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百合花的氣味,他的嘴巴裡還殘留著脫衣舞娘的氣息—那是她在他離開的時候突然親吻他的緣故留下來的。他其實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親吻自己,可能是出於感激?是他提醒了她,危機即將出現,她才不至於一直被蒙在鼓裡。不過在他看來,這些只不過是他的工作罷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徹底調查德意志銀行的壞帳案件。前期他已經搜集了不少資料,也訪問了不少借貸人。基本上可以確認德意志銀行存在監督管理漏洞,不僅審核貸款的業務員有問題,銀行的系統也存在很大的漏洞。如果繼續縱容銀行業任意妄為,只會增加次貸危機的風險。事實上,抵押物已經以債券的形式打包出去,交給了對應的評估機構去評級。結果可想而知,明明有一部分是圾垃債券,偏偏被評估為A級債券。而所有的債券裡,幾乎沒有B級債券。他調查過一些所謂的抵押物,根本無法與其債務相對比。部分業務員在債券上做了手腳。不,更準確的說,整個銀行都在作弊。
他不能完全插手銀行的工作,只能傳召相關人員進行質詢,這樣他就得持續召開聽證會。他早就已經列好一系列的名單,明天他就會向這些人發送法院的呼叫傳單,任何合法的公民都有義務配合質詢調查,不管他是誰。去年他還傳召了美國的總統就經濟體系極其迷茫等現象進行了質詢。聽證會持續召開了好幾個月。最終總統給了他滿意的答覆以及作出諾言,盡管只是諾言,但是他也的確做到了。
長夜漫漫,他還在補充著需要傳召的名單,他的手指上還夾著香煙,只有煙草可以使他鎮定下來,要不然一個晚上對著銀行那些壞帳的數目他真的會被氣瘋。在美國,失業率每增加1%就會有4萬人失去工作,甚至會自殺。銀行現在就是在給這個生機勃勃的社會製造了一個定時炸彈,他只希望在爆炸之前盡量疏散無辜的人群,這樣他至少做了一件對的事情。他要挽救的是像脫衣舞娘那樣的人,其余的,他可管不了那麽多。
到了差不多天亮的時候,一份需要傳召的名單終於完成了。
貸款業務員A級:約克·佐倫
貸款審核專員A級:盧瑟·柯特
利率調整業務員:大衛·克裡斯蒂安
債券管理員:露西·馬倫
評級機構專員:夏洛克·尤裡
市場調查主管:德裡克·格林
借貸調查員:以西斯·伯克
數據調整主管:喬治·勃倫
融資市場調查員:托馬斯·艾倫
壞帳管理專員:所羅門·查克
第二天他回到辦公室,他吩咐了其余的助理:在接下來的日子,你們可要多加注意。我會召開一系列的聽證會,委員會的人數並不會很多,你們可以混入其中,我的目的是質詢每一個銀行的業務員,有份參與貸款項目的都要接受質詢,法院傳召的票根已經寄了出去,第一位就是貸款的業務員,明天上午十點鍾,他會出現,如果他不出現,你們就得想辦法讓他出現,他不懂出現,你們就教他出現。總之我明天一定要見到這個人。現在你們手裡都有一份名單,按照順序來,你們要在事前就做好準備工作。不要在聽證會碰到問題的時候不知所措,那樣我會很質疑你們的工作能力。好了吧?沒有其他的問題?如果沒有,你們可以去做事了。
其中一名助理提出了問題:可是,法院方面不會同意我們調查德意志銀行的職員。
他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問題,說了一句:我手裡有權力,我正在做正確的事情,我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聽證會就在法院的一個很小的辦公室裡,費利的聽證會沒有得到法院的批準,不過他真的有這個權力,聽證會的成員基本就是由他的幾個助手組成的,他們很安靜,不太想參與這件事,只能默默讓費利從頭到尾負責到底。
約克·佐倫如約而至,他本來不想出席的,他的工作很忙,最近借貸的人越來越多,他都快要忙不過來,每天都在加班,吃力還不討好,對於司法部的傳召他不是很願意參加,可是沒有辦法,如果他無視法院的傳票會遭到法院的警察拘捕,到時候會影響他的工作以及年終的評估。
他坐在椅子上,很不高興地嚷著:麻煩你們趕緊問,問完我還得回去做事。上帝!競爭可是很激烈的!
費利一點都不為所動,他的手指按著一份資料,提醒著:這一次的聽證會主要是圍繞著銀行的一些貸款的問題而進行的質詢。不管這個問題有多敏感,你都得老實回答我,沒問題吧?一旦說謊,後果會很嚴重。會議的記錄將會記下你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輕佻浮躁地說著:很好,沒有問題,既然你們那麽寂寞,我就當應酬你們。不過我可要警告你們,可別浪費我的時間,不然我一定會向法院投訴你們!
費利絲毫不在意,開始了第一個問題:對於德意志銀行前不久的擠兌事件你個人有什麽看法呢?大部分的儲戶都拿不出錢。
他似乎沒有多少感受:系統性的問題,銀行肯定有錢,只不過暫時拿不出來而已。系統的問題,我想我回答不了你。
費利愣了愣,繼續提問:你一個月可以做多少貸款?為哪些真正需求的客戶。
“說實話,我真的沒有統計過,一個月大概是150份貸款文件還是有的。”
“相對比兩年前呢?”
“也就5份吧,不多,真的不多。”
“也就是說,你的貸款數量增加了足足30倍。”
“嗯,的確如此。我記得剛剛入行的時候,日子很艱苦,每天都上班,沒錯,的確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可是你知道的,做貸款業務的多半有任務要求,無法完成交易,無法幫客戶辦理貸款,就沒有獎金,只有底薪,在紐約很難活下去。這也就是我為什麽不喜歡紐約的原因。很令人沮喪。”
“貸款增加了,你的工作任務也就完成了,對嗎?那麽對你的生活產生了哪些變化呢?”
一說到這裡,約克·佐倫就很是興奮:“哇哦,肯定有變化!首先,我的收入增加了不少,然後我買了三輛車還有房子。你要知道,很多人在紐約混了一輩子,還是高不成低不就。我這種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吧?”
費利在翻開了個人資料的第二頁念叨著:是的,如果是通過正段的手法去掙錢。你是每一個人都讓他們貸款了嗎?
約克·佐倫不以為然地發問:怎麽?你們不可能不知道銀行的規矩吧?我隻負責簽署貸款的合同,其余的工作流程與我無關,我影響不了大局。但是據我所知,經我手的合同,基本都會被批準。
“你大學主修的專業是經濟學?還參與了金融學會的部分研究項目?”
到了這裡,約克·佐倫很明顯就有點不對勁了,支支吾吾地說著:“慢著,個人資料那裡會有一點點小問題。我不是經濟學專業,我只不過是一個高中就退學的小混混。我托了關系才能進入德意志銀行工作。工作經歷以及接受教育的經歷基本都是偽造的。”
“什麽?”費利很激動,但也只是臉部表情有些扭曲,因為他沒有想到簡歷居然也能造假。
約克·佐倫當然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有什麽大不了的。在銀行裡工作的多半是沒有讀過大學,他們同樣可以風風光光出入銀行辦公室。
“能不能告訴我,關於你的工作模式是怎麽樣的?”
“前幾年呢,就是很普通,每天拿到電話公司或者是網絡公司提供的客戶名單,我們就從客戶名單上找到他們的手機號碼,直接打電話過去給我們的客戶,跟他們說,現在銀行的利率很低,貸款利息很低,借貸是最好的時機。”
費利對這個問題突然不再感興趣,問了別的問題:固定利率與浮動利率有什麽區別?
約克·佐倫笑著表示一無所知,不過呢,他倒是很輕松。
費利大概也猜到他不懂利率的問題,換了另外一個方式:這樣說吧,你給客戶做固定利率較多還是浮動?
約克·佐倫這才聽懂:這個嘛,當然是浮動利率較多。
“為什麽呢?”
“我做固定利率只能拿5000美金的提成,但是浮動利率就可以拿10000美金,我當然會勸他們做浮動利率。”
“你是如何勸服他們的?”
“浮動利率會有降低利息的風險,償還的貸款就會少很多;固定利率就只能一直還那麽多的利息。況且他們都相信美國的經濟會永遠都如此這般繁榮下去,資本永遠不會休眠!”
費利撓著頭髮,很是傷腦筋地說著:“可是,銀行的利率在一年內提高了三次;之後又降回來,一段時間後又提高。”
“我跟他們說過,會有風險的。”約克·佐倫顯然心虛了,說話的聲音都低了不少。
“你說了?你真的說了?你確定你真的說了?”
“是的,我當然有提過。怎麽了,你們當我是嫌疑犯?這顯然就是審訊犯人的口吻。”
“你會鼓勵身邊的人接貸嘛?”
“當然,辦理借貸的人越多,我的收入就越是可觀。”
“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借貸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是注定無法償還?”
約克·佐倫轉動著椅子,漠不關心地嚷著:“我只是一個貸款業務員,我的職責就是負責貸款,至於他們能不能準時還錢,是否有能力還錢,我並不關系,我只在乎我的金錢是否增多。”
“你還記得你簽了多少合同嘛?”
“不記得了,太多了,我自己都數不清。總之我的收入很理想就對了。”
費利用筆戳在木桌上:佐倫先生,你可以離開了,就現在。不過我要提醒你,現階段最好不要離境,你隨時需要協助調查。這件事還沒有結束。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佐倫沒有理會,默默離開了房間。
之後助理們幾乎是同一時間說了一句話:或許我們應該逮捕這個畜生!
費利卻不這麽認為,輕描淡寫地說著:“在法律上他沒有問題,做貸款可以增加他的收入,無可厚非;可能就是不擇手段,不太道德。不過對於一個只看到了金錢的人來說,道德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好吧,今天的聽證會似乎很是順利,你們可以離開了。”
說完,他就收拾了部分文件,離開了會議室。
查爾斯·雷蒙身為費利的直屬上司,對他私自調查德意志銀行職員的行為很不滿意,不過也只能抱怨,因為獨立檢察官有這個調查的權力。他很喜歡在辦公室裡種植各種奇奇怪怪的植物,例如剪剪盆栽什麽的,他在辦公室裡就是沒事做,每天只需要聽檢察官的簡單工作匯報就可以了。碰巧的是,費利在進行第一次聽證會之後也要來這裡匯報簡單的工作。
他一點也不害怕查爾斯,別的檢察官隻敢站著,他卻可以很輕松坐在那裡匯報了一些工作:經過第一輪的聽證會之後呢,我發現德意志銀行的內部職員的確存在很多的問題,他們就好像主導了美國的金融業,任意妄為,毫無節製,更別提管制。他們是一群古怪的家夥,趴在銀行的資本上吸血,愈發貪婪成性,瘋狂套現,卻全然不顧後果。接下來我會擴大調查的范圍,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查爾斯正在很認真地裁剪眼前的盆栽,漫不經心地說著:“依我看,你該不會真的要調查德意志銀行吧?上一次控方證人幾乎團滅,案件已經進入了結束的階段,整個調查程序已經宣告終結。你為什麽還要插手調查德意志銀行呢?你告訴我。”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如果是別的案件,例如貪汙受賄、執法程序不夠正義我倒是可以不管。可是銀行是關乎民生,一旦銀行出了問題,整個社會秩序都會崩塌,我必須要阻止這件事。”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社會秩序崩塌是必然的事情呢?”查爾斯把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停頓了幾秒鍾:經濟危機是美國的宿命,我們是阻止不了的。
他這才反應過來: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不希望我繼續調查德意志銀行?
查爾斯轉過身去,給盆栽澆水,語氣很冷漠地說著:“你是獨立檢察官,要調查一個機構難道我還能阻止你不成?我只是希望你考慮清楚,這樣做是不是真的有意義?”
“好吧,至少我問心無愧?”他說著,內心還是有點慌張。
“好了,我沒有別的問題,你的工作匯報已經結束,那麽請你離開我的辦公室吧,反正我說什麽你也不會聽。”
理查德正在新房子裡訂裝書架,差不多有五層那麽高,他很擅長做木工,但是不太喜歡做木工的過程,因為很枯燥也很無聊,他不喜歡隨時浮現的那股氣味。莫妮卡很快就要搬過來,不,現在已經準備搬過來,她購買的廚房設備已經在昨天安裝完畢。開放式廚房基本就是她佔領了絕大部分的空間。他對她還是有點警惕的,畢竟她太主動了,試過一兩次親密的接觸就揚言要搬過來,他很害怕他的身份會被她發現,因此他一直在找借口,拖延她搬過來的時間,現在只是允許她搬廚房設備過來,還有一台看上去很是高級的私人電腦,他當然懂高級電腦的級別,可是她那一台他從來沒有見過。並不熟悉的節奏。他在為她打造書架,她就在房間裡搗鼓她的私人電腦。
一陣忙碌過後。兩人隻吃了漢堡,外加了點紅酒,兩人都心照不宣,沒有觸碰紅酒,只知道啃漢堡。
“你的電腦看上去很高級,我從沒有見過。”他含糊不清地說著,不過這倒是事實,他的確沒有見過她那款高級電腦。
她不想讓他發現端倪,隻好慌亂地解釋:哦,這沒什麽,你知道的。我在加州的自由電子市場買回來的,看上去很高級,但是我應該是被騙了。那玩意看起來傻乎乎的,功能很遜,我每次都不太想用。
“噢,是嗎?那看來你的確被欺騙了。”他假裝接受她的說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走運了,亂買一通都能買到如此先進的電腦。
“看不出來,你的手工活還挺不錯,書架做得挺好的。”她走到了書架的旁邊,觀察著。
“這些小意思。”他不太願意提起這件事。轉過頭他又問:嘿,你有那麽多書籍要擺嗎?要我做那麽大的一個書架。
“多到你意想不到。”她不禁調侃著。“哦,對了,有件事你必須知道。我閱讀的那些書籍多半與特工、情報員的題材有關,你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我擔心會嚇到你,怕你胡思亂想什麽的,你知道的,被嚇到就不好了。”
他愣了愣,眼珠一轉,突然就想到了別的對策,他也跟著附和:好吧,如你所想,我不會介意。不過你記得留最後一層給我,我也要閱讀,我要閱讀的是與殺手題材相關的小說或者回憶錄。你不會介意吧?畢竟,殺手題材的書籍會帶有血腥的照片,還帶有特寫,我怕會嚇到你。
她說了句:“只要我不去翻你的書籍,我想問題就不會那麽嚴重。”
很好。他喊了一句,就到後花園吸煙去了。
她不急著收拾餐桌上的東西,而是跑到房間裡,將門鎖反鎖,再調整著電腦的系統設置。其實她挺害怕他看出這是高級電腦,沒想到他還真的懂一點點科技,一眼就看出了,還好她及時糊弄過去,才不至於被懷疑。“互助姐妹會”最近給了她一個很簡單的任務,就是負責監視與竊聽費利的日常生活,從他的身上搜集情報。她發現他最近在調查德意志銀行貸款嚴重虧損的事情。沒錯,他沒有獲得正式的調查權利,但是仍然可以就這些問題召開聽證會,讓所有人都得配合他的調查。然後她在搜集情報的期間,也開始注意到德意志銀行的不尋常舉動,她發現該銀行的壞帳數量已經達到了一種空前的境界,以至於出現了擠兌的情況。到目前為止,德意志銀行仍然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的說法,投資客的錢與儲戶的錢去了哪裡,銀行方面還是遮遮掩掩,轉移話題,就是不肯給出一個說法。
她順著費利的調查方向接觸到一群有能力貸款卻沒有能力償還的客戶。她做了數據分析以及數據整合,發現類似的客戶居然有80多萬。這些人要麽是沒有工作,全靠政府的救濟補貼存活;要麽就是工作不穩定,這星期還能工作,下個月就遊手好閑的那種。
費利說過,德意志銀行早晚會崩潰,她也相信,並且在她的腦海裡已經有了很清晰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