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曾經憎惡過周玄機,視其為不祥。另外正如沈器所說,一切事端由周玄機引起,他雖未親手弑父,論歹毒程度絕不遜於大皇子、二皇子。
然而二皇子甚至都瘋了,景和帝不還是舍不得殺他?
也不完全因為皇帝過於重親情,他有現實方面的考慮,二皇子、周玄機,均為當時情況下唯一的皇位繼承人。
給景和帝足夠的時間,他自然能將一切安排妥當。說服大臣們接受“皇太孫”這新鮮事物也好,鉚足了勁再生一個也罷——沒錯,皇帝認為他還能生。
男人,尤其封建時代的男人,普遍這尿性。
民間常有七老八十的壽星老來得子,大家只會羨慕,從沒人懷疑其被戴了環保帽。只有女子的生育能力才受年齡限制,和男尊女卑一樣,古人認為此乃天道至理。
問題是,時間恰恰是景和帝缺少的東西。
他既沒精力和大臣們打擂台,也不想過繼一個侄子,那麽就只能捏著鼻子接受周玄機。
往好了想,流落民間還能混得風生水起,憑自己的力量搞出如此大的動靜,周玄機做皇帝,不敢說超宗越祖,至少跟臣子鬥爭能立於不敗之地。
分析出景和帝心態的沈器意興闌珊。
他自嘲的笑笑:“你說的手下,就是那群倭人?”
“史林濤他們的確是倭人出身,但也是我的親人。”周玄機衝皇帝躬身,“父皇,請原諒兒臣這麽講。”
景和帝擺手:“無妨,史林濤對你有養育之恩,你能這樣想,朕只會感到高興。”
“史林濤……是那白袍老頭兒吧?”
沈器不知道黑衣人的具體年齡,但至少表面看,頂多和魯靈樞差不多。那麽結合周玄機已經三十好幾的事實,他們不可能對周玄機有養育之恩。
周玄機一怔:“你見過他?”
“沒有。”沈器搖頭。
“史林濤是我的救命恩人。”周玄機正色道。
景和帝咳嗽一聲:“玄機,把你獲救和成長的過程,再對沈卿說一遍吧。”
沈器的反應不出景和帝預料,所以一開始他才會有些心虛,但如果可能,他還是希望沈器能像他一樣顧全大局,接受周玄機,並在自己駕崩後輔佐新皇。
三十多年前,一場洪水衝散周玄機和他的母親。
兩人都被衝入海中,呈露慘死,周玄機卻幸運的被路過的一艘船救了。
來自倭島的這艘船,船主正是史林濤。
以前說過,這時代航海技術落後,很少有人進入深海。倭人卻不一樣,每年總有倭人的船抵達中原沿海。難道倭島有特別的航海技巧?當然不是,他們只是敢拚命而已。
倭島太小太貧瘠,且倭人一直強烈向往中原文化。
毫不誇張的說,每艘來中原的倭島船隻,都是拚運氣,半路遭遇風暴沉沒的不知凡幾。
史林濤來中原不是做生意,也不是“朝聖”,至於到底什麽目的,除了他自己誰都不清楚,包括周玄機。直到今天,史林濤也沒對周玄機透露過。
救了周玄機,史林濤按計劃返回倭島。
之後便再也沒出過海,在鄉間定居下來,悉心養育周玄機,並陸續收了四個學生,也就是李奧等黑衣人。學生們後來又收了一群倭人,訓練所謂的忍者。
聽到這兒,沈器不由得心中一跳。
遠離家園,揀到個嬰兒,然後定居、收徒……哎喲我去,這節奏怎麽那麽熟悉呢?
“史林濤……不像是倭人名字呀?”沈器問。
“倭人崇拜中原,以取中原人名字為榮。”周玄機解釋道,“當然了,普通倭人沒資格擁有名字,史林濤本是貴族,他的四位學生倒是平民。”
“讓我猜猜,史林濤也為他們取了名字,對吧?”
“為什麽要用‘也’?”周玄機迷惑的問了一句,點頭道,“是的,他們的名字都是史林濤取的。”
得,越來越像師父了。
倭人中的逍遙子?
“那麽,他為什麽沒給你取個名字?”
拿史林濤和師父做類比,那麽周玄機顯然就相當於是沈器了。沈器的名字就是逍遙子取的,確切點說,是在智腦影響下,諧音“神器”。
周玄機樂了:“我已有名字嘛。”
重點來了:史林濤知道周玄機的皇子身份。
當初史林濤救起周玄機,後者貼身綁了個油布包,裡面有銀兩,更重要的是還有一份信件,記錄了周玄機的身世,以及懇請好心人收養他的語句。
“那是呈露的筆跡。”景和帝歎息道,“她應該已經預料到可能會出現危險,所以……”
天災通常不會毫無征兆的發生。
例如洪水出現前,必然連續降雨,有經驗的人甚至能預感到洪水爆發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呈露為何偏偏選擇雨天出行沒人知道,但她的確可能預先做些準備。
“我的皇子身份,史林濤從未告訴過我。”周玄機說道,“他隻說我是中原人,不該一輩子屈居於倭島。”
“所以你們就跑到中原搞事情?”
“是求一個安身之處。”
沈器嗤之以鼻:“噗,太假了。安身還不簡單?隨便找個地方定居,只要有錢有能力,沒人會趕你們走,真沒必要玩陰謀、抓人造反。況且史林濤收學生,培養忍者,也不像是只求安身那麽簡單啊。”
“沈卿此言差矣。”景和帝正色道,“玄機不了解自己的身份,史林濤卻是知道的。”
“所以?”
“天潢貴胄,豈能屈居平民百姓?”
景和帝就能理解史林濤,或者說為了保住最後的繼承人,他願意說服自己,接受周玄機的解釋。
周玄機是皇子,如果認祖歸宗,是要被封王的。
呈露的親筆信裡可沒說,周玄機有玉碟,隨時能認祖歸宗——她不肯讓兒子參與權力爭鬥,自然不會透露這些。
至於說明周玄機的皇子身份,那是因為不想兒子活著不明不白,死後找不到祖宗。但也僅此而已,否則就不是懇求好心人收養周玄機了,乾脆送到皇帝面前多好。
史林濤卻認為,一個皇子就算做不成王,也得擁有一份自己的勢力。
當然了,或許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擁立周玄機爭奪天下,搏一份驚天的富貴。可這有問題麽?人心向上,二皇子的天下盟俠客們,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不能看不起倭人,倭人也是人,自然無法免俗。
關鍵在於,一切都是史林濤的禍。
玄機是無辜的,他不知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