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景和帝甚至還能和人交流。

  這麽說吧，他臨死前，床邊有不少人，除了馮輝等內侍，周玄機，還有張皇后、各位嬪妃，以及兩位小公主。景和帝交代後事，囑咐周玄機勤政，都是馮輝親眼所見。

  總之一句話，他不可能是被暗害的。

  沈器和周青樨對視一眼。

  “好吧，是我誤會了。”沈器笑了笑，“那麽馮首領公務繁忙，忽然來找我們幹嘛？”

  景和帝絕非自然死亡，這是魯神醫的論斷。

  病入膏肓沒錯，連續受大刺激也沒錯，可也沒可能那麽快爆發。

  那麽沈器就不得不懷疑，馮輝是裝傻了。

  進一步分析，馮輝不認為景和帝被害，在他眼中，周玄機便是合法繼承皇位……他找來客棧，用意就不好確定了。

  馮輝抽了抽鼻子：“奴婢已不做密探首領。”

  “哦？為何？”

  “先生何必裝糊塗。”馮輝苦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奴婢乃先帝身邊的人，又怎能和跟隨他多年的手下比？”

  沈器忽然面露驚訝之色：“不會吧……你在告訴我，史林濤做了密探首領？”

  “啊？”

  “猜錯了麽？”沈器略一分析，頷首，“那就是李奧他們，對不對？”

  周玄機手下總共就那麽幾個人，不是史林濤，自然就剩下李奧等人了。雖說四人都被沈器乾掉，可他們能復活的嘛。而做密探首領的前提條件之一，是太監……

  馮輝終於被逗樂了：“沈先生，咱別開玩笑行麽。”

  誒，又猜錯了？

  “如今的大內密探首領，名叫禦……禦手洗真翔。史林濤先生又不是太監，怎能擔任宮內要職。至於李奧四個，不是被您給殺死了嘛。”

  短短一段話，蘊含的信息卻極為豐富。

  “禦手洗真翔成了太監？”

  馮輝點頭，臉上露出欽佩之色：“此人雖為蠻夷，心志卻極為堅強，去勢數天后便能為陛下做事，帶人前去蒼梧山傳旨。奴婢捫心自問，恐怕做不到。”

  所謂“去勢”，就是……你懂的。

  沈器這才知道，禦手洗真翔不僅成了太監，竟然還是朝廷去蒼梧山找師父的帶隊人員。

  “李奧四人沒復活？”

  “復活？”馮輝一臉茫然。

  他能知道李奧四個存在，已經算消息靈通了。李奧等人沒等到周玄機上位就被沈器乾掉，失去了被朝廷官員認識的機會，史林濤雖然很少露面，好歹是一號人物。

  沈器又詢問了一番。

  貌似李奧四個確實沒復活，但這也不好說，畢竟馮輝能力有限，又不再擔任密探首領。

  也有可能，四人其實已經復活，只是仍躲在暗處。

  按撲克臉小智的分析，復活李奧四人的應該是史林濤，而不是說四人自身是打不死的小強。當然這結論的前提條件並不充分，要添加部分假設。

  馮輝回答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問題，終於不耐煩了。

  “殿下。”他看向周青樨，“奴婢擅離內宮乃是死罪，但我已沒有其它選擇——殿下，救救兩位小公主吧！”

  周青樨一怔，隨即臉色陰沉了下來。

  兩位小公主，指的是景和帝未成年的兩個女兒。

  她們不是張皇后親生，周青樨對兩人也不是很親昵——這並不奇怪，周青樨連親胞兄都不怎麽鳥。但這不代表她不關心兩人，無非性格使然罷了。

  例如當初三皇子調兵截殺太子，周青樨一樣會在沈器和太子之間難以取舍。

  “兩位公主怎麽了？”沈器沉聲問。

  周玄機再狠毒，也不至於對兩個小姑娘不利吧？她們才多大，損害不到周玄機的利益。

  然而考慮到周玄機被倭人養大，而倭人的變態……

  “陛下……”馮輝咬了咬牙，事已至此，周玄機還算個狗屁皇帝啊，“不，周玄機想拿兩位小公主與番邦和親！”

  和親，是一個比想象要嚴重得多的詞。

  中原人視外族為蠻夷，窮苦人家的女兒都不肯嫁給外族，更何況天潢貴胄？

  事實上自古至今，這種事極少發生。

  毫不誇張的說，每一例和親，在史書上都是恥辱，成為洗不掉的汙點被後世痛罵。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武功。

  以前說過，這個世界和沈器記憶中不一樣，因為有武功有高手，外族根本不敢入侵中原，中原人爭奪天下，也盡量避免借用外族的力量。

  這可不是想當然，是有過血淋淋教訓的。

  否則蠻夷怎會乖乖認慫？
  中原人不怕蠻夷，野心家打天下又不敢用他們，自然沒必要玩什麽和親。

  景秀帝忽然提出和親，登時激起軒然大波！
  拋開兩位公主的年齡不論，這事兒本身就是奇恥大辱。朝廷大佬們對之前的政令不太反對，因為對己身有利，然而讀書人也是有底線的。

  周玄機的和親決定，就觸犯了他們的底線。

  景和帝賓天后就沒出現過的君臣對峙，終於再次打響。

  群臣激憤，抵死反對。

  這其中也有鄭取玉一反常態，不像從前一樣皇帝稍微堅持，便偃旗息鼓的原因。要知道他畢竟曾是相當於宰相的中書侍郎，一旦較真，戰鬥力可圈可點。

  然而，周玄機不是景和帝。

  朕的和親，並非有求於番邦，是文明交流啊。公主嫁到外國，帶去景朝璀璨文明，聖人的敦敦教誨，教化蠻夷，大同盛世，難道不是你們聖人門徒所夢想的麽？

  至於公主年幼……總會長大的嘛。

  臣子們根本不聽。

  聖人固然提倡有教無類，但堂堂中原皇朝，為何要讓自己的公主去蠻荒之地受苦？

  連本族群的女性都不能保護，讀書何用？
  文明交流沒問題，派讀書人帶軍隊前去教化嘍，一手聖賢書，一手刀劍，我們雖手無縛雞之力，亦不缺勇氣——嗯，在軍隊保護的前提下。

  紫宸殿內，雙方吵得不可開交。

  周玄機終於勃然大怒。

  朕乃皇帝，我的決定便是天意，誰敢不從？當時便喊進侍衛，要現場殺幾隻雞，給猴兒看看。

  危急關頭，鄭取玉怡然不懼擋在侍衛前面，一番話說的周玄機當場啞口無言，侍衛們面紅耳赤。在鄭取玉的論述中，公主和親，與割讓國土毫無差別，都是喪權辱國之舉。

  問題的關鍵在於，侍衛們也認同他。

  也算不上高大上的正義感。

  人生在世，無非畫圈。景人或許還沒成熟的民族觀念，可相對於蠻夷，顯然還是自家人更親，即使對方是他們永遠接觸不到的公主殿下。

  為利益做出犧牲，只要犧牲的不是自己，倒也能接受。

  可……這其中根本就沒利益啊！
  是的，沒人理解皇帝。

  周玄機就不服了，朕在倭島長大，以景人身份受倭人供奉，如今大權在握，報答一下倭人，怎麽了？朕這是知恩圖報，妥妥的高尚行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