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內的人們逐漸變得安靜起來，屏住呼吸，他們正在等待著一個殺人凶手的自我辯護。

  當然，沒有人會對此施以期望。

  書記員拿著宣誓的詞稿遞過去給辛普森。

  他正要宣誓，法官卻出言阻止：你確定你真的要宣誓？

  他點了點頭，黑澤明這時候才開始注意到法官臉上的神情。

  “本人謹以真誠致誓，所作之證供均為事實以及事實之全部，如果有虛假或者有不真實的成分，本人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製裁。”

  黑澤明這一回倒是很乖巧地留在原來的位置，沒有亂跑。

  黑澤明：在2020年的12月25號，你在哪裡？

  辛普森：我在爬山，與我的朋友們，在一座瑪雅山峰上攀登著。

  黑澤明：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辛普森：我們不小心闖進了一個森林裡，當地人稱呼該森林為迷失森林，在我們進去該森林之前，他們不斷警告我們，闖了進去就會很容易迷路，如果一直找不到出口，就會很容易出事。

  黑澤明：你們最後是不是聽了他們的勸告？
  辛普森：沒有，本來我們準備改變主意，放棄闖入森林的念頭，可是弗蘭克·阿瑟卻鼓舞我們一同闖進去，就當是探險，他還說現在科技發達，還有衛星定位，如果要讓一個人完全失蹤，或者與外界失去聯系那基本不可能，況且我們本來就是朝著冒險的決心才爬山的。

  黑澤明：所以你們改變主意了？

  辛普森：是的，在阿瑟的建議下，我們妥協了……

  黑澤明：換言之，是阿瑟在推動你們進入那一大片森林的始作俑者。

  辛普森：是的。

  黑澤明：如果沒有他，你們是不是就不會被困在森林裡……

  辛波絲卡弗：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嘗試著在毫無事實根據的情況下，妄自下結論。

  法官：反對有效。

  黑澤明：你的說的那個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不好意思，忘詞了，你剛剛說的那個朋友，他是否在法庭上呢？

  辛普森：在。

  黑澤明：他是哪一個，你可以把他指出來嗎？
  辛普森慢慢指向第二被告，此時陪審員之間的交流似乎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變化。

  黑澤明：你們進入那個森林以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辛普森：就像當地居民所說，我們真的迷路了。一棵棵古老的參天大樹，幾乎長得完全一樣的花花草草，一眼看不到盡頭，我們沿著森林的東面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我不記得走了多久，反正看不到盡頭，然後有人提議往回走，我們換了一個方向，接著走……結果還是不行，我們走了很久都沒有走出過這個森林，我當時已經意識到，我們真的迷路了，分不清方向，猶如在一個未知空間大小的迷宮裡掙扎、彷徨著，等待上帝的拯救。

  黑澤明：上帝是否拯救了你們？
  辛普森：並沒有，還好當時因為是冬天，我們對水的渴望並沒有那麽大的需求，可是食物方面就比較短缺，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裡迷路，甚至走不出去，所以攜帶的食物並不是很多，我們已經盡量地省著吃，可是仍然不夠，食物顯然短缺。到了26號那天，我們的食物已經吃完，開始在餓肚子，我們筋疲力竭，已經沒有心情沒有力氣再往前進。這時候有人在開始抱怨了，說什麽根本就不應該出門，根本就不應該來這個鬼地方，我們越吵越激烈，最後還群毆鬥爭，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有鼻青臉腫的痕跡……

  黑澤明此時還是要忍不住調皮一下：都餓成這個樣子了，還想著打架，你們是什麽人呢？
  法庭內的人都在專心聽故事，可沒有心情理會他的幽默。

  他隻好調整了說話的語氣。

  黑澤明：你們當時有沒有尋求過其他的解決辦法？例如報警，或者找當地的居民幫忙？
  辛普森：我們根本就走不出去那個森林，別說是找人求救，哪怕是打電話報警，手機也沒有信號，定位裝置也失效，我們當時算是徹底與外界斷絕聯系了。

  黑澤明：面對當時的環境，你們是如何應對的？

  辛普森：我們躺在森林裡，躺了很長的時間，當時的我們已經放棄了求生的意志，慢慢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可是這個時候，卻有人提出了建議。

  黑澤明：是什麽建議？
  辛普森：有人建議，其實人肉也可以吃的，可能鹹了一點。

  黑澤明停頓了一會：慢著，這個建議是誰提出來的？
  辛普森：阿瑟。是他提出來的建議。

  黑澤明：結果呢？
  辛普森：結果？結果就是，我們開始考慮他提出的這個建議，慢慢找到了求生的意志。但問題就是，我們應該犧牲誰呢？對此，我們進行了一次非常漫長的討論。

  黑澤明：過程如何？有沒有令人興奮的話題？
  辛普森：不，沒有你想要的那種。我們對各自的價值觀進行了簡要的陳述，對於未來的規劃以及人生的計劃，當我們全部都討論過了一遍以後，終於得出了結論，犧牲者就是……翰林·舒伯特。他告訴我們，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很灰暗，運氣也不好，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欠缺運氣，做事不夠毅力，做人不夠堅強，總是無法令身邊的人滿意。對自己的生命產生了一種漠視的想法與判斷，他還說自己無牽無掛，根本不在乎生命的消逝將會意味著什麽。

  黑澤明：那就是說，你們就如此輕率地決定了犧牲者的命運？

  辛普森：我們不是輕率做決定，而是我們當時已經饑腸轆轆，如果再沒有食物，我們全部都會死在那一片鬼地方，如果犧牲他一個人，可以救活我們三個人，我覺得還算合理，沒有違背倫理道德的意思。死一個人總好比死四個人來得劃算。

  黑澤明：所以你們就動手了？
  辛普森：我們動手了，我們的確這樣做了。

  黑澤明從桌面上拿起一份文件：但是根據警方的調查結果來看，發現骸骨的地方是在一個山洞裡，並非在森林裡。

  辛普森：是的，我們當時雖然已經決定好犧牲者的人選，但是我們也很明白，吃人肉始終是一件非常罪惡的事情，是一種使文明倒退的現象，我們決定不到最後的時刻，都堅決不吃人肉。於是我們憑著最後的毅力，找到了一個山洞，我們闖了進去，結果還是不行，我們根本就看不到生存的希望，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只可惜最後的機會也被剝奪了……我想，上帝肯定是不小心打瞌睡了，要不然不可能聽不到我們的禱告。

  黑澤明撐著腰，擺了一個姿勢：眾所周知，吃人肉需要煮湯，煮湯需要水，需要調料，還需要火焰，盡管我們也不知道上個世紀的吃人事件是如何吃人肉的，但是非洲的那些奇怪的習俗你們應該不會模仿。你們如何獲得這些東西呢？

  辛普森：鍋我們當時帶了，本來是計劃在山上露營的，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就是沒有想到會迷路，所以那些東西本來就存在。

  黑澤明面向陪審團：接下來的內容可能會令人感到嘔吐或者精神不安。

  “請你把當時的情況說一遍。”

  “我們把翰林活生生地殺死，先幫他放血，用刀砍斷他的四肢與骨頭，再砍下他的頭顱，再把他的舌頭、眼睛、耳朵以及鼻子全部割下來，剖開他的肚皮，挖出他的心肝脾肺腎，拿來煮湯，臉上的肉全部割下來，陰莖以及其他的器官就扔到了山洞的角落裡……大腿的肉我們先吃，接著一點一點地蠶食他身體的其他部位……至於他胸前的肉……”

  其中一名陪審員已經忍不住在法庭裡嘔吐起來，法官的臉色也很難看，法庭內的人們一個個都陷入了一片恐懼之中。

  法官捂著嘴，顯然他也想嘔吐，可是他的身份尊貴，不可以做那麽丟臉的事情，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提醒著：證人，過程這種事情不用那麽詳細，你大概描述一遍就行，看你描述得那麽生動，很容易造成公眾的不安與恐慌。

  黑澤明心理素質很好，整個過程一點反應都沒有。

  黑澤明：你吃完人肉之後，有什麽感想？
  辛普森此時說話的聲音小了很多：很罪惡，很慚愧，心裡充滿了愧疚感與恐懼感……我沒有想到……在如此文明的社會裡……我居然淪落到吃人肉，而且吃的還是自己的好朋友，我們怎麽越來越倒退了，說好的進步呢？我的天呐……盡管還是為了生存才作出的決定……

  黑澤明關心地問著：你還能繼續嗎？
  辛普森：我沒有問題。

  黑澤明：好吧……為了這個即將要倒退幾百年的世界文明，為了普羅大眾，為了眾多的法官與陪審團，我不得不問你一個很嚴肅的話題……真的非常嚴肅……你願意回答我嗎？

  辛普森：這裡是法庭，我當然要回答你……

  黑澤明：人肉是不是很美味？要不要放多點鹽……

  辛普森：其實不用放鹽也已經很鹹了……

  黑澤明：死者的大腦呢？你們肯定有人吃掉了死者的大腦……

  法官忍不住要爆發了：夠了！夠了！辯方律師，請你注意你在法庭內的行為以及尊重你的律師身份，別提問那麽低能的問題！

  黑澤明：很抱歉，法官大人，對這種事情好奇純粹是人之常情，你不能怪我。

  黑澤明：在你們得救以後，你有什麽感想？
  辛普森：很後悔……我感覺我的口腔裡永遠都殘留著人肉的味道，我一閉上眼睛他的樣子就會浮現在我腦海裡，他的皮肉，他的骨頭，無一例外都被我們吞噬了……我沒有度過一個安穩的夜晚，失眠是常有的事情，我不能原諒自己，吃掉了自己的朋友……他的肉還在我體內，無法被排放出來，就像跟著我一輩子那樣……

  黑澤明：有沒有後悔過做出那樣的決定？
  辛普森：如果我當時提前得知我們得救的時間，再熬一陣子應該不是問題，只要不死，哪怕難受也要撐著；可是我無法預知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前來營救，我們能不能逃出去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站在當時的角度上來看，我吃了他純粹就是為了活下去……噢……這卑劣的借口……

  黑澤明：如果有其余的選擇，你是肯定不會吃了他，對嗎？
  辛普森：當然了！吃人肉這種事情本來就很不符合人類文明。

  黑澤明：謝謝你，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法官做了一個眼神的暗示。

  辛波絲卡弗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低下頭翻開一頁文件，看了看上面的內容：你剛剛說，死者願意讓你們殺死，你們是如何殺死他的？
  辛普森：就……就這樣殺死啊……不然還能怎麽殺死。

  辛波絲卡弗：我知道殺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可是我想知道，你們當時是如何殺死他的？我想知道過程，我相信所有人對這一點都會很好奇。

  辛普森猶豫了。

  辛波絲卡弗敦促著他：證人，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辛普森：他就那樣躺在地上，張開雙手，四面朝天，我們幫他放血，看著他慢慢死去……之後我們就開始肢解他的屍體。

  辛波絲卡弗：就是那麽簡單？還是說，你忽略了很重要的過程？

  辛普森：沒有。這就是整個過程。

  辛波絲卡弗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在說謊！

  隨後她從桌面上拿出一份文件：法官大人，我手裡有一份關於死者骸骨的檢驗報告。這一份報告十分詳盡地分析了骸骨存在部分粉碎的跡象，頭骨、顎骨、頸骨都出現過十分嚴重的碰撞。由於骨頭出現血萌，說明這是死前造成的傷口，很明顯，這一份報告在告訴我們，死者在臨死之前遭受過很嚴重的毒打。我們可以嘗試聯想較早之前曾經呈現過的證物，染滿鮮血的棒球棍，兩者結合起來是不是就能想象到某些關聯。

  她把手裡的報告遞給書記員，書記員遞給法官。

  辛波絲卡弗：你們並不是幫死者放血，而是在他死之前對他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毒打，把他活生生打死，然後才肢解他，吃掉他的肉。為了救自己只不過是一個華麗的借口，為了滿足自己殺人的那種快感，宣泄那種欲望才是你們的真正目的！

  辛普森繃不住了，拍打著桌子：不是！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們反正都要殺了他，還不如讓他死得痛快一點……

  話音剛落，法庭內傳出起哄的聲音。

  黑澤明失望地捂著臉，已經不忍心直視證人。

  辛波絲卡弗：你在虐待死者的時候，是不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滿足感？那種隨時掌控別人生命價值的感覺是不是特別迷戀？
  辛普森：是的……我覺得我們當時都瘋了……殺紅了眼，對著他極盡地虐待，我們當時就像一隻失去理智的怪物那樣……充滿了暴力、怨恨、憤怒以及那種虐待的心理……

  辛波絲卡弗：你們都餓得沒有力氣，居然還有力氣殺人。

  辛普森：其實……我們是預先砍了他的手，吃了一部分的肉才開始虐待他……

  法庭內再次引起高潮的討論聲。

  黑澤明在輕聲地問著馬丁利：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終止主控官的盤問？再這麽問下去，他都要把老底都翻出來了。

  馬丁利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神情：這裡是法庭，可別亂來。

  辛波絲卡弗：你們特意砍下死者的一隻手，吃了裡面的肉，然後再虐待死者，你們還挺會玩的。剛剛還說自己殺死他是多麽的迫於無奈，但是你們的處理方案看起來並不像無可奈何。

  辛普森：我還是那一句，如果沒有人犧牲，我們四個都會死在那裡，到時候處理的屍體就不只一副，而是很多。

  辛波絲卡弗：其實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為什麽你們一定要選擇吃人的方案呢？

  辛普森：解決問題的方法的確有很多，可是在當時來看，這可是唯一的解決方法，而且這是我們唯一想到的。

  辛波絲卡弗：方法有很多個，但是你們偏偏選擇了吃人肉的方案，這就說明，你們不僅僅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吃人肉，甚至在吃人肉之前還能體驗一把虐待他人的那種快感！是不是？

  辛普森：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是謀殺犯！
  辛波絲卡弗：你吃了死者的肉之後，是不是覺得活著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辛普森：當然，當生命得到重生的時候，你會感謝上帝。

  辛波絲卡弗：但是上帝不會鼓勵你吃人肉，吃掉自己的朋友，還對他進行虐待！這是什麽華麗的借口？我肚子餓了，沒有東西吃，所以我要吃掉我的朋友，這還不夠，我還要狠狠揍他一頓，揍完他再吃掉他。

  辛普森：你覺得我是一個充滿罪惡的人，我不會介意，因為很簡單，你根本就沒有經歷過我當時的情況。饑腸轆轆，前方無路，找不到出口，感覺到生命在逐漸消失，人類的求生意志是一種本能的保護機制，潛意識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能生存的機會。所以我牢牢地抓住了機會，把自己的生命從崩潰的邊緣給拉了回來，我救了我自己，卻留下罪惡的一生。我很痛苦，也很後悔，犧牲別人來挽救自己的確是一種很自私的行為，可是當時救回來的生命不僅僅是我，還有其余的兩名被告，如果我有錯，他們同樣有罪，你說得對，我們沒有權利剝奪他人的生命，但是我們也有權利保護自己的生命，這一點無可厚非。可能你覺得我們虐待他是一種殘暴又自私的行為，但是他注定要步向死亡的方向，死的過程是怎麽樣的，對於你來說，真的是那麽重要嗎？如果你們真的那麽有正義感，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們在哪裡？你們只不過是在事故發生以後，站在道德上譴責我們，除了譴責，你們也改變不了事實！我沒有話可以說了，你再問我，我也沒有其他的話要說。

  辛波絲卡弗似乎愣住了，她緩緩轉向法官：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法官：由於本案的信息量比較大，本席將決定延遲審訊3-4天，今天的庭審到此為止。

  書記員：COURT！

  辛普森再次被庭警帶走。

  黑澤明對著辛波絲卡弗投以很欣賞的目光，可是辛波絲卡弗貌似沒有心情，沒有給他回應。

  馬丁利在收拾著其他的文件，好奇地問著：我什麽時候辦手續？

  黑澤明敷衍他：做律師不用那麽多手續，你明天準時上班就可以，另外幫我找一些類似案例的判決書以及可能用到的結論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