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皇宮勤政殿。

  景和帝坐在禦書案後打量沈器，驚訝的發現，這唇紅齒白的青澀少年，竟然也在肆無忌憚的觀察自己。

  按計劃，若是逍遙子親自下山，景和帝會召集眾臣，在紫宸殿隆重接待他。

  禦史們可能會不高興，畢竟紫宸殿是舉行朝會、接待外賓的莊重場合，逍遙子無官無職，也不是外國使節，這樣做違背禮法規矩。但景和帝不在乎，他樂意。

  逍遙子沒來，只派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徒弟，景和帝覺得，就沒必要招惹那群蒼蠅般的禦史了。

  勤政殿是皇帝辦公、讀書的地點。

  和一些人想象的不同，皇帝和大臣並非天天廝混在一起，那多膈應人啊。除紫宸殿舉行朝會，平時大臣都在前面的值房辦公，皇帝則在勤政殿批閱奏折——當然，玩兒也沒人管。

  除了皇帝和沈器，殿內只有馮輝和另一個內侍伺候。

  景和帝感覺沈器膽挺大。

  怎麽說呢，這世上有本事的人很多，拋去那些沽名釣譽之輩，即使真正的隱士，面對皇帝都很難做到揮灑自如。景和帝還記得，鄭取玉當初第一次面聖，就有些拘謹。

  “逍遙先生可好？”景和帝問道。

  沈器微笑點頭：“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景和帝一陣無語，這是什麽形容？
  “太子和鄭卿失蹤，朕甚是憂心呐。”景和帝決定趕緊轉入正題，“沈卿可有章程？”

  “我認為……”

  “咳咳。”

  沈器看了眼捂著嘴假裝咳嗽的馮輝，這才想起昨天他的“突擊培訓”，於是靦腆的笑了笑，說道：“啟稟陛下，草民需要先調查，正所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景和帝重複了一遍，臉上露出滿意笑容，“說得好啊。”

  如果沈器上來就吹噓一通，拍胸脯保證找到人，景和帝反而會覺得他太浮誇。數十年皇帝做下來，吹牛的臣子見多了，景和帝很清楚，能說不一定能乾。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最後牛皮破了，景和帝還能治沈器的罪不成？

  景和帝問道：“你準備如何調查？”

  “到處走走問問，查探二師兄最可能去的場所，尋找蛛絲馬跡。當然要做到這點，草民必須詢問他的同僚，調閱一些卷宗，甚至谘詢陛下。資料越充足，推演的結果便越準確。”

  “不僅要找鄭卿，還有太子。”景和帝糾正道。

  “好噠好噠。”

  至於孰輕孰重，下山前師父說得很清楚，找到二師兄，順便找回太子。如果僅僅是太子失蹤，沈器肯定不會輕易答應下山，他又不認識太子。話說回來了，以沈器對師父的了解，逍遙子估計也不會派他幫忙找人。

  景和帝沉吟道：“馮輝說你會卜算之術，就不能直接算出太子和鄭卿的下落麽？”

  沈器搖頭：“信息不足，卜算也不好使。算命先生卜卦，還得要人家的生辰八字呢。”

  “倒是說得通。”景和帝頷首。

  “那擇日不如撞日，不如陛下先回答幾個問題？”

  馮輝臉一苦，沈先生你瘋了麽？
  調查確實很重要，廣陵府的查案高手也是這樣做的，但他們不是高人弟子，可不敢隨便調查鄭取玉的“同僚”。要知道鄭取玉是中書侍郎，他的同僚個個都是朝廷大佬，即便他的下屬，都不是區區府衙捕快敢招惹的。

  皇帝有自己的密探，倒是能調查官員。

  然而他們也不會明著來，更絕無可能去盤問陛下。

  因為無論目的如何，詢問就有把對方當嫌疑人的感覺。懷疑皇帝……活膩歪了不成？
  景和帝果然有些不悅：“朕能回答你什麽？”

  “陛下別誤會。”沈器連忙澄清，“我……呃，草民不是把 您當嫌犯。您跟二師兄時常見面，有些事情您可能沒注意到，這就需要草民挖掘整理。”

  景和帝想了想，說道：“也罷，你問吧。”

  “多謝陛下。第一個問題，二師兄失蹤前，可有任何異常表現？”

  “似乎沒有……何為異常？”

  “比如辦公時心不在焉，經常走神什麽的？”

  景和帝搖頭。

  “對某些方面的事務特別關心，例如官員貪腐……嗯，或者權貴跋扈，正義感爆棚，揚言處置？”

  景和帝笑了：“你懷疑他發現了不法之事，被人暗算？”

  “陛下無法否認有這個可能，對不對？”

  無緣無故的，誰會冒著巨大風險害一位朝廷重臣？某位王爺就很值得懷疑嘛。

  “看來你不太了解鄭卿呐。”景和帝笑道，“鄭卿乃輔政大臣，老成持重，即便發現了不法之事，也不會輕舉妄動，更不會被對方輕易發現，毛頭小子可處理不好朝政。”

  沈器半信半疑：“真的？”

  “十年前的鄭卿，自然銳氣十足，朕還記得……算了，說這些沒意義。磨練這麽多年，若是鄭卿還和十年前一樣，朕怎麽可能讓他做中書侍郎？”

  沈器恍然大悟。

  十年時光，足夠二師兄脫胎換骨。

  他隻記得十年前的二師兄，是因為自己一般不下山，更不可能到京城找二師兄。鄭取玉倒是偶爾回山看望師父，可也不過是數年回山一次罷了。

  “不過……”景和帝忽然開口道，“朕的確記起一件事，但無法確定是否有關，因為是半年前的事了。”

  沈器精神一振：“陛下講講看。”

  “半年前，鄭卿找到朕，要求查閱內宮檔案。他沒說為什麽，但朕記得當時他神情古怪……”

  “他要查什麽？”

  景和帝搖頭：“朕沒問，他也沒說，查過之後便沒了下文。不過管理檔案的內侍那裡，應該有記錄。”

  “我需要看那些檔案！”沈器脫口而出。

  景和帝皺眉不語。

  馮輝低聲道：“沈先生，內宮檔案多有皇室秘辛，外人是不能隨便查閱的。”

  大臣當然有資格，因為理論上皇家無私事。但仍然必須提出申請，並有充足理由。然而皇帝也完全可以拒絕，而且，這種事皇帝一般都會拒絕。

  景和帝居然就答應了鄭取玉，並且不問情由，由此可見，他對鄭取玉有多信重。

  “至少讓我看看，他查了哪些檔案吧？”

  沈器無奈，只能退而求其次。他有種感覺，那雖然是半年前的事，很可能和二師兄的失蹤有關。

  景和帝沉吟良久。

  “馮輝，去把……罷了，你帶沈卿去一趟吧，就說朕允許他對沈卿解說鄭大人的查閱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