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喬治碼頭的岸邊翻卷著複雜的海浪,浪潮聲慢慢滲入路過的路人耳朵裡。
德國人喜歡在岸邊騎自行車,他們厭惡汽車,鄙視一切汙染環境的產品,不過就是不厭惡工廠。騎單車時發出的聲響使人賞心悅目,小孩與大人會坐在附近的草坪上,觀摩著一望無際的海洋,碧藍的海洋孕育了生命,萬物生命的搖籃來自海洋。
黑澤明垂頭喪氣,手裡拖著一件西裝一路走過來,臉色不是很好,一看就知道他遇到了倒霉的事情。辛波斯卡弗在碼頭欣賞著海洋帶來的風景,轉過身就看到了黑澤明那張並不愉快的臉龐。她故作鎮定,交叉著雙手在胸前,以樂觀的態度問著:怎麽樣?今天的聽證會還好吧?
他靠在岸邊的欄杆上,眯著眼睛抱怨:聽證會倒是沒有問題,問題是你的老朋友嵐伽俐好像故意在聽證會上針對我那樣,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帶刺的,不把我往死裡整,他就不虛浮。整死我,對他有什麽好處?我又不是體制內的,不存在競爭關系吧?
她隻好安慰著他:別生氣,他只是一個工具人罷了。真正想對付你的人可是詹斯—律政司司長。你不僅要留意表面上的人,背後的人也要觀察。
他一聽到是司長要玩針對,倒是有些害怕了:不會吧?我只是一個自由執業的律師而已,沒必要針對我吧?
她找到機會就嘲諷他:肯定是你以前總是幫那些黑社會以及犯罪分子做無罪辯護,但是你又運氣好,每次都能成功。所以惹他生氣了。
他還是不太相信,警惕地做出結論:堂堂一個律政司司長怎麽會那麽小氣,不可能是他在搞鬼。
她一下子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突然綻放燦爛的笑容:算你有自知之明!他當然沒有那麽小心眼!只不過他不能放任這股歪風邪氣滋生,然後茁壯成長,不然他以後很難管得住下面的檢控官。這一次找你麻煩就當是殺雞儆猴!
他陷入片刻的思考,很快又發現了不對勁:可是,他怎麽會無緣無故調查我呢?那個案件剛剛結束那會,他都沒有說什麽,我還向他表達了我的歉意,他讓我別放在心上。可是隔了沒多久,我就遭殃了。肯定有些文件將矛盾指向我,我才會被注意到。
她歎了口氣:哎呀,我還是老實告訴你吧。根據嵐伽俐到透露,他收到了神秘的舉報郵件,郵件裡的內容就是舉報你在那個案件裡有徇私的嫌疑。
他這才恍然大悟:噢……原來我被人舉報了啊。可是我最近沒有得罪人,誰那麽無聊。
她笑了笑,指著他的鼻子:你現在的確沒有得罪人,不代表以前沒有吧?你就當是生活上的一種調劑品。律師大公會沒有充分的證據,奈何不了你的。
他心有余悸地抱怨著:你還別說,嵐伽俐在聽證會上提出的那些問題過於尖酸刻薄,刀刀見血。要不是我足夠冷靜,早就崩潰了!我能熬過聽證會上的風波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還站在那裡說風涼話!
她向他撒嬌:好了好了,是我不對,好了吧。
他趁機提出交換條件:我現在心情很不好,必須要開車才能平衡心態。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她搖了搖頭,無奈地交出鑰匙:拿去開吧。我警告你,你別往設路障的地段衝,我可不想去警局保釋你。
他親吻著她的嘴唇,深沉的吻使她忘記了剛才的擔憂。她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除了後面的海浪聲。
他開著保時捷,全程在超速飆車,此時的他心情其實是很沮喪,在辛波斯卡弗面前,他只是假裝堅強罷了。他心事重重,開車的期間一直在思考其他的問題,又一路加速,車子在馬路上處於極度瘋狂的狀態,猶如一陣狂風那樣,一瞬間穿過馬路,他開車開得極其煩躁,看到其他被他超過的車輛施以極度鄙視的眼神,不停地按響著喇叭,一路喇叭長鳴,穿梭在馬路上。
直到他的心態越是接近崩潰的臨界點,他終於無法集中精神,稍微分散了一些,眼看快要撞到山上,他在危急之際踩了急刹,在快要撞到之際停住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與死亡擦肩而過,他深呼吸著,倒在方向盤上,雙手抱著頭,他依舊沒有從迷茫中走出來。在他最孤獨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找誰,他摸了摸尾指的位置,意識到婚姻,意識到戒指,意識到舊情人,所以他想到了珍妮絲。
他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買手機,當他需要尋找他人的時候,他只能跑到電話亭裡打電話。盡管他沒有手機,但是他依然能記得珍妮絲的手機號碼,那是一個很長的號碼,他卻一直記得。當他成功聯系到她的時候,她卻告訴他,她在一家小診所裡。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診所裡,剛剛進去就看到珍妮絲在哭著央求醫生,她哭泣的聲音掩蓋了說話的內容,他聽不清楚,他走過去扶起她,她哭得更傷心了,一下子撲到他懷裡:你要幫幫我!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聽到孩子這個詞,他瞬間就懵了,問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哭泣著:我不想要肚子裡的孩子!我想找醫生墮胎!可是醫生不願意幫我!
他抬起頭,注意到一名穿著大白褂的女醫生,雙手插在衣兜裡,神色凝重地解釋著:噢!珍妮絲!你真的夠了!我說了,你目前的情緒是絕對不適合做墮胎手術,況且你身體的狀況很差,子宮壁膜比正常人要薄,就算我為你做手術,以後也會留下很嚴重的副作用。我不想你後悔!
她轉過身繼續哀求著醫生:身體是我自己的!你就讓我自己決定吧!就算要死!我也心甘情願!
他變得很生氣:夠了!不要再哭了!跟我回去!
兩人在歪歪扭扭期間離開了診所,女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在這期間,她心裡記住了黑澤明的樣子。
他開車送她回家,給她倒了冰水,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翹起雙腿,不知所措。
她剛剛哭過,變得不想說話。
關於孩子的事情,他還必須要問清楚才行。
“你懷孕了?幾個月了?”
“三個多月。”
“孩子是誰的?”他問了一個幾乎相當愚蠢的問題,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見她不願意回答,他又引導著她:我知道我不應該問你這些問題。可是你與卡爾都是女人,同性不可能懷孕吧?孩子的經手人肯定是男性,難道你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你們之間有第三者?你出軌了?還是說,你們接受的是人工受孕?”
她粗暴地打斷他的發言:你別再問了!不管孩子是誰的,總之我現在不想要他,過了四個月就會很難墮胎,我必須要在近段時間裡完成這件事!這家診所不行,我就換另外一家診所!
他冷言道: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這種損傷的。
她不想再多說什麽,隨口說了句:我有分寸!你先回去吧!我現在心情很糟糕!我怕自己發脾氣會把所有怨氣發泄在你身上!
他重新站了起來,語重心長地握著她的手:有什麽事情記得找我!我會隨時出現的。
他走了以後,她不禁再次哭了起來。
其實她跑去墮胎是迫不得已,卡爾在單方面就已經警告過她:如果不把孩子打掉,她就不會再見她。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可以習慣沒有卡爾的日子,但日子久了,她就承受不了這種孤獨的生活。她內心的信念出現了動搖,她誠惶誠恐地去診所預約墮胎的時間。差不多輪到自己的時候,她又開始不舍得肚子裡的孩子,所以她鬧了情緒,整個人的狀態很不穩定,當醫生告訴她,她情緒化很嚴重,不適合在現階段做墮胎手術的時候,她就更加激動了!因為無法打掉孩子就意味著卡爾不會回到她的身邊。更重要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孩子就開始有生命,甚至成型,到了那個時候,她就更加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打掉孩子的決心。但有一件事是她沒有想到的,黑澤明來了,她不敢告訴他,肚子的孩子是他的,一旦告訴他了,她將會陷入相當艱難的狀況。
黑澤明開車回去的路上不斷地思考珍妮絲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問題。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到家了。
他緊皺著眉頭,忐忑不安地下車,把車停好,回到家,打開門,就看到辛波斯卡弗穿著睡衣,站在窗台邊沿,在欣賞風景。她聽到身後有聲音,回過頭,發現是他,喜出望外,問著:你跑去哪裡了?那麽晚才回來。
“啊,沒事,我在路上遇到一個老朋友,很久沒見,所以聊了好幾個小時。”其實在開車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想好如何撒謊以及如何圓謊,他不能讓她知道珍妮絲的事情,這樣很容易引發兩人之間的相互猜疑以及各種各樣的矛盾。因此善意的謊言是很有必要的存在意義。
她很容易就相信了他:噢,是嗎?原來你有那麽多的朋友。我實在是意想不到啊。
他毫無征兆地從背後抱緊了她,每次他欺騙了她,都會以擁抱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羞愧情感。他總希望能彌補某些東西,以求心安理得。
她絲毫察覺不到他的心事,還反過來問了句:你怎麽了?今晚那麽熱情。
他深呼吸著,建議著:要不今晚早點休息吧,我有點累。
她這才想起來:慢著!聽證會已經召開完畢,貌似還沒有結果。
他苦笑著:我自己都不擔心,你為什麽要擔心呢?
她倔強地說著:誰說我擔心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什麽時候被吊銷執照罷了。
珍妮絲做了頓美好的晚餐,她看了看時間,剛剛19:00,她約了卡爾上來。
她太久沒有見到卡爾,太想念對方,因此她必須要見她。
但是卡爾赴約時候的狀態不是很好,最起碼她沒有耐性,從進來到用餐,她就問了三次關於墮胎的事情。
珍妮絲想盡辦法轉移話題,從美國聊到前蘇聯,從史前文明聊到近代史,企圖分散卡爾的注意力。但是卡爾根本不買帳,直入主題:你別想著忽悠我!我問你!你肚子裡的孩子打掉了沒有?
珍妮絲知道瞞不下去,隻好如實回答:很遺憾,我去了診所,但是醫生不肯幫我墮胎!她說我的身體不好,一旦墮胎會有很多副作用!暫時還不能進行手術,不過你不用擔心,等到我身體恢復之後,我就可以去墮胎了!
卡爾還是不滿意,帶著嘲諷的口吻說著:真的嗎?我看你平時身體很好啊!到了墮胎的時候,你就跟我說,你身體不好?你究竟是真的身體不好還是不舍得肚子裡的孩子?
珍妮絲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容忍卡爾的質疑,扯著嗓子怒吼著:你究竟在乎的人是我,還是誰?我都跟你說了,身體不好!不適宜墮胎!你是不是非要看我死在手術室裡!你才開心!
卡爾不甘示弱地添油加醋:你究竟明不明白?黑澤明只不過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你們已經分開了!現在!就現在!我們才是合法的婚姻關系!你懷孕了!你就應該跑去墮胎!你執意要保留這個孩子,不就是剛好說明了!你對他余情未了!這個孩子是你們的愛情結晶!對吧?我呢?我難道就不配擁有姓名嗎?
珍妮絲一下子把客廳裡的東西全部都弄亂了,砸爛的砸爛,亂扔的亂扔!一陣龍卷風般的摧毀過後,卡爾不屑地說著:你繼續破壞吧!反正我們的家早就已經毀了!不複存在!在你把孩子打掉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找我!還有,下個月我會去律師樓簽字!
珍妮絲更加激動了:滾吧你!有多遠滾多遠!離婚就離婚!你以為你是誰啊!
卡爾冷笑著,扭過身就跑。
珍妮絲氣急敗壞,傷心欲絕,跑到浴室裡,把自己的頭往浴缸裡泡著,把頭埋進水裡,企圖把自己淹死!但是很快她就明白,那樣是很難死去的!她從客廳找到一把水果刀,關掉所有房間的燈,謝絕無關的人打擾她。她倒在浴缸旁邊,用鋒利的刀尖劃破手腕上的肌膚,一下接著一下,力氣一次比一次猛,鮮血從崩裂的血管裡頓時噴灑出來。她的眼眶流著眼淚,她絕望透了,歪著腦袋,躺在浴缸旁邊,希望就這樣逐漸失去意識,慢慢死去,從此不再煩惱任何事情……
由於遭到律師大公會的調查,在《觀察法律》報刊上已經對這個調查案件了如指掌,同行的人都知道他的遭遇,但是沒有人為他說話,他的專業能力遭到外界的質疑,這就導致了他律師樓的生意一落千丈。本來就是經濟不景氣的時期,還纏上了律師公會的調查,使他不勝其擾。他決定暫時關閉律師樓幾天,讓漂亮又性感的女助手們休息一段時間,他還能順便辦妥私人事情。這件事情就包括了珍妮絲肚子裡孩子的經手人是誰。
他這段時間其實也很擔心她,他坐車去珍妮絲的家,在坐電梯的之前,他在門口遇到了上一次碰到的那個保安,兩人對視了一會,全程沒有交流。他隻好坐電梯上去。
到了門口,他按響著門鈴,結果過了很久都沒有人開門,一開始他還以為她出去了,但是很快他就聽到了從屋裡傳來的動靜,像是某些東西打爛了那樣,發出了清脆的聲音,他覺得事情變得越來越令人擔憂,他不能再這樣等下去,於是他很粗暴地把門撞開,整個公寓陷入了一片漆黑的狀態,唯獨浴室裡還亮著燈光,他徑直跑過去,窺探浴室裡的情況,結果就發現了珍妮絲倒在浴缸旁邊,右邊的手腕冒出了大量的血,一小部分的血甚至出現了凝固的跡象。他急了,連忙把她從浴室裡拖出來,她拚命反抗,他比以往表現得更加粗暴,勢要把她拖出來為止。她拗不過他,竭斯底裡地叫喊著:放開我!讓我死啊!讓我死啊!他很激動地抓著她的手臂,惡狠狠地喊著:別吵!我先幫你止血!任何事情都可以解決!唯獨死是不可以解決問題的!他打開了客廳的燈光,才發現整個房子亂成一團糟,他想找紗布或者止血貼,很難找,至少在遍地雜物的環境下很難找。他眼看著她手臂的鮮血不斷地從血管湧現,他迫不得已地摘下襯衫上的領帶,揉成一團,先幫她擦拭手腕上的血跡,接著幫她包扎傷口,那條領帶留在她的手腕上。在這期間,她忍不住哭著控訴:卡爾要跟我離婚……因為孩子的事情,她很生氣……我不想離開她……但是現在沒有醫生願意為我墮胎……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看著她哭,深知女性發泄情緒的途徑是哭泣,直到她們哭累了,自然就會停止。他默默地為她收拾客廳裡的雜物,煮好了麥片,遞給她,但是她不想喝,完全沒有胃口。他隻好在吧台喝了幾杯藍寶石金酒,變得不知所措。
突然,天空中響了一個悶雷,天氣的異常在告訴他,可能快要下雨了。如果他還不回去,辛波斯卡弗肯定會懷疑他,他不想吵架,於是他安慰了她幾句,試圖讓她冷靜下來,再想辦法約卡爾出來好好聊。畢竟分開也不能完全解決問題。
有了他的保證,她這才放下心來。
他坐電梯下去,到了大堂的位置,他往外走,離開的期間,他注意到樓上的保安睡著了,旁邊還有好幾個酒瓶。
“大晚上的喝醉酒?這棟公寓的治安問題真的讓人放心?”他在心裡問著。
離開公寓大廈的時候,他下意識看了看時間:9:40.
他開車沿路返回,車開到一半,大概是9:50分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停車庫是連接電梯的,因此他躲開了被雨淋濕的災難。回到家裡又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10:40分。
她今晚睡得很早,不過他把門關上以後,她也沒有驚醒,他暗自慶幸她沒有醒,不然她又要問長問短了。
窗外的大雨很凶猛,時不時還會刮起暴風。
他沒有洗澡,直接躲進了被窩裡,他拚命地強迫自己合上眼睛,不再去思考,不再去想起珍妮絲那隻滲著鮮血的手腕以及她的嘶吼。
逐漸的,他入睡了……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辛波斯卡弗還特意問他:你昨晚去哪裡了?
他習慣地撒謊:還是上一次的老朋友,我們去看了電影,時間稍微耽誤了。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本來想喊醒你,但是又不忍心,你知道啦,像你這種老人家一旦被吵醒就很難接著睡。
她隨手拿起一個枕頭朝他扔過去:你才是老人家!
兩人倒在床上,打鬧嬉戲著。
突然,外面有人按響了門鈴,他打開門一看,頓時傻眼了。門外站著兩個警察,其中一個是柏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