。

  老人們個個頭頂黑氣繚繞。

  我想起直播裡的提示：每天都有人死去.大概，指的就是這一點吧。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的死亡，是正常死亡還在非正常。

  “小李，別發呆了，快給那位大爺添點菜，他胃口好身體好，比一些年輕小夥子還能吃！”

  桃嬸扯了一下我的袖子。

  “好的，嬸。”

  我收回目光，端著不鏽鋼菜盆走過去。

  是一位個子很高的老頭，比我還高半個頭，至少有一米八。

  骨架子也大，臉龐硬朗，即使現在衰老了瘦了，也比別人寬一圈。

  “大爺，您吃好。”

  我給大爺添了一杓飯，一杓菜。

  “哦。”大爺抬頭，淡淡看了我一眼，連句謝謝都沒有，繼續埋頭慢吞吞的吃飯。

  我不在意，跟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麽好計較的呢？

  我扭頭看還有沒有別的老人需要添飯。

  一轉眼，對上了兩隻大小不一的渾濁老眼。

  是那個口歪鼻斜的坐輪椅的老頭，老眼盯著我，口水不斷從嘴角流了出來。

  護工不斷的給他擦拭，飯也喂不進去。

  “哎喲，我的好大爺啊，怎麽又不好好吃飯了？”護工頭疼不已。

  “他，他”老頭雞爪般的手動了動，吃力的朝著我的方向指來。

  護工轉頭，詫異的看了我一眼：“你要他來給你喂啊？人家是志願者，來這做好事的，你別折騰人家了。”

  “他，他”老人不聽勸。

  “你們這些人，越老越倔，就會折磨人.”護工抱怨道。

  一共就三個護工，一男兩女，要照顧二十幾個老人，肯定是非常辛苦的。

  不怪她有怨言。

  我放下菜盆，走過去，微笑道：“大嬸，要不我來喂吧？”

  “啊，.真是不好意思了，那麻煩你了小李。”護工很不好意思的碗和杓子交給我。

  “沒什麽，到養老院不就是來照顧老人的？”我坐下來，舀了一杓飯。

  “老大爺，張嘴？”

  老頭歪著頭看我，他的臉一邊大一邊小，再加上變形了的五官，以及滿是老人斑的褶皺皮膚，外表非常難看。

  “你，你好.”

  他含混不清的吐出幾個字，我聽的不是很懂。

  “你好，想和我說什麽？”我湊近了些。

  他身上的老人味特別重。

  “.晚上來，找我”老頭說話非常吃力。

  我只能依稀聽懂這幾個字。

  “好，我知道了，先吃飯吧。”衝他微微一笑，我開始給他喂飯。

  他不再鬧，一口一口的認真吃。

  一個小時後。

  老人們吃完飯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著慢慢消食，不時剝一瓣橘子慢慢吃。

  醫護職工便趁著這個時候吃飯，和老人吃的一樣。

  大家都吃的很快，好像很趕似的，並且習以為常。

  三兩下吃過飯。

  楊主任把碗一放，就去看那些老人。

  “放下！”

  “不能吃！”

  她突然衝到一個老太婆面前，一把奪走對方手裡的橘子。

  老太婆也不敢生氣，反而像做錯的孩子一樣低下頭。

  “方桂萍，你過來！”

  楊主任嚴厲的朝著之前喂飯的護工大喊。

  那個護工放下碗，畏畏縮縮的過去。

  “跟你說了多少遍，她有糖尿病，不能吃糖分高的水果，你怎麽就是記不住？”楊主任厲聲訓斥。

  整個食堂靜若寒蟬。

  “對，對不起，楊主任，我，我一時忘記了。”叫方桂萍的護工低下頭。

  “這種事也能忘？人命關天懂不懂！要是他們之中誰出了事情，你負的起這個責任嗎？”

  “楊主任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光說你是不會長記性的，這個月扣100獎金！”

  “別啊，楊主任，我們工資本來就沒有多少，再一扣.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一定不會再犯了，求求你”

  “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這不是你犯錯的借口！沒商量！”

  方桂萍的哀求，並沒有換來對方的同情。

  楊主任冷冷丟下一句話就走了。

  方桂萍在原地站了一會，默默的擦了擦眼睛，幽怨的看了一眼橘子被奪走的老太婆。

  老太婆始終低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