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這幾天都在煩惱著聖地亞哥大學的案件。他很明顯能感覺到對方的律師肯定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表面上看著玩世不恭,但是調查的工作卻做得滴水不漏,總能從細節中找到破綻。為此他不得不花更多的心思在這個案件上。凱倫最近很聽話,在宗教學校的表現相當溫馴,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來自學校的投訴,她最近還參加了唱詩班,瘋狂迷上了《馬太受難曲》
客廳的唱機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播放一次《馬太受難曲》她習慣了在洗澡的時候聆聽,在吃早餐的時候也會欣賞,但是她從來不曾祈禱,就是很欣賞這一部偉大的作品—每次都能治愈她內心的失落。女兒的叛逆期暫時進入了冰封時期,他也省了不少心思,在客廳對照了警方的資料,參考過每一個證人的供詞,他嘗試站在辯方律師的角度去看待這些證供,企圖找出這些證供的破綻。
在他冥思苦想的時候,她懷裡抱著一隻小貓咪,從客廳穿過沙發,小貓很乖,一直很安靜窩在她的手掌裡,一動不動,既不吵鬧也不尖叫,很安心閉著眼睛,不去思考別的問題。這隻小貓是她偶然在地鐵站附近撿到的,當時它還是剛剛出生沒多久,被放在一個紙盒箱裡,沒有人理會,就好像被遺忘了那樣。她聽到了貓咪的叫聲,發現了紙盒子,看到它虛弱的樣子,她很擔心它會因此死去。於是她匆匆忙忙在寵物商店買了點貓糧以及一些奶類的東西,衝了點奶粉給它喝,它很貪婪地吸吮著每一滴奶汁,看來是餓極了才會這樣。喂飽它以後,她就把它放回了紙盒裡,準備離開,沒想到小貓咪居然跟著她,一路跟著她,說什麽也不肯走。她嘗試了很多種辦法,恐嚇它,威迫它,卻還是毫無效果。最後沒有辦法,她隻好充滿愛心地把它抱回家,其實吧,她也不忍心看著它在冷漠的街頭流浪。
他在記錄證人的供詞進行著邏輯分析的時候,注意到她在跟懷裡的小貓咪玩,他忍不住吐槽起來:說實話,親愛的,下一次你要領養寵物,麻煩你跟我說一聲。它得過面試這一關吧。進來這裡住需要考核身份信息的。
“我也很想這樣做。可是你沒有手機呢,老混蛋!”她忍不住要吐槽。
他反駁道:“當你有手機的時候,CIA就會竊聽你的個人信息。”
她用著很誇張的舌音說著:“你不就是一個普通人,有什麽好竊聽的。”
“好了,我不想跟你爭論這些。跟你的小貓咪慢慢玩。”
“名字,它有名字的。”
他停下手中的筆,饒有興趣地問著:是嗎?什麽名字?我想想,或許是快樂小貓?
“不,它的名字是小馬太。”
他連續咳嗽了好幾次,臉都快要憋紅了,她很是反感他的這種反應,質問著:怎麽,你是覺得這個笑話很好笑是嗎?
“不,我只是突然咳嗽了而已。小寶貝,你知道嗎?這真的是一個好名字。”
“我會一直養著它。”
“我相信你會。”
“不管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它。”
“你應該要這樣做。”
“我拋棄上帝都不會拋棄它。”
這句話觸動到他內心的深處了,他忍不住想要譴責:嘿!你這是……
他這才發現她很期待他的反應,他忍住了,沒有發怒,只是說了句:上帝不能隨便開玩笑。
第二次開庭審理。
黑澤明很早就到了法庭,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著這些資料,與助手討論了傳召證人的順序,確定沒有問題之後,莫妮卡突然就出現了,這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穿了律師袍,也就是說她不是以輔助律師的身份出現,而是以檢控專員的身份出席這種場合。
黑澤明拉著她的律師袍,小聲地詢問,當然也是小心翼翼:你這是在做什麽?
“你看到我穿上律師袍,難道還不懂?”她指著黑色的衣袍,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你今天想當檢察官?”他問著。
她很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臉頰:真聰明,今天呢,由我來處理。
他構思了一個晚上的方案,現在卻輪不到他,他隻好答應,然後問著:案件的資料你都看了?
“今天要上庭的材料都看了。”她很淡定地說著。帶有挑釁的意味盯著麥卡倫,麥卡倫仍然自信滿滿,一點也不擔心對方,哪怕換了律師……準確來說,是檢察官。
喬納森·史密斯撓了撓腦袋,漫不經心地說著:“檢察官,你可以開始傳召證人。”
莫妮卡站了起來,懶洋洋地說了一段話: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這是一個悲劇,死者的死究竟是偶然還是可以避免的呢?她生前的狀態是怎麽樣的呢?我相信這個問題一直纏繞著我們脆弱的內心深處。要找到答案,我們就得從死者身邊的朋友開始質詢。法官大人,我強烈要求傳召哈德·薩利出庭作證。
喬納森·史密斯法官:本席同意。
哈德·薩利是一位黑人女孩,有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機智的頭腦以及極其豐富的感情。在情感方面她從來都是敏感的,信奉天主教,愛惜所有的生命。
哈德·薩利很莊重地進行了宣誓,她的樣子是相當的虔誠。
莫妮卡摘下了手表,開始了質詢:請問你與死者是什麽關系?
哈德·薩利:同一個系的同學,我們住在同一個宿舍。
莫妮卡:在死者發生不幸的前幾天,她的身體狀況如何呢?
哈德·薩利:不太理想。她的藥其實已經吃完,心臟跳動的頻率時而緩慢,時而急促,不是很規律,我告訴她,她該買藥了,可是她卻告訴我,再過一個星期,她就可以接受心臟移植手術。她等到了那一天,只要手術成功,她就不必依賴藥物維持心臟的穩定。我看她如此斬釘截鐵,還那麽堅持,況且看她的狀況還不算很糟糕,我也沒有太在意。
莫妮卡:可是吃藥也不會妨礙做手術,她為什麽不肯吃藥呢?
哈德·薩利:雖然藥物有醫療保險報銷,但是只能報銷一部分,她留著錢還有其他用途,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反正我覺得她挺勵志的,無論處於哪種惡劣的環境,她都能生存下去。
莫妮卡:在案發那天,你在哪?
哈德·薩利:我去了曼哈頓的圖書館。
莫妮卡:你通常在那個時候外出嗎?
哈德·薩利:不是,我找個借口出去,其實是想買藥給她,剛好那款藥在曼哈頓東區的醫院有銷售的渠道,所以我就去了。
莫妮卡:為什麽你不能直接告訴她呢?
哈德·薩利:她這個人自尊心很強,不希望別人幫助她,尤其是金錢上的那種。
莫妮卡:在你離開宿舍之前,死者的狀況如何呢?
哈德·薩利:不是很精神,但是看上去也沒有什麽大礙。我走之前還特意問了她,要不要去醫院什麽的,結果她說不用,她隻想待在宿舍裡撰寫論文,需要大量數據的那一部分,她想等到做完手術之後才開始。沒想到,我那一天見她居然是最後一次……等我回來的時候,她人已經不在了,第二天床鋪也空了,我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那麽多事情……明明有些悲劇是可以避免的。
哈德·薩利的身體在抽搐著,顯而易見的眼淚滴在了木欄上。
莫妮卡在關心她的情緒:證人,你是否還能繼續?
哈德·薩利:我沒有問題。請繼續吧。
莫妮卡:你覺得死者的為人怎麽樣呢?
哈德·薩利:不善言辭,很少說話,平時很安靜,但是她很渴望交朋友,很想找人聊天。先天性的心臟病使她產生了自卑的心理,不敢在公眾場合表現自己,但是她有時候還挺寂寞,很需要朋友的那一種,真是個傻瓜。
莫妮卡:她不在了,你有什麽想法?
哈德·薩利:不習慣。她的床位就在那裡,我習慣了她每天喊我起床,帶著我到樓下散步,或者吃點麵包什麽的,再不然去樂隊裡湊個熱鬧什麽的。可是,她已經不在了,這些事情我再也不會一個人去做。我真的不習慣沒有她的日子!噢!上帝!為什麽你就不能憐憫她呢?
莫妮卡注意到陪審團集體傷感,基本目的已經達到。
“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喬納森·史密斯法官: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質詢證人。
麥卡倫:證人,請容許我問你幾個簡單的問題。
哈德·薩利:你問吧,只要與宗教信仰無關的都可以。
麥卡倫:真有趣。你與死者之間是否有過爭吵呢?
哈德·薩利:有過。
麥卡倫:請問是因為哪些事情爭吵呢?
哈德·薩利:生活的一些瑣碎細節。
麥卡倫:這裡有很多納稅人在,能否具體一點呢?
哈德·薩利:我想讓她跟我去教堂祈禱,她不想,她拒絕了我很多次,我覺得她不夠虔誠,因此我們為了這件事吵了很多次。
麥卡倫:所以在你心裡,她就不是一個虔誠的教徒。
哈德·薩利:是的。可是這樣也不能說明什麽。
麥卡倫:跟她吵架,她會因此觸發老毛病嗎?(指心臟病)
哈德·薩利:有時候會。
麥卡倫:你通常會有這種習慣嗎?我指的是強迫他人信奉天主教。
哈德·薩利:當然不會。我只不過會引導他們。
麥卡倫:究竟是引導,還是強製性。
哈德·薩利:我開始搞不懂你的重點在哪裡了。
麥卡倫:你說當天你去了曼哈頓的圖書館,聖地亞哥大學不也有圖書館,為什麽你還要大費周章、舍近求遠跑去曼哈頓呢?如果塞車,則需要更多的時間。
哈德·薩利: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剛才所說的那些。我主要去幫她買藥,她的藥沒有多少了,她不肯吃藥,我得幫助她。
麥卡倫:很好。那麽讓我們來展示你的消費清單,在案發當天,你並沒有在醫院購買相關藥物的記錄。藥呢?你該不會自己吃了吧?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心臟病患者。
哈德·薩利:我還來不及買藥就聽到了她去世的消息。我趕著回去,所以沒有買到。
麥卡倫:不可能吧,時間肯定是足夠的,我數學很差,但是我也算得出來。
哈德·薩利:我先去的圖書館,然後去的醫院,在路上我就接到了電話關於她去世的消息。所以我急著趕回去,就沒有買到。
麥卡倫:買藥花不了多少時間,況且你接到的是她已經去世的消息,哪怕第一時間趕回來你也改變不了事實。你根本就沒有想過買藥給死者是不是?
哈德·薩利:並不是這樣的。
麥卡倫:你明知道死者心臟虛弱,沒有藥服用會隨時遇到危險,宿舍裡只剩下你們兩個,於是你就匆匆忙忙跑去曼哈頓,目的就是讓她失救死在宿舍裡!
哈德·薩利:我沒有!律師先生!
麥卡倫加重了語氣:有!你有!你肯定有!我手裡有一份表,是你們宿舍的課程表,當天只有你跟死者是沒有課,其余的人都出去了,這就是你精心計劃一切的後果!
哈德·薩利:事實不是這樣!
莫妮卡: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律師提出毫無根據的猜測!這裡是法庭,我認為他不需要大費周章去詆毀證人的形象!
喬納森·史密斯:反對有效。證人不需要回答辯方律師的問題。
麥卡倫:當日你看到死者的狀態還算不錯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會突然病發?
哈德·薩利:我如果能預測到,我就不會離開她。
麥卡倫:其實你沒有去曼哈頓對嗎?你根本就是隨便找一個借口離開宿舍,目的就是等她陷入孤立無助的境地!是不是!
哈德·薩利忍了很久才回答:不是。我的離開純粹是偶然。
麥卡倫:你們的感情很好嗎?看你的樣子那麽有自信。
哈德·薩利:當然好。
麥卡倫:根據死者打出的第一個求救電話竟然就是急救中心的專線,如果你們感情好,為什麽她不是第一時間打給你呢?
哈德·薩利:大概是因為……打給我,我還是要打給急救中心。
法庭內的人忍不住發出了笑聲。
麥卡倫:你只需要告訴我,當天為什麽要找個借口離開宿舍!
哈德·薩利頓時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那樣講述著一段話:其實跟她住在一起還挺累的。她明明就是心臟不好,卻什麽事情都要搶著做,爭強好勝,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我跟她說了,藥沒了要趕緊買點回來以防萬一,她說不用,不會出事的。我一時生氣跟她吵了起來,吵完以後我就跑了出去,跑到學校外面喝酒,我喝糊塗了,全然不記得她一個人在宿舍。等我醒過來,回去宿舍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不行了……很抱歉……
莫妮卡很無奈地撐著額頭,用手裡的筆將第二個證人也劃掉。她真的沒有想到,控方證人居然還會在法庭上說謊,尤其是那種根本影響不了大局的謊言。本來哈德的出現可以勾起陪審團對死者的同情以及憐憫,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她沒有事後被起訴已經算走運。
麥卡倫: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黑澤明坐在一旁也難免心灰意冷,飽受打擊。今天如果是他擔任檢控,估計會輸得更慘。
離開法院的時候莫妮卡一言不發,黑澤明還在一旁不斷安慰她,其實此時她內心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麽,只要球證還沒有吹哨,賽事仍然還沒有結果,鹿死誰手還真的不一定。她對未來仍然是充滿信心。只不過她現在腦子裡想的就是要盡快回到公寓的房間裡,對費利進行竊聽。而不知情的黑澤明卻還在傻乎乎安慰她,她故意以沉重的狀態勸他不要再說了,轉眼她就跳進了一輛計程車裡。
費利這幾天在做著數據模型的分析,他喊來了幾位助理,嘮叨了幾句:
“毫無疑問的是,德意志銀行的確存在壞帳現象,並且不少。他們把抵押物打包成一種債券賣出去增加了收益,但也使市場承受了巨大的風險。簡單來說,收益是他們的,但是風險卻是整個市場的。美國的就業數據越來越不夠理想,顯然崩潰的可能性會增加。那些借了貸款的人還不明白利率上漲則意味著什麽。他們不懂金融,就連銀行的那些業務員似乎也不太懂是怎麽一回事。他們在玩一個雙方都不懂規則的遊戲,而且沒有退路可言。不管怎麽樣,加速傳召他們的進度吧。我們要在金融危機來臨之前找到導致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在這段時間裡,你們要隨時盯著名單上的那些人,防止他們提前跑路。”
“長官,危機真的要到來了嗎?”
“我想,是的,種種跡象已經說明一切。但是絕大部分人還在歌舞升平。”
“有人可以躲避這一次的金融危機嗎?”
“或許我可以,但是我不能置身事外。”
另外一邊,莫妮卡剛好竊聽到費利的會議內容,她確信這個男人沒有在妖言惑眾,她查詢了銀行打包賣出去的債券大部分都是優質類型的,基本沒有垃圾債券。可是反過來一想,如果全部都是優質債券是不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這些都是垃圾債券?她調查了市面上賣得特別好的債券,前面最暢銷的十種債券類型,她做了資料分析,把這些債券的資料都整理好。此時在她腦海裡浮現了一個看上去很惡毒但是又無可奈何的念頭。
她要做空德意志銀行,跟別的銀行簽署對賭協議。
要做空德意志銀行當然就得尋找另外一個實力更加雄厚的花旗參銀行,高盛她倒是有考慮過,可是門檻太高,而且太高調,她不能這樣做,太瘋狂了。她找到了花旗參銀行的投資經理,跟他說要跟銀行簽署對賭協議,當德意志銀行在虧損的時候,她就能獲利,對賭協議的主角就是這些市面上所謂的優質債券,她隻選擇了賣得最好的其中一種,原因很簡單,對賭協議風險很高,一旦金融危機沒有如期而至,她就會不斷虧損,她沒有那麽多資金,只能選一種債券作為對賭協議的籌碼。最初銀行的經紀不斷勸說她不要做那麽愚蠢的事情,但是她卻堅持要銀行給她做這種產品。最後他沒有辦法,隻好給她做了一種這樣的產品,對賭協議就這樣產生。
當市場出現波動,違約率在上漲,債券在下跌的時候,她就能獲利;銀行的經紀認為美國的房地產市場十分堅挺,不可能會出現大規模的違約率,那些債券仍然不會有問題。他更多的是可憐這個發了瘋的小姑娘,好像要跟全世界做對賭……不對,應該是跟整個美國的經紀做對賭協議。
她內心也很清楚,一旦她輸得很慘,至少保住了美國的經紀;可是她要是賺了,美國的經濟就等於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