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沈器還滿心迷惑呢。

  自己昏睡半個月，景和帝不僅找回了一出生就失蹤的四皇子，還為他封了王，真夠雷厲風行的。更令沈器驚訝的是，封的竟然是——廣陵王！

  景朝的貴族，實際上都是虛爵。

  例如三皇子廬陵王，名義上廬陵是他的封地，然而他既無權治理廬陵，廬陵的賦稅也不屬於他，他隻拿朝廷發的固定爵俸。況且景朝也沒廬陵州，廬陵是吉州的古稱。

  這也是景朝封爵的慣例之一，盡量以古稱冊封。

  廬陵不存在，符合虛爵的要求。

  周定浪的鎮海王最典型，至少到景朝為止，中原就沒有“鎮海”這個地方。

  再比如二皇子的衡陽王，倒是有衡陽這個地方，可它只是衡州下屬的一個縣，按理配不上皇子身份。由此可見，封地的級別完全無所謂，反正你又無權管理。

  但廣陵就不一樣了。

  廣陵府，是大景朝的京城！
  就算封地是虛的，一國都城也不能隨便封出去啊。說句不好聽的，廣陵百姓到底是聽皇帝的，還是聽廣陵王的？
  即使沈器不懂封建時代那些彎彎繞繞，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皇帝封周玄機為廣陵王，無非是表明態度，告訴天下人，周玄機將是京城未來的主人——亦即皇帝。

  這舉動……很靠譜。

  一不留神仨兒子全沒了，沈器都替皇帝感到悲哀。

  倒也不是沒辦法解決繼承人問題，景和帝有兩個選擇：從其他皇族那兒過繼個兒子，或者選擇孫輩做繼承人。

  第二方案似乎最好，孫子也是自己的血脈嘛。但現實情況是，“皇太孫”這種頭銜，景國及之前的王朝從未出現過，因循守舊的大臣們不一定能接受。

  景和帝不是沈器另一段記憶中的朱元璋。

  朱元璋是開國太祖，本身權威就足，並且以驅逐韃虜立國，得國最正，有充分資格任性。

  沒想到峰回路轉，四子周玄機竟然被找到了。

  封建時代，私生子是個偽概念，大戶人家的丫鬟未經婚配生下孩子，一樣會被家族接受。當然了，禮教同時還講究立長立嫡，這樣的孩子在繼承權方面肯定處於劣勢。

  可若是只剩一個兒子，家主自然也就沒了選擇。

  具體到景和帝，沈器相信他有手段驗明正身，還不至於被隨便一個冒牌貨忽悠。那麽三個兒子死亡，這突然冒出的四皇子周玄機，繼承皇位理所當然啊。

  立太子必須“程序正義”，倉促間完成不了，先封個廣陵王表明態度，沈器認為這很好，很帝王。

  他也支持景和帝這樣做，因為他很清楚，封建時代的皇權交接非常重要，關系到天下穩定。景朝不是異族建立的四不像朝代，和平傳承有利於百姓。

  直到……他親眼見到所謂的四皇子周玄機。

  “是你！”沈器瞪大眼，“元知！”

  沒錯，周玄機正是抓走前太子和鄭取玉的幕後主使者，江陵叛亂的元凶，黑衣人和小矮子忍者的主上，書生元知。

  元知，不，周玄機微笑頷首：“驚不驚喜？”

  沈器霍然看向景和帝：“你瘋了？！”

  景和帝有些訕然：“朕猜你恐怕一時難以接受，但玄機確實是呈露的孩子，朕失散多年的骨血。”

  “呵呵，請問你是怎麽確定的？”

  “身體特征符合玉碟描述，例如胎記，另外還做過滴血認親……”

  “滴血認親？愚昧！”沈器氣笑了，“把你我的血滴到一起，時間長了也能融為一體，陛下信不信？不服現場試驗，若是我錯了，以我四師兄的名譽保證，我任打任罰。”

  連神醫魯靈樞都搬出來了，景和帝不得不考慮，滴血認親或許真不靠譜。

  但皇帝仍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玄機生的像極了呈露。”景和帝感慨的看了眼周玄機，“而且沈卿莫非沒發現，他的眼睛像朕？”

  景和帝最具辨識度的相貌特征，便是那雙眼了。

  周青樨就繼承了他的細長眼，大皇子周玄松也不例外，如今看看周玄機，好吧，他也長了一對細長眼。

  這種眼型有個特點，那就是看起來總像是在笑。

  沈器不得不承認，周玄機應該真是皇子。

  景和帝再渴望找到失蹤的兒子，也不至於自欺欺人，畢竟皇位傳承關系重大，若是搞錯了，死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啊。既然皇帝說周玄機像呈露，那恐怕就沒錯了。

  “好，姑且算他是皇子。”沈器冷笑道，“這混蛋是一切事端的幕後主使，若不是因為他，大皇子還好好做著太子，二皇子也沒理由發難。他比奪宮的兩人更可恨，更該死！”

  “此言差矣。”周玄機笑道，“付出一點小小代價，使父皇認清兩位王兄的真面目，難道不值得麽？”

  “小小代價？平叛軍死去的將士，遭受戰禍的江陵百姓，在你眼裡都成了什麽？”

  “這不能怪我。”周玄機攤手，“我……不，本王當初佔據江陵的目的，只是為了給我和手下爭取一份生存空間——是的，當時我並不清楚，我是父皇的兒子啊。”

  按周玄機的說法，他也是最近才了解到，他竟然是當今皇帝的血脈。

  當然這話不僅沈器不信，按說連皇帝也騙不過。

  以前大皇子就說過，周玄機的造反太業余，邏輯上完全講不通。然而若是將皇子的身份考慮進去，那麽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抓大皇子逼他造反，殺周定浪，無非為了造成大皇子罪不容恕的事實，剝奪他的繼承權。聯合大皇子奪宮，殺其他皇子……以及皇帝，則是為自己上位掃清障礙。

  想想看，假如一切順利，周玄機完全可以把弑父的罪責推到大皇子身上，自己挺身而出主持正義。

  身份不是難題，他必定有完善的後續計劃。

  甚至他都不需要聯合大臣推翻大皇子，因為即使大皇子擺脫了洗腦，以周玄機的手段，九成九還能控制住對方，並在合適的時機讓他主動認罪。

  一個事實是，周玄機也曾試圖弑父。

  忍者聯合大皇子奪宮，殺兩個皇子以及景和帝，跟周玄機親自乾掉皇帝，又有什麽本質區別？
  既然景和帝沒被騙，他就應該明白這一點。

  然而皇帝並未因此治他的罪，而是接受了他，雷厲風行封他為廣陵王，明擺著準備把天下交給他。是皇帝傻麽？當然不是，只是權衡之後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