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靈樞是神醫，他的話不能不聽。

  簡單點說，傷神不可逆。

  改掉思慮過重的習慣，打坐靜養配合藥物，失眠確實能被治愈。但那並不等於心神真的恢復了，只是身體適應了心神受傷的狀態，做出妥協調整而已。

  話本寫手太投入，睡覺都忍不住構思情節；官員挖空心思討好上司、治理地方百姓……

  以上只是最容易傷神的兩類人而已。

  實際上人生在世，誰還沒個操心的事兒？莊稼收成不好，老農同樣一宿宿睡不著。所以傷神與對錯無關，主要看你在不在乎，所謂“傻人有傻福”就是這個道理。

  古往今來，長壽者一定心大，從無例外。

  萬事不在意，自然相對不容易傷神。

  具體到知縣身上，他的心神已經受傷，不可能再補回去。假如他此刻立即掛印辭官，躲回老家休養……很遺憾，他仍然會被失眠折磨。

  魯靈樞的藥方有助於幫他改善睡眠質量，但治標不治本，因為失眠只是心神受損的表征。

  周青樨心想，若說思慮過重，誰能比得了父皇？

  做皇帝最操心，除非是個昏君。

  魯靈樞總結傷神職業排序，皇帝不排第一，那是因為他沒機會接觸皇帝啊。

  周青樨暗中決定，等回到京城，一定要請魯靈樞幫父皇瞧一瞧，開個藥方。至於改習慣……指望一個皇帝不操心？別鬧了，皇帝自己不樂意，大臣們也不允許啊。

  沈器訴苦：“四師兄，小弟這段時間就挺傷神的。”

  “你不一樣。”魯靈樞斷然擺手。

  衛齊沒好氣的說道：“你純粹就是懶好不？就你那妖孽的腦子，這輩子都甭想體驗傷神了。”

  “你們怎麽這樣啊！”沈器怒道，“師父忽悠我下山，自己翹家去旅遊。他說到時師兄們都會幫忙，結果呢？”

  “師父沒說錯呀，我們來了。”

  “呸，你們又不是聽了信主動來的，湊巧碰上而已……咦？”沈器忽然頓住，看看衛齊，再看看魯靈樞，“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難道……四師兄，你幹嘛去那座山采藥？”

  魯靈樞不解：“采藥還分地方？”

  “天下這麽大，總得有個理由吧。”

  “嗯，確實有一個。”魯靈樞回憶道，“年前五師弟讓人傳信，說他無意間探聽到，那座山上可能有珍稀異草。當時為兄正在南海，也沒太當回事，所以入冬才趕到。”

  “六師兄，你呢，為何跑飛鷹寨？”

  “五師兄說他途經江陵府，發現城北山中氣候土壤獨特，很可能種出我滿意的糧食，釀出好酒……”

  師兄弟三人互相看看。

  魯靈樞：“是五師弟搞鬼？”

  衛齊：“以五師兄的卜算手段，老夫認為他能做到。”

  “所以咱們根本不是偶遇。”沈器苦笑，“你們出現的地方，都是五師兄安排好的！他甚至推演過各種因素影響，比如四師兄趕路的速度——不，他連您的心態都算計了。”

  魯靈樞不著急趕路，是因為崔九章讓人傳的信模棱兩可。若是崔九章信誓旦旦告訴他山中一定有異草，基於對五師弟的信任，魯靈樞自然不會耽擱。

  算計衛齊，容錯率更高。

  因為改良種子，收獲糧食，釀酒，整個過程耗時可不短，一兩年不算事兒。

  沈器和周青樨到飛鷹寨時，衛齊已經釀出了酒，被殷嬌嬌用來引誘衛齊屈服。那麽也就是說，至少一年多以前，崔九章就開始安排了！

  那時鄭取玉尚未失蹤，沈器還在愉快的坐吃等死。

  我的天，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好吧以上是周青樨的想法，沈器師兄弟三人沒那麽震驚。他們了解崔九章的卜算之術，那並非精確的預測，而是一種……怎麽說呢，不恰當的形容，直覺吧。

  所以當初韋觀才擔心沈器。

  沈器的推演，跟崔九章的卜算有本質區別。前者屬於冷冰冰的邏輯分析，無限趨近於理性，後者講究的卻是感覺，模模糊糊、隱隱約約，仿佛冥冥中真有神靈指引。

  ……

  這次沈器的推演沒出么蛾子。

  衙役們磨蹭到山中，膽戰心驚往山外搬運屍體，受不了慘烈場面當場嘔吐的有，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睡不好做噩夢的也有，但自始至終，的確沒遇上任何危險。

  沒有山賊，無論真假。

  身穿鎧甲的屍體被運走，送到縣城外義莊停放，等親人前來認領。

  倒霉的山賊首領及其手下，則就地掩埋。

  按沈器要求，衙役們壯起膽子去了一趟山寨，裡面果然也有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應該是山賊和他們的親眷。仍然沒見著活人，衙役們心神大定，挖坑埋葬死者。

  總算履行了對山賊首領的承諾，沈器很滿意。

  魯靈樞就失望了。

  因為除了戰死的兵士，以及山賊和親眷，衙役們再也沒找到其它屍體！

  魯靈樞衝沈器吹胡子瞪眼：“你早知道，對不對？”

  “講道理，當時小弟體力透支，哪有心情推演？我也是第二天見知縣時才臨時想到，對方既然決定放棄，最好的選擇自然是搬走屍體玩失蹤，免得三皇子難做。”

  “早知如此，當時無論如何也得帶上幾具……”

  “師兄勤於鑽研是好事，可您別忘了，‘壞人’也是爹生父母養，這時代死無全屍可是大忌。”

  魯靈樞撇嘴：“死都死了，讓老夫解剖一下，為醫學發展做點貢獻難道不好？人死如燈滅，屍體保持得再全乎，莫非哪天他還能撲棱一下復活不成？”

  作為神醫，魯靈樞覺得自己很悲劇。

  嗯，按小師弟的說法，就是生錯了時代。

  在傳統醫術上，魯靈樞不敢說自己已臻至化境，但和練武一樣的確達到了極限，需要突破瓶頸。而突破的唯一途徑，就是更深入的研究人體生理結構。

  遺憾的是，主流思想根本不允許他這樣做。

  再罪大惡極的犯人，死後也得入土為安，皇帝可以下旨嚴懲，砍頭、凌遲之類的酷刑都沒問題，他魯靈樞若是敢隨便動任何屍體，神醫分分鍾變成邪魔。

  對抗不了世界的魯神醫，隻好退而求其次。

  具體來講，就是以解剖動物代替，比如說，應該跟人最接近的猴子。

  現在明白了吧？

  逍遙子的徒弟們，真實面目都和外界認知不一樣。

  成功人士鄭取玉追求完美愛情，寧願打光棍也不肯湊合；萬家生佛衛齊改良種子，只是為了釀酒解饞；神醫魯靈樞入山采藥，其實常常是去抓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