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琳茨這幾天都睡不好,她的精神狀態已經處於極度緊張的時期,她食欲不振,無法集中精神思考更多的問題,她沒法獲得正常的睡眠,於是她非常依賴米歇爾心理醫生的心理暗示治療。這幾天她都在其診所度過的,當然她也知道不可能免費獲得好處或者更多的資源,她甚至在診所擔任了來訪者登記員的工作。對於來訪的人士,她會首先與對方詳談,通過詳細的了解之後,然後記錄在案,再向米歇爾匯報來訪者的具體情況。
其實這些工作,米歇爾一個人也能完全應付,可是她心疼這個孩子,一直處於十分焦慮的狀態,坐立不安,她很清楚,她需要分散注意力,例如找點事情來做。弗琳茨不斷地強調自己無法在課堂上像一個無辜者那樣上課,她看著黑板會出神,看到老師會想起自己慘死的母親,看到同學會想起自己悲慘的過去,因此她不得不寄情於工作,哪怕是擔任很細微的職位,也是她獲取精神上寄托的唯一途徑。這段時間裡,她不可能回學校,她只能一心一意地工作,然後慢慢等待法庭的消息—指控自己的父親,就那樣站在法庭上,只是站著,惡狠狠地指控他—那副窮凶極惡的嘴臉是她沒有想到的可能。
那一天隨時會到來,她既期待也很害怕那一天的到來。
期待的是,她仿佛意識到,只要自己出庭作證了,就能解決內心存在的陰影;害怕的是,她無法想象父親得知自己指控她之後,會是怎麽樣的反應。
他一定會很傷心,很失望吧?最起碼她是這樣想的。
米歇爾給她倒了一杯咖啡,這些咖啡是從德國進口的一種小豆,經過開水的泡騰以後,咖啡會變得越來越香濃,但是口感極其苦澀,一般人加糖是無法忍受的,最起碼亞洲人是不喜歡那種苦澀的口感。因此這種德國進口的咖啡豆只會供應給歐洲、非洲以及中歐地區。
米歇爾是拉丁美裔,她喜歡德國的一切,尤其是柏林,她渴望以後能在柏林過上退休那樣的生活。愛爾蘭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就是安全度不夠高,盡管已經獨立,愛爾蘭空軍仍然會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行為。
我們暫且稱呼這種行為—極端主義的行動影子。
弗琳茨嘗了一口德國咖啡,貌似沒有反應,很快就接著嘗了第二口,眼睛瞥著桌面上的雜志,她突然意識到米歇爾在盯著她看,她連忙放下咖啡的杯子,好奇地問著:幹嘛這樣盯著我看?
米歇爾愣了愣:沒有……我只是覺得……那麽苦的咖啡,你是如何忍受的?我自問已經很能忍受苦澀的味道,但是首次喝這種咖啡的時候,我還是完全喝不下去,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慢慢適應這種苦澀的咖啡。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你竟然很輕易就接受了這種口感的咖啡。
弗琳茨苦笑著:我也不懂,為什麽會喜歡苦澀的咖啡,大概是因為,我再也沒有其他的感覺了。
米歇爾當然明白她所說的那些事情:放輕松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弗琳茨低著頭,很苦悶地說著:你不懂的了,沒有什麽事情比指控自己父親更為糟糕的了。
米歇爾只能鼓勵她:有些事情我們還是要去做,或許會留下很多不好的影響,也許這些影響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殘酷的戰爭,我們每一天都在戰爭,與不同的敵人在進行著戰鬥,我們要的只不過是自由罷了。
弗琳茨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米歇爾接著說:我可以答應你,等這一次的事情結束了以後,我再給你做長期的心理輔導,當然不收取你任何費用,不過放假的時候,你要過來幫忙。
弗琳茨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這算是等價交換嗎?
米歇爾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我可不這麽認為,眾所周知,我需要一個聰明又機靈的私人助手。
兩人很有默契地笑了,這時候諾曼警官慢悠悠地來到門口,輕輕地敲響了木門。
米歇爾靠在弗琳茨的耳邊說著:你瞧,戰爭馬上到來了。
弗琳茨苦笑不得地說著:我的天啊!
由於第二天就是出庭作證的日子,諾曼特意挪用了公款,為弗琳茨提供了酒店的住宿,這酒店專門是為證人出庭作證而建立的,希來伯酒店是聯邦政府投資建設,但只是佔了40%的股份,雖然所佔股份並不多,但是仍然可以讓身上肩負出庭作證責任的證人優先獲得居住權。
也不知道諾曼是不是間諜電影看多了,他產生了一種“他人會被迫害妄想症”,他堅持調動聯邦政府的部分軍隊埋伏在希來伯酒店附近,以策萬全。對於他來說,弗琳茨絕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證人,盡管他已經將證人列為保密行列,他仍然擔心消息會泄露。這個證人是十分關鍵的一步,絕對不容許有任何的出錯。因此在出庭作證的前夕,他表現出了處處小心翼翼,非常謹慎的令人崩潰的狀態。
在出庭作證的前夕夜晚,他親自在酒店的房間裡陪伴著弗琳茨,他與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很顯然她的心思並不在這裡,她常常眺望窗外的風景,回答問題也很不專心。
他們聊了過去的文明,聊了美國目前所經歷的災難。
他不敢想象,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年紀幼小的女生,竟然懂得如此之多的歷史。
她對這些倒是不覺得奇怪:對於一個少女來說,除了上課就是躲在房子裡閱讀,她懂的事情很多難道不應該是正常的?
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很嚴肅地站著,低著頭問:對於一個小孩來說,懂得太多,反而會很不開心。其實你不應該接觸這些東西。
她很平靜地陳述著: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避免接觸不開心的東西,你就不應該逼我出庭作證。
他毫無歉意:這些事情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你是唯一的知情者,你應該出庭作證。
她再次強調著:他可是我的父親!盡管他在我的記憶中形象非常不堪,他仍然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無法想象是他摧毀了這個家庭,我更加無法想象他會是一個冷血的屠夫。
他貌似也出神了: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是你無法想象的。但是無論如何,你的名單已經遞交至法官那裡,明天你就要出庭作證,你已經沒有逃避的可能。
她趴在窗台那裡,很無聊地玩弄著窗簾,兩眼發光那樣,自言自語:什麽都替我選擇了,這也叫為我好?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難道你可以為了法律的公義去傷害其他人?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法律精神,那麽我可就要大跌眼鏡了。
他愣住了,他發現自己再也說不過她,他拒絕繼續交談,站在窗口面前吸煙,很不耐煩地用腳跺響了地板。
她對他的存在極度不滿意,開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他還在堅持著自己的行動:不!不行,你是最重要的證人,我不能輕易離開這裡。
她威脅他:如果你還不離開,我隨時可以改變初衷。我相信這個國家的司法制度還不能強行逼人出庭作證吧?
他很生氣,也很無奈,法律確實很講究人權,但是更重要的是,如果對方不是真心誠意想要合作,說不定她會像二戰時期的意大利那樣,在最關鍵的時刻倒戈相向,要麽就是臨時退縮直接不作為。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最糟糕的,可能會直接給控方帶來難以想象的影響。這案件是他親手處理過的,他不能讓這宗案件出更多的意外。因此他隻好忍氣吞聲那樣,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他離開她的房間,手裡拿著香煙,撣了撣煙灰,走到樓下的大廳,阿MAY跟在他旁邊質問著:怎麽樣?她的情緒還好吧?
他沒有直接回答問題:你給我屏蔽附近地區的所有信號,我要讓她與外界徹底失去聯絡。
她深感疑惑:可是現在……
他立馬作出停止說話的手勢: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她與我談條件,無非就是想利用法律來約束我的行動,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要警惕。境外勢力我們仍然要提防。我們受命於聯邦政府,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他的目光慢慢充滿了疑惑與不安……
在出庭作證的前夜,似乎特別平靜,每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那一夜的命運仿佛早就注定了。
早上,聯邦法院的車輛開到酒店門口,在警察的陪同下,弗琳茨上了車,這一次她再也無法對沿路的風景產生興趣,她閉上眼睛,就像虔誠祈禱的少女那樣,祈禱著擔心發生的事情永遠也不要發生。但是她又怎麽會知道,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呢?
車輛很安全地將她送到法院,所有人仿佛進入了一級戒備那樣,手裡拿著裝備,很謹慎地陪同著她進入了證人的等候室之中。
普通法院
辛波斯卡弗搖擺不定,在走廊上顯得很焦慮,她已經盡量克制住內心的慌亂。
諾曼迫不及待跑去法院找她,向她做出一切沒有問題的手勢,示意她可以放心。
帕特麗夏饒有興趣地說著:怪不得你那麽有信心,非要與我對抗到底,看來你是掌握到了十分充分的證據。不過沒用,沒有人比我更懂辯護了。
帕特麗夏笑著笑著,率先走進了法庭。
弗琳茨此時正在等待著庭警的通知,焦慮不安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不斷地徘徊著。越是距離開庭的時間,她就越是慌亂,她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可以克服那種恐懼,但是她很快就發現這些只不過是自己的過分盲目信心所導致的現象罷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就緊張得不行,在她再次走動,身體出現了大幅度的擺動的時候,從她身上抖下了一張照片,那是她小時候的照片,屬於過去時光的一種紀念。
她蹲下去撿起了照片,目睹了父親在小時候的偉岸形象,那時候的他雙眼充滿了慈祥,溫柔的說話方式,忽然大笑的嘴臉使她的回憶得到了喚醒。她傻笑著,手裡握著這張照片,雙眼陷入了沉思,她貌似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答案,也找到了前進的指路明燈。
就在那一瞬間,她做出了一個十分令人歎息的決定—臨陣退縮。
隨著法官的木槌敲響,法庭內的聽審者紛紛站了起來,朝法官鞠躬著。
書記員宣讀著:馬科列夫案件現作第三次公開審訊。
約翰·溫斯洛普:檢控官,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
辛波斯卡弗站起來,雙手擺在了腰間的位置,溫文爾雅地說著:法官大人,我要求傳召本案的目擊證人……出庭作證。她目睹了整個事情發生的經過,是一個絕對誠實可靠的證人。如果沒有她,這宗案件是不會產生結果的……
就在這個時候,安娜慌裡慌張,神色凝重地跑了進來,朝著法官點了點頭,然後在辛波斯卡弗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她聽完之後變得驚訝無比。
法官催促著她:主控官,請你繼續傳召證人,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辛波斯卡弗勉強地展露著笑容,很艱難地說著:沒錯,我們接下來要傳召的這個證人是十分關鍵的人選,她可以帶我們找到事情的真相,重新複原當時的具體情況。但是很可惜,就在剛才,我接到一條十分不幸的消息,控方證人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不知所蹤,因此案件無法再繼續審訊。在這裡,我懇請法官大人允許控方將案件押後三天再度審理。
帕特麗夏很嚴肅地站起來大喊反對:辯方在此之前已經給了足夠多的時間,讓檢控方去尋找證據與證人,現在控方證人突然失蹤是控方的工作失職,不代表這樣可以拖延審訊的進度,這樣對我的當事人是十分不公平的,因此我強烈反對控方將案件押後審訊。
辛波斯卡弗不甘示弱地反駁著:法官大人,控方絕對沒有浪費納稅人的時間的意思。只不過是目前出現了一點點的小問題,我們需要處理這些突發事件,況且控方已經一再強調,這個證人是本案最關鍵所在,因此我認為絕對有必要押後案件審訊,否則所謂的公平審訊就無法展開。
兩人同時強烈地要求法官支持自己的建議,法官很不耐煩地敲響著木槌:鑒於本案件出現突發情況,本席現在要入內堂商議相關的事項,有請控辯雙方進入內堂。
所謂的法庭內堂其實就是用來處理律師與檢控官發生的矛盾的緩衝地帶,所有不同的司法意見都只能在內堂裡進行辯護。在歷史上,最漫長的司法辯護是在1968年的皇家司法制度相互辯護的案件,當時的精英律師們在內堂裡辯護超過了兩個多月的時間。
該案件審訊時間已經橫跨了四個年頭,最終才塵埃落定。
約翰·溫斯洛普很不滿意地叫囂著:檢控官!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辛波斯卡弗低聲地解釋著:我的證人在即將出庭作證的幾分鍾之前突然消失了,看樣子她是臨時產生了恐懼而逃離法庭的。
約翰·溫斯洛普搖了搖頭:聽著,我不關心你的證人跑去哪裡了,我只是想知道,這個案件還能不能繼續審理?
辛波斯卡弗勇敢地保證著: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只不過要等到我找到證人之後才能繼續審理。
約翰·溫斯洛普驚訝地問著:這怎麽可能?我不可能答應你這種荒謬絕倫的要求。如果你的證人永遠都不出現,我們這個案件是不是就要永遠押後審理了呢?
辛波斯卡弗皺著眉頭說著:很顯然這種荒謬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你得給我一點時間。
帕特麗夏從剛才進來到現在,倒是一句話也沒有說,一直低著頭默默吸煙,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抽了兩根煙,她把剩余的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滅了火苗。
她好奇地問著:你一句找不到重要的證人就要把案件無限延後?我覺得你在故意戲弄我們。
辛波斯卡弗很激動地說著: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約翰·溫斯洛普很不高興地說著:既然是這樣,控方的證人要出席,但是案件不能押後,你可以先讓其他的證人出庭作證,我允許你保留一位證人的位置,同時案件押後三天審訊,如果三天過去了,你的證人還沒有找到或者不能出庭作證,那麽我就不會考慮案件繼續往後押的可能。
帕特麗夏還想掙扎一次,但是約翰·溫斯洛普卻不允許她發言:本席已經決定了,不用再多說。檢控官,我希望你的證人到時候可以準時出庭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