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爾·瓦倫大法官用鋼筆敲響著桌子,望著法院內的國旗,神情肅穆,猶豫了好幾回:好吧,既然你聲稱你當事人是在受到刺激的前提下才會情緒失控;同時,你是不是一定保證,沒有受到刺激的情況下他就不會情緒失控?你百分百肯定他是正常狀態下不會傷害其他人?貴族學校的血腥事件你怎麽解釋?那可是國際性質的教育機構,處理得不好隨時會引起國際糾紛。
黑澤明稍微調整了坐的姿勢,咳嗽了幾聲:
“是的,無容置疑,沒有人相信他在正常狀態下不會傷害別人;在學校發生的恐怖事件也足以說明他的行為過於殘忍。但我們首先要思考的問題難道不應該是是誰導致了這樣的悲劇?是誰?該案件的裁判官?陪審團制度?還是誓不罷休的檢控官?對於這個問題,我很難一一敘述,因為意義不大。”
他停止了一會,隨後又接著說:外來刺激其實是一部分的原因……
希拉裡從書房裡走到客廳,發現奧斯瓦爾德躺在沙發上已經睡著,這兩天他們都在一個房子裡相處,他很紳士,堅決不肯睡房間,只允許自己睡客廳的沙發。通過這兩天的互相了解,她知道他是一名社會工作者,從事這個工作已經很多年了,他一直致力於幫助弱勢群體,替他們尋找法律援助,替他們募集捐款,甚至替他們爭取社會福利。盡管社會對這一類人的關注是非常少,但是他仍然堅持站在這個行業的最前列,他只是希望能夠幫助到更多有需要的人。
看著一個熱心幫助他人的男人,她不禁動心了。
這兩天她最大的收獲除了直面了解到一個男人真實的一面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關於那部新作品的撰寫她已經有了靈感,但是她需要提前做好宣傳,於是她將達斯·維德過去的經歷以頭版頭條的形式登了上去,上面還有他的照片。她最開始只是簡單地介紹了他的經歷,包括他曾經入住精神病院的日子。她認為自己簡直就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居然還能想到這種提前宣傳的手法。
殊不知,她已經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介紹達斯·維德過去經歷的報紙在今天早上已經出版,她是昨晚八點鍾提交的稿件,報館的工作效率就是高,第二天早上就已經出版。她還特意跑到樓下買了一份報紙,檢驗自己的“傑作”。
沒多久,奧斯瓦爾斯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他看到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不禁笑了笑,說實話他也對這個非常有夢想的女作家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好感,在這裡住下的兩天,是他最放松,最開心的時光。
可惜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
他很快就發現了桌子上的報紙,看到了達斯·維德的照片以及過往的經歷,他的臉瞬間變得陰沉起來,他指著介紹達斯·維德過往經歷的文字,問著:這是你做的好事?
她不知道大禍臨頭,還沾沾自喜:是我將他的資料在報紙上公開的,怎麽樣?這是不是一個很好的主意呢?要提前做好宣傳,這樣才會……
他粗暴地打斷她的陳述: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會很嚴重?
她慢慢地停了下來,勉強地笑著說:怎麽了?幹嘛那麽激動呢?小事一樁而已,對吧?
他粗聲粗氣地說:“對你來說只是一宗小事,你覺得沒有問題?不!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很大!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的人對曾經患有精神疾病的群體抱有多大的惡意?你現在公開了他過去的經歷,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過精神病史,一定會很排斥他的!
她不敢相信地說著:不會的!這個世界不會是這樣的!
他反問了一句:假如你突然有一天發現住在你隔壁的男人是一個曾經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而且你還不相信他已經康復了,你會怎麽樣?
她頓時變得無言以對。
他對她拋下了一副“我對你很失望的眼神”,然後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傻傻地坐著……
事情就像奧斯瓦爾德所預言的那樣,達斯·維德的鄰居們發現他有精神病史,多半都表現得非常激動,並且找上他家門,要求他立刻搬出去,然後向他宣告不能回來。
面對突如其來的場景,他就像個孩子那樣被嚇怕了,躲在家裡不敢吭聲,只有一位年老的母親在苦苦哀求他們,放過他的兒子,他已經康復,一定不會危害他們的。可是他們不相信,堅決要趕他走,結果家門被破壞,一群人衝進來,拿著掃把,棍子對著他進行圍毆,最開始他很窩囊地保護著自己的頭部,並不打算還手。他媽媽也衝上前,撲在他身上,替他擋住了所有的攻擊,沒多久她就被打暈了,徹底暈了過去。他看著年老的媽媽暈倒在地上,心中的怒火再也無法遏製,他很生氣很憤怒,一口氣推開圍毆的人們,跑到廚房,拿起菜刀,像喪失了理智那樣,一刀一刀地砍向野蠻的人們,有好幾個已經被砍傷,一部分被擊退,有五個人來不及逃,已經被他活活砍死……
他像發了瘋那樣,對準一個已經失去生命的屍體不斷地砍下去,就像切菜那樣,凶狠的動作不斷地重複著。奧斯瓦爾德帶著兩名巡邏警察趕到現場,其中一名警察首先口頭警告:我們是警察!立刻停手!
他沒有理會,繼續砍著屍體。
警察們再次警告著:如果你再不停手,我們就要開槍了!他們已經拿出槍,擺好瞄準的姿勢。
奧爾斯瓦德連忙製止著警察:不要啊!他也不想的!他可能受不住情緒的控制!
躺在地上的老母親苦苦哀求著:不要啊……請你們不要開槍……我就只有他一個兒子……
眼看現場就快要失控,他凶狠的目光突然轉移到兩名警察的身上,其中一名警察太害怕,慌慌張張地開了一槍,第一槍打歪了,打到牆的後面;第二槍勉強打到他手上的菜刀,凶器應聲而倒。
他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很害怕地抱著頭蹲在地上,兩名警察走上前將他拷了起來,他似乎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不斷地問著:為什麽抓我?為什麽?
其中一名警察不厭其煩地說著:你涉嫌謀殺多條人命,我們現在正式將你拘捕,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說的一切,我們會用紙跟筆記錄下來,將來會作為呈堂證供。當然你有權請律師幫你進行辯護工作。
奧爾斯瓦德連忙安慰他:放心吧,我會為你找律師的。
他很傷心地說:很抱歉,我又讓你失望了……
警察處理完血淋淋的凶案現場之後,奧爾斯瓦德很沮喪地坐在地上,捂著臉,大腦一片空白。
達斯·維德的媽媽已經被送往醫院,希拉裡姍姍來遲,眨大著眼睛問:他人呢?
他的聲音很小,但是依稀可以聽出其諷刺的感覺:你真的關心這個嘛?我告訴你吧,死了五個人,傷了十幾個,他已經被逮捕了!他將要面臨被檢控的可能!你滿意了吧?!
她表現得很委屈: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弄成那樣……
他氣急敗壞地質問著:你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麽?哪些事情應該做,哪些事情不應該做,難道你真的分不清嗎?你要找靈感是嗎?你要找故事題材對吧?你采訪他們好了,他們剛剛都有份在現場目睹了整個事件的經過!他們要是描述得很好,給你添加了想象力,你是不是就能寫出如臨其境的感覺?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非你莫屬了!他要坐牢了,他殺了人,下半輩子的故事夠你寫了!噢!不行,不對,有可能是判死刑!這樣不是更好?你想要的不就是這種結果?你自己慢慢寫吧!了不起的作家!
他最後就丟下這一句,然後就很氣憤地走了。
她眼裡滿是眼淚,只是強忍著,沒有流出來。
“瘋子砍人事件”是那天發生事件的一個簡稱,這件事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吸引了眾多媒體的目光以及追蹤報告。受害者的家屬們紛紛遊街示威,呐喊口號,給政府施加壓力,要求司法部嚴懲冷血的凶手。
兩天后,法庭召開了死亡審訊。
裁判官在會議中詢問了有關屍檢方面的報告。
驗屍官簡要報告了死者的情況;隨後有份參與現場抓捕行動的警員也在死因聆訊庭舉證有關的細節。
在綜合多種因素以及環境證供以後,裁判官作出以外裁決:
“工業集中大廈所發生的慘案證實是一宗極度殘忍的案件,是一次極度冷血的謀殺。死者們死於非命,有人需要為此負上全部的責任。”
辛波絲卡弗早上看報紙看到了“瘋子砍人事件”,她不禁深深感到不安。
此時門推開了,她的直覺很準,差不多應驗了。
詹斯的開場白永遠都是那一句:最近有沒有看新聞?
她點了點頭:剛剛看了,這宗案件還挺殘忍,但也很可憐。
詹斯一點感覺都沒有,搖了搖頭說:“可憐我們也要做事。死因裁判庭有了結果,五名死者是死於謀殺,死於非命。他們在現場抓到的那個瘋子,我們現在要控告他謀殺。這宗案件我準備移交給你處理。”
她愣了愣,毫不猶豫地說著:“我可以拒絕嗎?我不想接這宗案件的檢控工作。”
他好奇地問著:為什麽?
她惋惜地說著:這個男人太可憐了,我不想告他。
他不以為然地說著:每個人都很可憐,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差不多的故事,可是我們同情不了那麽多人。犯了法就是犯了法,沒有其他的借口可以掩飾這個罪行。做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有人犯法,我們就要做事,哪管你是國家總統還是誰,我們都一視同仁。
她隻說了句:或許你是對的,有時候我太感情用事了!
他一點也不介意地說:慢慢來吧,總有一天你會適應這個遊戲的規則。
黑澤明剛剛從法律畢業的碩士聚會上演講完,他走到紅綠燈位置的時候,小聰明剛好找到他,他顯得很趕時間,走路的速度非一般的快。
她也不停地陳述著:剛剛法律援助處轉介了一宗謀殺的官司給我們,希望你能接下來處理。
他環顧著四周,不滿地說著:“有錢人分配財產的官司總不見你找我,這些沒有錢賺的案件你就專門介紹過來,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想報仇?”
她否認著:噢,不,這剛好相反,我認為該官司的意義很大,對你很重要。我相信你會很感興趣的。
他走路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哪宗案件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呢。說吧,這一次又是哪一宗謀殺案,那個倒霉蛋被控告了。
她簡單地說著:最新的那宗案件。
他不禁停下了腳步,反問著:啊?就是工業集中區那個謀殺案啊?瘋子砍人那宗案件?
她點了點頭,他一口氣拒絕了:你還是找其他人吧,這宗案件我可沒有把握。整個大廈的住戶都站出來做證人,並且很多人都看到他親手一個一個地砍死人,這宗案件我真的沒有辦法,根本找不到合理的疑點,全都是目擊證人。恕我無能為力了。
她喊著他:有辦法的,你可以不按疑點來辯護,你可以用同情這個重點來渲染氛圍。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殺了人就是殺了人,哪裡來的值得同情!
她歎息著說:總之你跟我去見當事人,見完了以後,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他真的很慘,很值得同情。
他警惕地問著:萬一我去了不就等於默認我是他的辯護律師?這種官司輸定的!你可別打我的主意!
她向他保證:如果你見完我們的當事人,你仍然覺得沒有希望,我允許你自我撤銷對他的辯護工作好了吧?
他隻好妥協了。
他跟著小聰明去見了達斯·維德。
小聰明介紹著:他就是你的辯護律師,未來的這幾天都是由他負責你的辯護工作。
兩人象征式地握了握手。
黑澤明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中年男子,剛剛踏入中年危機,不幸被納入了失業危機的行列裡,沒有自己的事業,搞得妻子跟孩子一起跑了,最後發瘋砍死人,接著就被人控告謀殺……當然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真實的情況他還不了解。
黑澤明拿出筆和本子,簡單地說著:你可以大概地給我們講述當天所發生的情況,一定要簡潔,不要說太多無關的話。
“本來我在家裡好好的,突然不知道為什麽就出現了一批人,他們是住在我家隔壁的住戶,他們對著我很凶地喊,讓我滾出去。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嫌棄我曾經入住過精神病院,心裡很排斥精神病人成為他們的鄰居,他們要趕我走,我很害怕,躲在角落裡捂著耳朵,以為這樣就聽不到他們說話。沒想到家裡的門被他們破壞了,他們一衝進來就對我進行毆打,我只能默默地承受著被毆打帶來的痛苦,剛剛開始我被他們打是沒有感覺的,可是後來我媽媽衝出來幫我擋住了所有的痛苦,她還被打暈了……我看到她暈倒了,我突然很生氣,很憤怒,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跑去廚房拿了菜刀對著他們亂砍……結果就砍死人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不想殺死他們,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很痛苦啊……不關我的事啊……”
他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黑澤明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著:你很肯定,你當時是一開始就沒有還手,直到你媽媽被襲擊,然後你才向他們作出攻擊的行為?
他點了點頭。
黑澤明深呼吸著說:好吧,我正式接受你的委任,我盡我的能力幫你洗脫罪名。不過你要答應我,在拘留的期間,要控制你的情緒,包括在上法庭期間更加要冷靜,不能大聲喧嘩,還有要跟這裡的人好好配合。
他再次點了點頭,問著:我媽媽沒事吧?
小聰明回答他:沒事了,不過受了點傷,可能要好好調理幾天,過幾天她會過來看你的,你好好休息。
兩人離開了拘留所以後,小聰明自以為是地問著:怎麽樣?是不是已經想好了如何幫他打這場官司?我都說了,你肯定會同情他的。
他給她一個白眼:知道你厲害了!只不過我在想用什麽方法去給他辯護。用同情的手法渲染氛圍打動陪審團是不夠的,這一次涉及的可是五條人命啊!恐怕沒有那麽容易。不過他有精神病的病史,這一點倒是可以作為一個重點,但是我們必須要找到精神科醫生去證明他在案發的時候,完全是情緒失控,行為得不到控制,所以才會釀成慘案。
她覺得不可靠:五條人命啊!連續殺死五條人命,你認為陪審團會相信我們的話?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那樣:如果再將誘發他精神病發作的原因擺上法庭,說不定就能打動他們呢?
奧爾斯瓦德突然自動獻身,主動站出來說:“我是一名社會工作者,達斯·維德是我第一個負責的案例,我知道很多關於他過去的事情,也知道導致他這一次精神病發作的原因。如果我可以幫到這宗案件,你們可以隨時找我。
黑澤明似笑非笑地說:不用隨時,我現在就可以找你。不過有關於達斯·維德的資料,就要靠你向我們提供了。
奧爾斯瓦德關心地問著:他現在怎麽樣了?還有沒有情緒失控?
黑澤明說著:他已經好了很多,我吩咐過他,無論如何都要控制著情緒。
奧爾斯瓦德自我責怪著:都是我不好!我如果早一點趕到現場,他就不會出事!也不會有那麽多人死於非命!
黑澤明安慰他說:你也別責怪自己了,這件事說到底始終是一場悲劇,但是如何將悲劇後遺症最小化,就要看我們怎麽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