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離京城已不是很遠,皇帝派出支援的禁軍很快便抵達縣城。隊伍再次啟程前,沈器專門叮囑知縣,戰死兵士的親人前來認領屍體,一定要做好接待工作。
知縣答應得非常爽快。
魯靈樞的藥方很好很強大,這段時間,知縣終於重溫了一把年少時無憂無慮,沾枕頭就睡的美好感覺。
投桃報李,知縣自然樂於配合。
雖然作為一名文官,他對大頭兵實在沒什麽好感,認為沈器未免小題大做。
有了皇帝親派的禁軍保護,一路再無意外。
這天,隊伍平安抵達京城廣陵府。
按景和帝的聖旨,沈器等人直接押著太子進宮,到勤政殿面聖。
這其中包括飛鷹寨“義士”殷嬌嬌,老頭兒極力反對,綠林好漢見皇帝能有個好?可惜殷嬌嬌不聽他的,偏要進宮瞧瞧,皇帝是否真和傳說一樣用金碗喝粥。
周青樨看到景和帝,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小半年不見,父皇明顯憔悴了許多。
“父皇,您……沒事吧?”
景和帝瞪她一眼:“朕能有什麽事?就算有,也是被自家不聽話的兒女給氣的。”
太子撲通跪倒,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父皇,兒臣對不起您啊!”
景和帝皺眉看看太子,心中不由得一軟。
好歹做了數十年皇帝,太子是真哭還是裝模作樣,景和帝能看出來。當然了,也不能說太子在悔恨,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以痛哭發泄。
是啊,好好當著他的太子,莫名其妙被人抓去做傀儡,換成誰能不委屈?
好不容易被救了吧,回頭又遇上刺殺……
設身處地想想,景和帝鼻頭髮酸。
但他是皇帝,本來就被臣子們批評太過感情用事了,此刻自然不肯輕易流露出真感情。“你的事先放一邊。”景和帝看向沈器,“沈卿,還不為朕介紹一下你的兩位師兄?”
人才,才是明君最該重視的。
“好嘞。”沈器嬉皮笑臉道,“陛下您長眼,胖得跟吉祥物似的這位,是我四師兄魯靈樞;又黑又瘦、苦大仇深的這位呢,便是我六師兄衛齊啦。”
衛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魯靈樞頗有出入大戶人家診療的經驗,面對皇帝就斯文多了,躬身行禮道:“山野村夫魯靈樞,見過陛下。”
“免禮平身。”景和帝大笑,“神醫魯靈樞可不是什麽山野村夫,先生若是有意,朕立即下旨封你掌管太醫院。”
魯靈樞笑而不語。
“衛先生,可對司農卿感興趣?”
“陛下,咱先別急好麽。”沈器一如既往毫無負擔的打斷“金口玉言”,“正事要緊,太子還跪著呢。再說了,我們師兄弟都是隱士……的徒弟,自由散漫慣了,不適合做官。”
“然而你已經做了。”
“啊?”
“沈卿忘了?你是隨軍參謀。”
“平叛軍都沒了……”
“此言差矣。”景和帝正色道,“一路平叛軍出師不利,朕已派出二路人馬,你的官職自然還在。對了,說起平叛,鎮海王的下落,你可有消息?”
沈器轉頭看了周青樨一眼。
直到今天,兩人都沒提過周定浪的死,一來降書、奏折裡不適合講,二來,怕皇帝反應過度。景和帝包庇周定浪沒原則,已足夠說明,他對這位胞弟感情多深。
沈器用眼神問:該說了吧?
周青樨眨了眨眼睛。
景和帝看在眼中,心說這眉來眼去的幾個意思?哎喲我去,莫非兩人……一時間,景和帝心裡五味雜陳。
實事求是,景和帝挺喜歡沈器的。
雖然小家夥不太懂禮數,老喜歡打斷朕說話,做事也有些不知輕重……此處省略八百字,但他是王叔逍遙子的徒弟,又有大本事,招他做青樨的駙馬,感覺隻賺不虧的樣子啊。
可作為一個父親,想到自家大白菜被拱的可能,即使拱白菜的不是豬是一匹駿馬,景和帝也難免失落。
“陛下,鎮海王……殉國了。”
“啊?哦哦,啊!”
景和帝霍然站起身,再也顧不上感慨,兩眼圓睜,雙拳緊握,死死盯著沈器。
這是要打人還是怎麽地?
於是沈器脫口而出:“不是我殺的!”
景和帝一怔,緩緩吐出口氣,沉聲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從何處聽來的消息,可信度多高?”
沈器苦笑:“我親眼所見,可信度百分百。”
景和帝慢慢坐回椅子。
“陛下沒猜錯,江陵謀反是場陰謀,太子被脅迫為傀儡。此事關系太大,我和青樨不敢亂來,決定回京當面稟告您。平叛軍潰敗、鎮海王的死,都與陰謀有關。”
本來已停止哭泣的太子,聞言心中一陣憋屈,眼淚嘩嘩直流,又哭了。
景和帝衝身邊的馮輝打個手勢。
馮輝心領神會,帶領內侍們往殿外走。
景和帝看了眼殷嬌嬌。
“嬌嬌姐是當事人之一,不用回避。”沈器說道。
這當然不是真話,殷嬌嬌是後來加入的,根本沒見過元知和黑衣人。可她肯定值得信任,又何必支開她,平白傷感情?再說了,她對那些秘密都不一定感興趣。
景和帝點點頭,說道:“沈卿可以講了。”
由此可見,景和帝固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陷,比如太過於重感情,但關鍵時刻還是能分清輕重的,並未因為周定浪的死訊而完全失去冷靜。
沈器答應一聲,從頭開始敘述。
這裡所謂的“頭”,具體來講,是從平叛軍抵達江陵,周定浪決定“放松一下”開始。
周定浪帶頭違反軍紀,去村子裡喝酒、殺人、放火,有周青樨親自證明……景和帝聽得眉頭緊蹙,可想想胞弟已經死了,又實在怒不起來。
接下來,周定浪派沈器刺探敵情,周青樨跟隨。
景和帝不傻,馬上明白周定浪在坑沈器,指望他被叛軍乾掉。這讓景和帝很不悅,沈器可是他看好的人才。
然而聽沈器說,周定浪派親兵看管周青樨,景和帝又感到欣慰——果然是自家兄弟,至少這重親情的性子,跟朕系出同門、惺惺相惜嘛。
接下來,便是夜闖府衙,元知、小矮子、黑衣人……
景和帝越聽表情越凝重,但沒打斷沈器。
沈器說的大部分是親身經歷,還有些是遠遠觀察的結果,比如黑衣人刺殺導致大軍潰敗。還有一部分,則就完全是分析推測了,例如周定浪的死。
順便也把太子當初被抓的經歷講了一遍。
全部說清楚,足足用了一個時辰。
也虧得沈器腦子強悍,換成別人耗時更長不說,搞不好主次不分,漏掉一些重要的信息。
景和帝沉思不語,大殿內一片寂靜。
“衛大哥。”殷嬌嬌忽然伸手碰了碰衛齊,低聲道,“皇帝……不管飯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