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伽俐對於本傑明倒是很有把握。
在法官再次敦促控方盤問證人的時候,嵐伽俐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
嵐伽俐:請問你對愛情是否忠貞呢?
本傑明一下子愣住了,他沒有想到第一個問題會是這樣。
海倫:反對!法官大人,我反對控方提出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嵐伽俐一本正經地回答著:法官大人,我有論點的。
米歇爾·朱麗婭:反對無效,控方麻煩盡快進入正題。
嵐伽俐: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本傑明:當然忠誠。
嵐伽俐:在你與被告發生戀情的期間,你是否出軌過?或者與其他的女性約會?私底下的那種。
本傑明:沒有。
嵐伽俐:你回答的時間有些緩慢,到底是在思考如何撒謊,還是在思考要不要說實話?
本傑明:我沒有出軌。
嵐伽俐:你在說謊!我有證據顯示,你的確出軌了!法官大人,控方現在要傳上P1證物。
證物被呈堂,傳遞至法官的手裡,嵐伽俐加以說明:
“控方的證物其實是幾張照片,這些照片是路人偶然間拍到的。被拍到的一對男女,就是證人與死者的妻子,他們雙雙從旅行社裡出來,他們的距離都快要貼在彼此的身上。相信你們也能看到,照片裡的旅行社的宣傳活動寫得清清楚楚,環遊世界只需要100美金,不過隻提供兩個人的優惠。事後我也派人去查過,他們的確在旅行社報名了旅行。”
本傑明:你是說那天的事情。那天我心情不好,想離開一陣子,去旅遊散散心,結果就讓我在旅行社裡碰到了照片中的女子,我不認識她,不過與她聊天還挺開心的,我們各自報了名,從裡面走出來之後,我們還一起去喝咖啡,繼續聊下去。黃昏之後我們就分開了,我沒有出軌,碰到她只是湊巧,我壓根就不認識她。
嵐伽俐假裝不經意地發牢騷:是嗎?我還以為被告發現你幽會情人,所以才將你暴打一頓!這麽看來,是我猜錯了。
本傑明雖然完美解釋了照片,但是他始終有點害怕了,手心裡全是汗。
嵐伽俐突然加重語氣:你愛不愛被告?
本傑明:當然愛!
嵐伽俐:既然你愛她,為什麽明知道她有人格分裂都不帶她去看醫生?
本傑明:我不知道那是人格分裂的症狀!我還以為她的暴力傾向只是短暫性的,因此並沒有考慮那麽多。
嵐伽俐:當你知道她殺人之後,第一時間的反應是什麽?
本傑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她那麽殘暴,會殺人是早晚的事情。
嵐伽俐:當你知道她可能要坐牢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要為她做點事情。
本傑明:我希望她能夠得到公正的審訊。
嵐伽俐:還有呢?
本傑明:我不希望她坐牢。
嵐伽俐:你不想她坐牢,因為這樣,所以你就在法庭上編造謊言,謊稱被告有人格分裂對吧?
本傑明:不是!我沒有說謊!我剛才所說的每一句都是事實!
嵐伽俐:你剛剛還說不希望她坐牢?
本傑明:我不希望她坐牢是因為我希望她能得到一個適當治療的機會!坐牢對她的病情沒有任何的幫助!
嵐伽俐停止了發問,轉身面向陪審團:聽到了沒有?相信你們都聽到了吧?證人是希望被告可以得到適當治療的機會,而不是想讓她坐牢。對於他出庭作證的動機,你們心照不宣。對於他的供詞的可信性是否值得接受呢?決定權就在你們的手中。法官大人,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
海倫暗中咒罵著:該死的,我怎麽就忘記了作證動機的可疑性呢?
庭審散席以後,海倫像發脾氣了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法庭。
嵐伽俐回到辦公室,發現詹斯已經在裡面等著他。
詹斯誇他:你做得很好,指控的要點陳述得相當清楚,我一直都有留意觀察你的表現,我很看好你。
他表示有點受寵若驚,一直以來他的地位似乎都是可有可無的,找他接手的案件,要麽是沒有人處理,要麽是過於簡單,只能交給他做的那種。他第一次聽到上司這麽讚賞自己,難免有些激動,不過他按耐著內心的激動,假裝很沮喪地說著:可是,辯方律師搬出了人格分裂為抗辯理由,我真的擔心陪審員會相信她的話,赦免了被告的罪行。
詹斯鼓勵他:這個你就不用太擔心了。你只需要指出人格分裂的破綻與疑點即可,怎麽判就得看他們的了。你的責任就是陳述客觀事實,別抱太大的希望。每個月都有十幾宗檢控的案件,要是不允許失敗,誰還願意做檢控官呢?
聽到這一番話,他那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不過他也沒有想過,海倫居然拿人格分裂作為幌子,看她一身正氣的樣子,居然會使用這種旁門左道,果然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詹斯問了他一句:怎麽樣?聽說你住在東區,那邊的日子過得如何?
一說到這個,他就有說不盡的牢騷:
“那邊的生活實在太苦悶了。無論我去到哪裡,都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商品方面極其稀缺,出於對黃金的需求,他們隻認黃金與外匯,本國的貨幣他們完全不承認。我每天都要跑去銀行兌換美元消費商品。可是政府律師的收入就那麽多,還要兌換成美元,收入就等於是變相大打折扣。消費水平嚴重下跌,這個月我隻買了一罐果醬,其他的東西我壓根就消費不起。”
詹斯發表了意見:東區現在要發展工業,大量需要黃金,隻盯著外匯與黃金也無可厚非。不過你是檢控官,生活水平可不能太差,這樣吧,我可以申請讓你移民到西區,並且升你當首席檢控官。做了首席檢控官,將來還可以申請擔任地方法院的法官,法官的職位可是終身製,現在還有哪個地方有終身製的說法呢?對吧?
詹斯的話語充滿了暗示性,嵐伽俐感覺自己好像受到上帝的眷顧那樣,升職與移民一起到來,他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暗中捏了自己的大腿,劇烈的疼痛使他更加清醒,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再問了一次:我真的可以升為首席檢控官?
詹斯點了點頭,還特意提醒了一句:不過首席檢控官的要求比較高,所有棘手的案件都必須交由這個職位處理,同時還要負責分配刑事案件的檢控工作,責任能力很大,要比普通的檢控官承受更大的壓力。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著:我可以肯定,我絕對能滿足你的要求。
詹斯很寬容地笑了笑,表示著:我也知道你能應付這個職位。不過嘛,我們要一步一步來。移民的事情我可以優先幫你申請,至於首席檢控官的職位,我還得觀察你兩個月,到時候能不能勝任這個職位,就得看你的表現了。
他很激動地表示同意,在他看來,能坐上首席檢控官的位置就是一種全新的希望。在政府擔任律師,他一直鬱鬱不得志,他都有了想自立門戶的心思,既然升遷的機會就在眼前,自立門戶的想法還是得往後押。
黑澤明的心境很平靜,他看不到東西,唯一可以照顧他的人卻被處決了,他變得孤苦伶仃,整天就窩在牢房裡,哪裡也不想去。夜晚監獄裡組織看美國電影,聽英國歌劇,可是他都沒有興趣,將一切拒之門外。他仿佛感覺到,人生的新階段很快就要展開了,他那老得掉牙的過去很快就要終結了,到時候必然需要一個了斷的方法。
沒有任何的東西可以吸引他到外面去,然而富有熱情又充滿憤怒的演講卻還是吸引到他。監獄裡的囚犯組織了大型的演講活動,在一個窄小的教堂裡,囚犯們穿上神父的衣服,對著耶穌發表演講,表面上是演講,其實就是在抱怨現狀。他們本來是擁有一片美好的未來,但是卻莫名其妙被抓了進來;要是知道不配合上交黃金也要坐牢,當初就應該乖乖交出黃金。他們要表達的觀點形式各異,他也圖個樂,使用隨身拐杖穿梭在人群之中,由於教堂裡的空間很狹窄,很多人就擠在這麽一個空間裡,汗臭味、口腔異味,咳嗽的時候咳出來的細菌就這樣飄灑在空中,不過他們倒是不介意,他們隻沉迷於傾聽他人的演講,只求聽懂他們要表達的聲音。人生而自由,要是不能自由表達自己的想法,讓全世界聽到自己的心聲,那麽他存活的價值就等於是零。沒有人傾聽,逐漸就會變得隨波逐流,人雲亦雲,分不清是非。
監獄裡的演講其實就是一場鬧劇,他們多半喜歡罵髒話,喜歡快人快語,極度仇富,有錢的貴族被他們詛咒了上百次;奪走他們手裡權利的被詛咒了上千次;囚困他們在這裡的被詛咒了上萬次。而他則在所有的演講中,吸納了不同渠道的信息,從他們所要表達的想法中吸取了不少的東西,逐漸在心裡建築了一座代表某種信念的城堡,然而城堡的門是帶鎖的,他還沒找到鑰匙,還不能進入城堡裡,當他找到鑰匙之後,所有的思想就會覺醒……
在之後的日子裡,他第一次被帶到所謂的法庭裡。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東區政府居然還有法庭的概念,如果有審訊的程序,那麽那些囚犯是如何出現的?他眼睛看不見,只能被獄警推著走,陌生的環境使他心中充滿著恐懼,走一步算一步,速度異常緩慢,他的手還戴著冷冰冰的鐐銬,他感覺到眼前的門被推開,周邊的環境異常寂靜,仿佛進入了一個無人之境(除了他之外)
他被安置在一個座位上。
傳來一聲木槌敲打的聲音,他認得出那是法官手中的武器。
“被告人赫伯特·黑澤明,你被控告於非法集會,煽動群眾的憤怒情緒,意圖製造混亂,對社會的正常秩序造成了困擾,妨礙治安執法,啤酒館的暴動,你是否認罪?”
他分不清現場究竟還有哪些人:在我開始回答你問題之前,你必須告訴我,現場究竟有幾個人?
“噢,我差點忘了,你是失明人士。不用問了,現場就我跟你兩個人,我問你問題,你直接回答就行。”
“那麽,這裡是法庭嗎?”
“當然是,除了法庭之外,還有哪裡可以審訊你?”
“既然是法庭,為什麽沒有檢控的律師,為什麽沒有辯護的律師?陪審團在哪裡?書記員在哪裡?聽審的群眾又在哪裡?應該出現的記者呢?”
“沒有那麽複雜的體系。整個審訊只有我和你,我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我說你是無辜的,你就是無辜的。我說了算。”
“沒有辯護律師,我只能為自己辯護?”
“沒錯,你說得沒錯。”
“布達拉美宮的司法程序不是這樣的,這裡根本就不是法庭!你別想騙我!”
“難道你忘了?布達拉美宮一分為二,我們的佔領區是東區,分裂了的國家當然有不同的制度。你剛才提及到的是美國的那一套,我們不搞哪一套,我們有自己的道路。”
“所以,你就壟斷了權力?”
“時代總要變化,以前那一套已經不再適用。”
“遺忘等於背叛。”
“我們要發展,遺忘不重要。”
黑澤明此時的心境伴隨著驚訝變得略顯激動,他的動作不敢太大,因為他不敢確定周邊是不是有無數的槍械在瞄準著他,他擔心輕舉妄動會招致殺身之禍,血濺法庭。
他開始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我只是在啤酒館發表演講,表達內心的不滿情緒,我無意擾亂社會的秩序。
“這就很奇怪了,我們還在計劃發展中,你有哪些不滿意的地方?”
他一個勁地問著:“為什麽?為什麽要開設外貿商店這種地方?集中供應商品,數目繁多,但是只能用黃金來交易,哪怕美元。然而我們的貨幣一旦兌換成美元,購買力就嚴重縮水,這些就是你們的發展計劃?”
“工業化需要黃金,政府曾經呼籲過上繳黃金可以兌換商品,也可以兌換美元,但是你們不肯合作,非要將黃金藏起來,能怪誰?我們要是不走這一步計劃,就沒有黃金發展工業了。”
“出口可以賺取外匯,有了外匯就可以從發達國家進口工業化所需要的設備。不一定要采用那麽極端的方法來獲取黃金!”
“你知道國際形勢嗎?你知道美國在死了命封鎖我們嗎?你不知道吧?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倘若不發展,你們的日子當然過得很舒服,可是你看看西區那邊的經濟發達成什麽樣了?你如果過去那邊走一圈,你就會發現那根本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別!巴士!鐵路!火車!汽車!煉油廠,油田!高樓大廈!應有盡有!我們這邊有什麽?一片荒涼!什麽都沒有!”
“就算是這樣,也不代表要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來換取發展的代價!”
“總有人需要犧牲,我們需要的是穩定的環境,外憂從來不能動搖國家的根基,內患才是致命的因素,所謂的內患就是你們這些人!動不動就非法集會!社會還要不要發展了?被你們這麽折騰,我們還如何談發展?你們的行為必須得到遏製!”
“我們只是聚集在一起,發泄情緒,並沒有藏有攻擊性武器,你們沒有權利逮捕我們!”
“沒有攻擊性武器?啤酒館暴動難道是錯誤記憶?你們啊,在妨礙我們發展!”
最後那句話使他動搖了,他喃喃不斷地重複著:我們妨礙了發展?怎麽會這樣……
“我翻查過你的背景資料,你原本是律師,以前也為政府效力,你是難得一見的人才,有獨立的思想,可惜,在如今的大環境下,並不需要獨立的思想。只要你在保證文件上簽署名字,承認自己非法集會,煽動群眾情緒,擾亂社會秩序……你承認了這些罪行,我就會考慮釋放你。那麽在你有生之年還有機會出去,看看我們偉大社會的現狀。否則,你就要一輩子都困在這裡。”
他不敢相信地重複問了一次:你讓我承認我的罪行?
“沒錯,只要你認罪了,我就可以釋放你。”
“不可能!我要是承認了錯誤!啤酒館暴動那些無辜的集會者的死豈不是很沒價值?”
“他們的死很有價值,只要可以平定社會的秩序,他們的死不算沒有意義。”
“我不會苟同你們的執法標準!利用毒氣攻擊無辜人群,還說得理直氣壯!”
“看來今天的審訊是沒有辦法維持下去了。”
“你稱呼這種場合為審訊?我們的談話全程沒有記錄,我沒有反對權,很多談話壓根就沒有記錄在案,這算哪門子的審訊?”
“你可以不滿意,不過時代變了,你也只能順從社會的變化,要是無法適應,你就只能被淘汰,遊戲規則就是這樣玩。”
“你根本就不是法官!”
“你說得沒錯,不過你得回去了。你回去好好考慮清楚吧,究竟是要承認錯誤,還是要做一個帶罪之身的囚犯,活在一個看不到未來的陰暗角落裡,傾聽邪惡的發聲。”
獄警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扶起黑澤明,將他帶走,他被重新投進監獄裡。
其實所謂的法庭,只不過是一個很小的會議室,獄警當這裡是睡覺的地方,偶爾會帶妓女回來過夜,值班時間會在這裡賭錢,投資西區的股票市場;東區在發展的期間,很多東西是封鎖狀態的,包括書店裡的書籍是不允許購買,要看書只能去外貿商店,用黃金或者美元交易。獄警們只能寄意於西區的文明產業來麻醉生活帶來的困境與沮喪。妓女數量不斷增加倒是發展帶來的副作用,就算禁欲主義時期盛行非正常的性行為是犯法的,也很難阻礙妓女與嫖客們的金錢交易,畢竟美元與黃金成了搶手的貨物。
剛才審訊黑澤明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副監獄長,私人監獄壓根就沒有設立法庭的權力。所謂的法庭機構只不過是欺騙那些相信法律會為他們謀取利益的人,每一個人進入所謂的法庭之前,雙眼都會被蒙蔽,紗布纏繞著雙眼,他們看不見法庭的真實面貌,直到被帶離然後投放至監獄裡,他們的眼睛才能重新看到眼前的事物。他們是不會知道,所謂的法庭只不過是一個煙花之地。
副監獄長假扮法官的角色其實也很累,他咳嗽了幾聲,心裡在惦記著今晚要吃點什麽。匆匆忙忙丟下木槌,跑到外面去。鬧鈴一響,所有的獄警就像往常那樣,帶著妓女進來尋歡作樂……