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置內宮檔案的地方,實際上並沒有正式名稱。皇宮內有好幾處“文”字打頭的文X閣,但那些主要用於收藏書籍以及可公開的資料,而不是真正的皇室秘辛。
太監宮女一般稱那地方為“石窟”。
沈器覺得這名字有些驚悚,到了地方才發現挺恰如其分——完全由石頭建成,並且還是建於地下。
讓沈器意外的是,石窟的保衛力量一般般。
根本沒有想象的重兵把守。
想想也能理解,石窟收藏的資料檔案雖然很多是皇室秘辛,但對外人沒實際用處。再者說皇宮的整體保衛力量已經足夠了,不需要搞成“此地無銀三百兩”。
若是真有人能潛入皇宮,皇帝的安全都無法保證了,保住皇室秘辛又有什麽意義呢?
兩人敲開門,見到了看守石窟的唯一內侍。
老太監名叫楊邑,滿臉都是褶子,老眼昏花,走路顫顫巍巍,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沒辦法,這也算是皇宮的潛規則之一,負責內宮檔案的太監發了毒誓,只能一直乾到死。
而且石窟只允許存在一名看守。
換句話說,只有老太監死了,皇帝才會挑選下一任石窟負責人。鑒於石窟看守一輩子都困在其中,十分不人道,通常皇帝會選擇讓人自願報名。
不必擔心沒人願意做。
負責內宮檔案的,必然是皇帝最信任的人,這是妥妥的榮耀!況且,內侍中也不乏忠心之輩。
馮輝把來意說了。
老太監楊邑眨著渾濁的眼珠,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看沈器:“陛下的意思,老奴懂了。鄭大人當日查閱了三份檔案,都與皇室有關。”
沈器等了好一會兒,楊邑卻不說話了。
“完了?”沈器問道。
楊邑點點頭。
沈器氣笑了:“您這也太簡潔了吧?”
三份資料,與皇室有關,這點信息頂什麽用?算命報生辰八字,還得具體到時辰呢。
“算了,記錄拿來我自己看。”
楊邑不為所動,面無表情道:“陛下的旨意,是讓老奴為您解說記錄。解說,不是查閱。”
“廢話,你就說這麽點,怪我咯?”
“能講的只有這麽多。”楊邑說道,“鄭大人具體查閱了哪些檔案,事關皇室,恕老奴無能為力。陛下的旨意老奴已執行完畢,兩位請走吧,我要關門了。”
沈器和馮輝灰溜溜被趕出,相對無言。
以沈器的秉性,本來沒那麽容易被打發。可是老太監太老了,隨時會斷氣的感覺,沈器還真不敢太堅持。
是的,沈器認為,他就是“被打發”了。
馮輝說得沒錯,楊邑確實認死理。忠實執行皇帝的旨意沒錯,可景和帝的旨意裡也沒讓你為皇室保密吧?好歹把記錄說清楚呀,連個標題都不給,什麽仇什麽怨?
馮輝卻另有想法。
他小心翼翼看看左右,低聲道:“沈先生,或許……這就是陛下的意思呢?”
“嗯?”沈器一怔。
“石窟看守最是忠心,不可能違背陛下的心意自作主張。”馮輝說道,“如果說誰最了解皇室秘辛,石窟看守絕對排第一,陛下都比不了。他不願說,其中必有原因。”
石窟看守最了解皇室,這話沒錯。
一旦成為內宮檔案負責人,理論上這輩子除非皇帝召喚,再沒機會走出石窟。這意味著,石窟看守永遠失去了和人交流的機會,唯一能交流的皇帝他又沒資格與之侃大山。
那得是多麽寂寞?
排解寂寞的唯一辦法,只能是看書,或者查閱內宮檔案。因為他們沒有和外界交流的機會,也不用擔心泄密。
皇帝雖然也能隨意查閱,卻沒那麽多閑暇。
“不會吧?”沈器半信半疑,“如果真是這樣,那陛下可不怎麽地道……”
“噓!沈先生慎言!”
“緊張什麽?我觀察過了,附近沒人。”
“有沒有人都不能評判陛下,這是欺君!”馮輝嚇得臉都白了,對沈器的膽肥也有了進一步領悟。他想了想,忍不住提醒道,“你也千萬別想著質問陛下……”
沈器擺手:“我沒那麽傻。”
皇帝擁有無上權威,沈器又不是傻子,他固然不怎麽畏懼景和帝,不等於說他會挑戰皇權。
“您保證?”馮輝還是有些不放心。
沈器正色道:“以我師父逍遙子的名譽發誓。”
兩人返回勤政殿,再次見到皇帝,沈器果然沒提這茬,馮輝這才松了口氣。但沈器也沒客氣,當場提出,他需要查閱更多資料,以及詢問鄭取玉的同僚。
景和帝也挺爽快,專為沈器下了道聖旨。
否則的話,沈器無官無職,就是一個平民百姓,別說朝廷大佬了,廣陵府隨便一個小吏都……好吧小吏倒不至於不鳥他,畢竟他好歹頂了個逍遙先生弟子的頭銜。
但朝廷大佬就不好說了。
逍遙子大名鼎鼎,然而朝廷官員對他印象並不好。
尤其鄭取玉還沒出師就被預定,皇帝親自派人接……這待遇,絕對令人羨慕妒忌恨。
隱士,或者隱士的學生,被皇帝青睞倒不稀罕,這算是中原傳統——當然也免不了由此催生出一些沽名釣譽之輩,做隱士的目的就是等著皇帝“特招”。
可鄭取玉的起點太高了。
一下山就被皇帝安排到中樞,渾然不顧還是個毛頭小子的事實,其後步步高升、青雲直上。這,讓寒窗苦讀多年,入仕後還得從地方官做起的讀書人情何以堪?
官員從底層做起,不僅是規矩,也有其必要性。
一個從未在地方上歷練過的官員,執政經驗不足,不接地氣,是不可能輔佐好帝王的。這有個專用名詞——幸進。
然而鄭取玉偏偏打破了這一規律。
他不僅很合格,而且堪稱優秀,讓人不得不對逍遙先生的學識和授徒能力表示歎服。
服氣歸服氣,該膩歪的還是膩歪。
景和帝是個合格的帝王,對待臣子深諳平衡之道。可唯獨對逍遙子的無條件信賴,讓不明真相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馮輝陪著沈器走出勤政殿。
宮內不能亂闖,必須有人領著,景和帝可能覺得馮輝和沈器較熟,乾脆讓他全程陪同。
“現在去值房?”馮輝問道。
沈器搖頭:“明天吧。”
馮輝很意外。
作為皇帝身邊的內侍,馮輝相信自己的宮鬥經驗和察言觀色能力。表面看沈器一直表現得不急不躁,但馮輝認為,沈器內心其實應該很著急。
當場盤問陛下,就是最好的明證。
“雖然信息少得可憐,總比完全沒有強,我先回去想想,這樣才能有的放矢,縮小調查范圍嘛。”沈器解釋。
馮輝點頭:“行,那奴婢送您出宮。”
“況且,皇宮太大了。”沈器愁眉苦臉的樣子,“陛下又不派個車,走路好累啊!我得回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